男儿行-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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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之心,恐怕刘邦逃到天上去,也得被他追回来。所谓逼得高祖尿遁,不过是让彼此都有个台阶下罢了!”
“主要是做戏给范增看!”朱八十一在将作坊里摆弄了一下午火钳子和铁锤,早就饿得两眼发花了。来到禄府之后就没能吃上几口“硬菜”,光是往肚子了倒酒。因此这会儿便有些酒精上头,用筷子敲了一下空荡荡的菜盘,借题发挥道:“亚父么,虽然没啥真本事,但辈分在哪摆着呢。惹了他会影响自家军心。所以项羽虽然不屑采纳他的诡计,却得哄着他老人家点儿。呵呵,酒宴上杀人,算得什么英雄?当时杀了刘邦,就能保证后来没有张邦、李邦、王邦再起来跟项羽来争夺天下,我看未必!”
“嗯?!”逯鲁曾被朱八十一突然放浪形骸的举动吓了一跳,愣了愣,伸手在桌案上轻拍,“善,此言甚善!霸王当时不施仁义,又无故谋害的义帝。即便听从亚父的话杀了刘邦,恐怕也不能长久。唉,亚父之谋,现在看起来的确短了些!”
“岂止是短了一些?”朱八十一用醉眼涅斜着逯鲁曾,冷笑着继续说道,“如果朱某没记错的话,他最初是辅佐项梁的吧?!项梁的结局是什么?还不是中途就死在了秦军手里?!”
没等逯鲁曾瞪圆的眼睛眨一下,他又冷笑着说道,“明明自己根本就不是当谋士那块料,还总觉得比诸葛亮,不,诸葛亮是后人,咱们往前算!比那个吕不韦本事都大。人家吕不韦虽然做了秦始皇的便宜老子,却也给秦国打下了雄厚的家底儿。接班的人只要不胡乱糟蹋,按部就班的来,也能把六国给平了!”
“他姓范的呢,既没给大楚建立一个稳定的根据地,又没替项羽挖掘出任何人才来!稍微干的不合意,还说撂挑子就撂挑子。结果活活把自己给气死了不算,还害得项羽落下个不能容人的恶名!这种骄傲自大,目光短浅。还总把自家那点脸面置于楚国整体之上的家伙,怎么好意思做人家的谋士?!呵呵,拉倒吧,早点洗洗睡了才是正经!”
这番话,连同里边的历史知识,十有七八来自后世的网络。虽然非常不靠谱,可短时间内,还真难找到逻辑上的破绽。逯鲁曾听在耳朵里,再对比自家最近的经历,不觉顾影神伤。叹了口气,拱着手说道:“都督高见,禄某受教了!想禄某当初,也是自视甚高,却不知。。。。”
“哎,老禄,我可不是说你!”朱八十一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指桑骂槐之嫌。而他今晚前来赴宴,是为了跟逯鲁曾所代表的文人阶层搞好关系,而不是为了当面打脸。赶紧笑了笑,用力摆手,“真的不是说你!你能上了一本线。。。。。,我是说,你能考中进士,还是前十名,学问肯定没得挑。至于打了败仗的事情,那主要怪鞑子朝廷气数已尽。换了岳飞和戚继光下来帮他。。。。。”
“不,又说错了!唉,头晕,头晕!”朱八十一卷起手指,轻轻敲打自己的脑袋。灵魂融合的后遗症之一,就是老弄不清哪个是古人,哪个对朱大鹏来说是古人,但是对朱老蔫来说却是晚辈的晚辈的晚辈,“换了岳飞和金兀术联手来帮他,也救不了他的急。偶尔赢一仗两仗没问题,到最后,照样还得流窜漠北!”
“嗯?!”逯鲁曾虽然已经投靠徐州军了,却依旧不敢看轻蒙元的实力。愣了愣,有些诧异地追问,“都督何出此言?!莫非连番大胜之后,已经令都督目空如斯么?!”
“别掉文,我是粗人,说话太斯文了我听着别扭!”朱八十一笑了笑,大声回应,“这不很简单的事情么?天下老百姓都饿得起来造反了,他却还忙着给佛像镀金求保佑!不是舍本逐末么?我就不信一个金塑的佛像,就挡得住几百万人的诅咒!况且就算那佛像有灵的话,他岂敢为了几两金粉,就跟全天下人都对着干?!那今后谁还敢信佛啊!没了信徒,再跟什么天主教、真主、玉皇大帝这人同行打起来,他释迦摩尼拿什么跟人争啊!”
“这?!”逯鲁曾是儒家信徒,向来讲究不语怪力乱神。可对于佛教、天主教、伊斯兰教和道教,却都多少了解一些。听朱八十一将这漫天神佛比作人间诸侯,顿时觉得非常不适应。而不问苍生问鬼神,也的确是当今蒙元皇帝妥欢帖木儿的真切写照。依靠求神拜佛来获取国泰民安,也的确是缘木求鱼!
“再说了,那妥欢帖木儿是蒙古人的皇帝,凭什么骑在我汉家男儿的头上?!我汉家无人了么?还是汉家男儿个个都犯贱,非愿意给人当驴子骑?!即便老禄你是儒家,也讲究一个什么左衽右祍的区别吧!你们孔老圣人当年,可是没说过,谁他奶奶的刀子快,就叫门下七十二弟子赶紧去抱粗腿!”朱八十一明显是酒劲儿上来了,想收都收不住。随便一发挥,就又把孔夫子给拐带了进来。
那华夷之辨,一直是蒙元儒者无法面对的难题。虽然有一大堆无良败类,曲解春秋,愣把“入夷则夷,入夏则夏”的话按到了孔夫子头上。可真正有点学问的人,谁都知道那纯粹是胡搅蛮缠,根本经不起任何推敲。
而逯鲁曾虽然不是什么硬骨头,节操却依旧比后世的某些“砖家叫兽”强了一点儿,至少做不出对着白纸黑字信口雌黄的事情来。听朱八十一说得激愤,不觉又红了脸,讪讪地回应,“都督说得是。夫子虽然不耻管仲小器,却也曾经说过,‘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是我们这些后辈子弟不争气,有辱圣人门楣!”
第一百一十六章徐州对
“还有,我记得你们孟老夫子也曰过,那些率兽食人的,不配统治一个国家!”人的大脑被酒精刺激到一定程度之后,会以某种非常兴奋的状态高速运转。朱八十一目前显然就处于这种状态,说出得话根本不经考虑,但乍听起来绝对能唬得人两眼发直,“他老人家是不是还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他老人家好像还说过,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老禄你学问多,你告诉我,大元朝皇帝现在的做法,算不算率兽食人?他把老百姓逼得都没活路了,老百姓该不该造他的反。还有,老禄,你别躲。直接回答我,诛商纣王不算杀君,是不是也是你们儒家的观点?!”
“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
这些话都是出于亚圣孟子之口,自诞生之日起,就像夜空中恒星一样照亮了整个华夏文明史!身为儒家子弟的逯鲁曾,如何能不记得?!只是身为饱学鸿儒的他,从前每每读到以上文字,都只是佩服亚圣当年胆大,什么话都敢公然宣之于口。而今天听了,却发现以上词句字字诛心,不知不觉间,冷汗顺着脊梁骨淋漓而下。
率兽食人,率兽食人。这大元朝从立国到现在,哪一天不是在率兽食人?!而自己身为儒门子弟,不思为民请命,却施施然与猛兽为伍,这不是为虎作伥,又是在干什么?!按照孟子之言,眼下红巾军所做所为又有什么错?难道饭都吃不上了,还不起来造反,还要乖乖待在家里等着饿死么?
正深省间,却见朱八十一突然坐在了地上,用手拍打着自家大腿,继续说道:“诚然,蒙元朝廷是个庞然大物,像徐州这样大小的地方,恐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蒙古皇帝有的是本钱,再败个十次二十次,都未必伤筋动骨。”
“而万一他真的把全国的力量集中起来,毁掉我徐州军也是易如反掌之事。但老禄你别忘了,天下也不止我徐州一地。到处都有活不下去的百姓,有知耻男儿!”
“有颍、徐二州的例子为鼓舞,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和我等一样揭竿而起。待全天下反抗之火都烧起来,你且看蒙元朝庭拿什么来扑?!”
“到那时,即便朱某,即便李总管、赵长史、毛都督和朱某等人都已经不在了,焉知没有个芝麻张、芝麻王、芝麻赵。大伙前仆后继,总有把蒙古人赶回老家的那一天。”
“而数百年之后,华夏子孙提起这一段历史,有谁不会挑起大拇指,赞李总管和朱某等人一声,铁血男儿?!而届时,谁还会在意哪个曾经中过蒙古人的状元,当了多大个官儿?!”
说罢,用手在面前矮几上一撑,摇摇晃晃站起,“行了,老禄。谢谢你的酒和菜。这一顿吃得不错!朱某已经喝过量了,就不再给你填堵了!告辞!咱们改天再见!”
“都督且慢——!”逯鲁曾这才如梦方醒,推开面前的矮几,连滚带爬地去拉客人的衣角。
“老禄,你这是干什么?你也喝多了?!”朱八十一虽然醉得步履蹒跚,却也不忍心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在自己脚边爬。赶紧蹲下身去,双手将逯鲁曾从地上扯起。“有话就说,别来这一套。就凭你是赵君用的师父,这徐州城还有谁敢让你受委屈?!”
“不,不!都督误会了,误会了!”逯鲁曾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反手扯住朱八十一的衣袖,死死不放,“禄某并非有事要求都督。今日请客,是,是有一策,想当面献给都督!”
“你,献策给我?!干什么不直接去献给赵长史,他才是我们徐州军的二当家?!”朱八十一有点反应不过来,看了一眼满脸惶急的逯鲁曾,诧异地质问。
“禄某虽然与赵长史有师徒之情,但此策,却非都督不能懂!”逯鲁曾想都不想,就大声回应。
这才是他请朱八十一的真正目的。先前品评人物也好,指点江山也罢,其实都不过是一种铺垫手段。而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朱八十一竟然丝毫不解风情。大放了一番厥词之后,竟然拔腿就走!
如果让朱八十一稀里糊涂地走掉了,他最近半个月来的所有努力,可就全都白费了。因此,老进士也顾不上再考虑什么礼貌不礼貌了,继续拉着客人的衣袖,苦苦挽留道:“都督莫笑,君用的学识不算太差,但胸襟气度,却稍嫌小了些。而禄某此策,却非有志涤荡天下者不能为之!”
“噢?还有这么一说?!”朱八十一愣愣地看着逯鲁曾,有点儿想不起来类似情节在哪个故事中曾经见过。他原本以为是小说家胡诌,现在看来,古时也许真有当街揪着人献策的传统。
“都督,且坐,且上坐。”唯恐朱八十一逃走般,逯鲁曾拉着他的衣袖,大声吩咐,“来人,把酒菜撤了,给都督上茶。上汴梁龙凤团。”
“是!”外边伺候的男女仆人闻听,赶紧答应着跑进来,七手八脚抬走矮几,收拾了残羹冷炙。然后重新摆了一张方桌,两把高背胡床,请自家老爷和贵客入座。再接着,就用银壶装着早就烧好的茶汤,给二人各自斟了大半碗。然后重新施了个礼,倒退着走了出去。
朱八十一脱身不得,只好耐着性喝了几口用七八种香料调制出来的茶汤。然后将美轮美奂的茶盏轻轻放下,笑着说道:“好了,醒酒茶也喝过了。您老人家有什么锦囊妙计,赶紧拿出来吧!”
“都督既然知道楚汉之事,可否告知禄某,以昔日项羽霸王举鼎之力,最后怎么反为汉高所擒?!”老进士却又不慌不忙地卖起了关子,盯着盏中的茶汤说道。
“您老是想提醒我,徐州非龙兴之地吧!”朱八十一天天为徐州红巾的生存而苦心积虑,立刻从逯鲁曾的话语里,听出了对方的真正意思。
“都督果然见识高远!”逯鲁曾又是微微一愣,然后带着几分佩服夸道。“禄某来徐州有半个多月了,几乎日日听到直捣黄龙的豪言壮语。都督却是唯一一个,在眼前形势下,还能居安思危之人。仅凭此一条,就不枉禄某在都督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
“行了,老禄,你既然诚心给徐州军帮忙。就别讲究那么多了。有什么好的计策,赶紧拿出来吧!”朱八十一受不了对方的说话方式,摆了摆手,大声催促。“徐州军上下,认识到这一点的,肯定不止是我一个。只是大伙都习惯闷头做事,不习惯坐而论道而已!”
“都督之言有理。徐州军上下,的确不乏明白人。众将的确在努力做事,但是做得却远远不够,或者空有努力,却不得其法?!”到底是给蒙古皇帝做过御史的人,说起话来,逯鲁曾头头是道。
朱八十一却不太吃他这一套,皱了下眉头,继续催促道:“如此,朱某愿闻其详。请您老尽量说白话,朱某读书少,听不懂太多典故!”
“读书少,能将楚汉旧事如数家珍?!读书少,能将春秋和孟子信手拈来?!”逯鲁曾却没有满足他的要求,而是笑呵呵地点了一句。
“这。。。。。”朱八十一登时语塞。他当然不能告诉对方,后世有一种叫做中学语文的宝书,《鸿门宴》是其中必背的名篇之一。更不能告诉对方,后世还有一种叫做互联网的东西,最适合东拼西凑装高深不过。憋了好一阵,才继续说道:“徐州四下无险可守,所以无法当作大后方。我的意思您老明白么?就是无法让老百姓安心的种地、打铁、做买卖。而老百姓生活无法安定下来,对军队的支持力就有限。所以项羽当年几乎百战百胜,打了一场败仗,就无法翻身了。而刘邦输得次数再多,却背靠着四川天府。只要自己不死,就总有翻本的机会!禄老,我这话说得对是不对?!”
“然!”逯鲁曾用力抚掌,“都督果是天纵之才。如此,我徐州有何应对之策?!”
“打出去,和颍州红巾连为一体!给徐州军夺取更大的战略纵深!”既然逯鲁曾诚心帮忙,朱八十一也不瞒着他。将目前芝麻李所做,和自己即将要做的选择,如实道来。
而那逯鲁曾听了,先是微微冷笑。将朱八十一笑得将脸色沉下来之后,才忽然换了一幅惋惜的表情,长叹着说道:“类似的话,君用也跟老夫说过。李总管和朱都督的做法,看上去亦未尝不可。然而都督和李总管想过没有,徐州红巾和颍州红巾,能否真正结为一体,互为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