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流小说家-第2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了一下,像是树林间的一个黑影。我不确定,但我不在乎。我拔腿就跑,一脚踩进烂泥,烂泥一直淹到脚踝,我使劲一拔,鞋子被烂泥吸走了。
“操!”我叫道,一时间忘了我应该躲避追我的人。我弯腰去捡鞋,另一只脚也陷了进去。“妈的。”我小声说。我不得不承认,此刻我只想哭。我在臭烘烘的软泥里扒出鞋子,小心翼翼地跳向干地。我继续逃跑,惊恐占据了身心,一只鞋湿漉漉的,另一只脚只穿了袜子,那只鞋抱在怀里。每跑几英尺我就紧张地扭头看一眼。我没看见任何人,但总觉得听见了脚步声,听见了树枝断裂声,听见了一声喘息。我跑到围栏前,犬吠蓦地炸响,一方面吓得我三魂出窍,另一方面也给我打了支强心针。我迈开大步跑过院子。此刻我看见窗口有一点黯淡的灯光。
“救命!”我喊道,跌跌撞撞跑过去,挥舞我的鞋子。我在窗口看见了那条狗——只是一条瘦巴巴的灰毛小狮子狗,狂吠乱跳,抓挠窗台。那一点灯光是背对我的电视机发出来的,电视机那头的躺椅上有个人——好吧,人影,花白头发的苍老人影。
“救命!”我又喊道。我使劲敲玻璃。小狗叫得像是要丧失理智了。那个人却一动不动。难道是死了?更可能是睡着了或者喝醉了。是克雷的寄养母亲?她的那个男朋友?看不出人影的性别。最后我放弃了,转身跑开——到了这个时候,其实是一瘸一拐地走开。我的脚很疼,我呼吸困难。来到街上,我想去敲邻居的门,但我想起邻居出门了,再说我知道这会儿我是什么模样:汗流浃背,疯疯癫癫,浑身烂泥,从邻居老旧的屋子一路跌跌撞撞地跑来,还挥舞着一只鞋。我停下脚步,穿上鞋。我系好两只鞋的鞋带。这时发生了一个小小的奇迹,我看见了全世界最美好的东西:一辆出租车转弯驶近。
我冷静地拦下出租车,尽量不吓跑司机,虽说克莱尔说我没资格这么奢侈,但我还是请他一路送我回家。夜幕降临,但来得很慢,因为已经是春天了。我们开过法拉盛草地公园,成排的树木一闪而过,在暮霭之中变成黑色与绿色的模糊一团。车窗上我的影子在树木间抖动流淌,仿佛双重曝光的照片。记得我小时候参加过暑假艺术班——市政府赞助的免费公开课,旨在让年轻人远离街道生活——上课时我用母亲给的塑料相机拍过这种照片。就在此刻,我坐在出租车里,突然灵光一现,我明白了,我解决了案件。
现在你应该已经注意到了,在我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之中,正如克莱尔所说,我其实挺迟钝的。我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好比带着我都不知道怎么叠的过期地图迷失于森林。每一棵树看起来都差不多,动物在灌木丛里发出吓人的声音,包里的三明治也不是我要的口味。当然,这么过日子的不是我一个人。这是因为生活喜欢用谜语、游戏和神秘故事捉弄我们。坐在沙发上读阿加莎·克里斯蒂,把《时报》的周二字谜贴在冰箱上让克莱尔视而不见(还有最怪异的乐趣:解开我在自己书里设置的难题,就好像我的一侧大脑终于拥抱了另一侧,失散多年的双胞胎终于团聚),我看穿现实那不可思议的表面,瞥见内部的齿轮如何转动。我想象一个我能理解的世界,有那么短短的一个瞬间,我知道了身为天才是什么感觉。
可惜我们只有一个世界,这个黑暗而离奇的世界,要是看得太仔细,找到的真相往往不那么美丽。现实和小说不一样,书里的我们都是无畏的探求者,现实中绝大多数人宁可看得别那么清楚。因此,尽管突然间我揭开了谜底,真相的滋味还是那么苦涩:我知道了凶手的名字。我明白了。
我掏出手机。又有信号了,但那又怎样?我不知道特伦斯和汤斯的号码。汤斯的名片好像在家里的什么地方。克莱尔的律师呢?或者打给接线员,请他转调查局?出租车开到我家楼下。天已经黑了,一个晴朗而明亮的夜晚。我付了钱,匆忙下车。没人跟踪。我搭电梯上楼。我打开房门,穿过黑洞洞的门厅走向办公室。半路上我想起汤斯的名片要是没被我扔掉的话,应该还在我的浴袍口袋里。于是我走进卧室,打开电灯。
克莱尔赤身裸体地躺在我的床上。细瘦的胳膊和腿被拉到要折断的角度,被我的领带捆在床架上。胶带封住她的嘴,横贯喉咙的切口淌出一缕鲜血。她惊恐地瞪着我,像是落入陷阱的小动物。她的眼睛向上翻。
“克莱尔。”我走向她,她使劲摆头,发出柔弱的咯咯声音,我知道那是被捂住的尖叫声,她的眼珠向我的左边转动。我猛地转身,正看见一把大刀朝我砍来。我看见女人涂着红指甲的手指攥着刀柄,然后看见对面那张脸属于卡罗尔·弗洛斯基。
我和她对视,刀锋砍破我的左臂。剧痛刺激神经,像闪电似的点亮我,我看见好大一块肉翻开,鲜血喷涌而出。我惨叫一声,高亢而癫狂得不像出自我的喉咙,听上去不似人类,更像野狼。我想抓着胳膊缩成一团,但刀又刺过来。我的眼睛只看得见刀锋和手臂。我抬起左手,抓住握刀手腕下的胳膊,拽着她倒地,右臂压在我和她的身体底下。刀刃架在我的咽喉上方,她使出全部力量向下压,我用血淋淋的左臂挡住她,挣扎着想抽出被自己压住的右臂。休克开始,伤口感觉不到疼痛,我的手已经麻木,我不知道它还能使出多少力气。我和她的脸只隔着几英寸。她盯着我的眼睛。我看见的只有她全神贯注想要我的命,只有她想杀死我的意志力。她的嘴唇微微卷起,表情近乎微笑,这下我看清了相似之处。以前没有注意到,但此刻是多么明显。他们很像。
我闷哼一声,用尽力量向上推,想找到借力点抽出右臂。她将整个身体压在我身上,将整个世界压向我。我和她的视线都移向刀刃,刀尖落向我的皮肤,最后二者终于相遇。突然传来一声枪响,震得我失去了听觉好一会儿,弗洛斯基瞪大眼睛,身体抽搐。
“当心,哈利。”我听见达妮说。我感觉温暖的血液在弗洛斯基和我的腿之间从她流向我。她疼得龇牙咧嘴,眼神有一瞬间从我身上转开,我抓住这个机会。我没有推开她,而是逼着麻木的左臂动了一英寸左右,然后彻底放松。刀刃擦过我的左耳刺进地毯,弗洛斯基的脸撞在我脸上,我用力挺身,脑袋撞得生疼。我向右打滚,掀开弗洛斯基。又是一声枪响,这次弗洛斯基喊了出来。我抬头看见她在地上,手脚并用爬向屋角,腿和手臂流出鲜血。达妮右手握枪,左手抓住右腕。她瞄准弗洛斯基,慢慢走过去,眼睛片刻不离目标。
“她是谁?”达妮对我大声叫道,好像我和她隔着一个街区。
“律师。三个姑娘是她杀的。她是达利安·克雷的母亲。”我攥紧伤口,感觉到了剧痛,整条胳膊被染成红色。克莱尔在床上呜咽不止。
“要我杀了她吗?”达妮问。弗洛斯基扭动身体,恳求地看着我。
“要,”我喊道,“杀了她。开枪。”
达妮跨过我的身体,瞄准弗洛斯基的头部。她看着弗洛斯基,问:“我姐姐的头在哪儿?”
就在这时,特伦斯探员冲进房间。
67
救护车赶到,送我们所有人去医院。我的伤其实并不重,那一刀没有劈中重要部位,但失血害得我虚弱和昏昏沉沉。我吊了一夜各种点滴,警察、护士和调查局探员走进走出,从不敲门。
卡罗尔·弗洛斯基做了手术,第一粒子弹击碎她的股骨,嵌在大腿根。第二粒子弹穿过肩膀,切断了肌肉和神经。警察从我家的地板里挖出子弹。
达妮因为休克接受了短暂的治疗,然后被带去警局录口供。她询问过我的情况,但没有要求见我。
克莱尔也一样。她几乎没受伤,身上只多了几小块瘀青和颈部的刀口——其实非常浅,是我开公寓门时弗洛斯基吓了一跳,失手划破的。可是,从揭开封嘴的胶带开始,克莱尔连一个字也没说过。她看上去挺好,用点头和摇头回答问题,用吸管吸护士手里的果汁。护士推着我去缝针的路上,我在急诊室看见了她,我喊她的名字,她却闭上眼睛扭过头去。她在北卡罗来纳打高尔夫的父亲包飞机连夜赶了回来,母亲明天从香港回纽约。
汤斯带着包括特伦斯在内的一队探员来找我,逼着我从头到尾一遍又一遍讲述经过。我提到玛丽·方丹的信件还在我家,两名探员跑出房间。他们似乎还拿不准我到底有没有罪,我不禁想起克莱尔的高价律师。估计他已经放弃了我的案件。再说我实在太晕眩和虚弱,没精神担心这些。我脑袋里基本上只有克莱尔,得知她父亲已经来接走了她,我终于沉沉入睡。
第二天早上,他们用警车送我回家,邻居纷纷打开门,讶异地看着警察护送我穿过走廊回到公寓房间。家里一片狼藉,警察和探员造成的损坏远远超过弗洛斯基。汤斯很快驾到,看上去比我疲惫。其他人离开,我问他喝不喝咖啡,他说好,然后在厨台前坐下,喟然长叹。
“唉,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他说。
“妈的。”我说。我企图单手煮咖啡,结果咖啡粉洒得满台子都是。汤斯起身帮忙,将咖啡粉扫进过滤器。我看见其中混了些陈年面包屑,但决定还是不说为妙。
“先听好消息。”我说。
“她承认杀了人。昨晚签了自白书。”
“坏消息呢?”
“她承认杀了人,”汤斯重复道,坐下看咖啡滴进咖啡壶,“所有案件。包括克雷要为之被处死刑的那些。”
“哦,我明白了。”我也坐下,“她怎么说?”
“她说她始终和儿子保持联络,从来没离开过儿子。说她在寄养家庭找到儿子,一直偷偷见他。他长大以后,母子重新团聚。唯一的问题是儿子开始拍摄女人。她不答应。她说她知道女人是什么货色,她自己当过妓女,说她一眼就能看穿那些姑娘。她们在诱惑她儿子,企图抢走他。因此他拍摄模特时,她会监视那些姑娘,事后一一残杀。达利安被捕以后,她去念了个法律学位,就是为了帮助儿子。这一点我核实过。审判期间他只有政府指定的公设辩护律师,五年后她才当上他的律师。把自己变成死刑专家,只是为了替儿子辩护。这个女人也确实了不起,虽说脑子用错了地方。”
“你相信她?以前那些女人也是她杀的?”
“当然不信。这是她救儿子的最后一招了。你相信吗?”
“不相信。”
“但问题是她不需要我们相信。她只需要一名法官认为她的供述足以怀疑原有判决,甚至能成为新的证据,据此签发令状,重启她儿子案件的庭审。然后呢?如果她在庭审时作证说那些女人都是她杀的,那么检察官可就有得忙了,必须同时证明克雷有罪而她无罪。陪审团到最后说不定就是无法达成一致,谁知道还会怎么样?当庭释放都有可能。总而言之,我认为这就是她的计划。”
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瓶阿司匹林和一瓶胃药,摇出几粒,像吃薄荷糖似的慢慢吞下去。
“要水吗?”我问。
他摇摇头,吞了下去。“你认为她为什么想杀你?”他问。
“她知道我查到她了,或者很快就要查到了。克雷的寄养家庭屋后有一片树林,他在那儿拍什么艺术课的照片。我认出我在弗洛斯基的办公室见过那儿的照片。所有事情一下子就对上了。我知道了她是他的母亲。她肯定和杀人案有关系。”
汤斯精神了起来,说:“我派人去拿那张照片。”
“她肯定跟踪我去了那儿。特伦斯打电话提醒我,但我以为……”我犹豫了,“以为是另外一个人。总之,弗洛斯基看见我掌握了所有线索,知道我弄清真相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我认为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决定做掉我。她回到我家等我,却撞见了克莱尔。”
“有道理。”汤斯赞同道,“克莱尔不走运。弗洛斯基撬门进来时她正好在,所以她必须杀了克莱尔,把现场布置得和其他案件一样。但你提前回来了。”
“我叫了出租车。”我说,“我从不叫出租车。”我在心里怒骂自己。能救下克莱尔的性命,居然只是因为这么一个可怜的奇迹——在烂泥塘滑跤,吓唬自己,搭出租车——感觉像是被侮辱得更彻底了。可怜的克莱尔。
汤斯对厨台点点头,说:“咖啡好像好了。”
“哦,对。”我站起来,“加什么?牛奶?糖?”
“都要。”
我倒了两杯咖啡,取出牛奶和糖。汤斯加牛奶加糖,乐呵呵地喝了一大口。这是他第一次问我的看法,我意识到他就算还没有正眼看我,至少也不再鄙视我了。可是我比以前更鄙视自己了。汤斯站起身。
“休息一下,明天来我的办公室签你的证词。”
“我现在就可以去。”
“明天好了。上床睡一觉吧。谢谢你的咖啡。”
“好。”我说,坐在原处听着他离开,然后过去锁门,接受他的建议。我需要休息,但我没法上床睡。想到走进那个房间就足以让我再次看见克莱尔被堵住嘴捆在床上,咽喉淌下一缕鲜血。于是我打开电视躺在沙发上,那天晚上我就是这么睡觉的,第二天、第三天和第四天也都一样。持续了很久。
我试着打给克莱尔,但手机和住宅电话都没人接,留言从来不回,短信和电子邮件也一样。我给达妮留言后倒是立刻就收到了回电。
我接起电话,听见她说:“嗨,一向可好?”
“还行吧,谢谢你。”
“说什么傻话。只是撞上了而已。”
“撞上了?你太强悍了。你在哪儿学的好枪法?”
她笑道:“在我姐姐死后学的。我做梦都想追查凶手,于是开始去靶场。我有一柜子枪械打算用在他身上,让他尝尝他对我姐姐做的事情。后来警察抓住克雷,但我的习惯留了下来。大概能让我感觉比较安全吧。有点发疯,这我知道。偏执狂。”
“呃,我没学过心理学,”我说,“但既然你的看法完全正确,那就恐怕不能算偏执狂和发疯。”我对她说了我发现的那封信,还有那封信如何指引我去找克雷的寄养家庭。
“对,信是我写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