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风流听无声 by薇诺拉(架空历史,宫廷侯爵,虐恋情深,江湖恩怨)-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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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口雌黄,这小子真是愈说愈不像话!我原以为自己的脸皮就非电钻不可洞穿,而克郦安的无耻之尤,实是叫我大开眼界,自愧弗如。
“为了我的女儿,拼上这把老骨头又何妨?!”陆厨娘冷冷一笑,往地上狠啐一口,“若是苍天有眼,老娘死后便该叫野狗吃个干净!让你这种畜生为我殓葬,还不如永堕阿鼻地狱!”
小克闻其所言,抬起一手拭泪,也拭出一个阴冷的笑来。随他挥下了手里的翡翠桃花扇,二十余粗壮大汉便如得了号令一般,狼扑了过来。
刀光寒、剑影重,一瞬间费铎与陆厨娘便陷入了重围苦斗之中。他们既要与敌周旋,也要保我周全,不过少顷,便落了下风。一个怪模怪样的大汉一刀向我劈来,陆厨娘竟生生用她的肩头替我抗了去,登时血溅如梅。那大汉拔刀而出,转眼对着陆厨娘的头颅又劈了下去。
雷霆万钧一刹那,山野骤起一阵风。一条身影如遇雨而化的龙,穿进了厮打一团的人群里。不待风息叶定,便听得乒乓乒乓几个声响。
“陆姑娘,方才这些你可都瞧见了?”我畅怀笑、放声言,直叫一个精气神俱佳。
2
季米倚在树边冷眼旁观,黑发白衣如墨染宣纸,风中翻飞。他的身边站着一个清丽绝伦的美人,毋庸置疑正是鼎鼎大名的江南歌姬,陆葵儿。那二十余只裂枣歪瓜此时各个觉得手臂酸麻不已,动弹不得。徒自盯着空空的双手发呆,似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刚才乒乓数响,恰是兵器落地的声音。
“你明明你刚才都吐血了”眼见情势急转直下,小克终于失了那副顾盼自雄的讨厌姿态。眼角眉梢俱是震愕与不解,像是怎么也想不通先前还半死不活的我,为何如今能这般精神抖擞地站在他的身前,笑得满脸开了花。
“这个嘛‘树在道边’固然不错,可惜它结的不是李子,却是桑果。”我拈了拈手指,笑道,“若非你们以为我重伤未愈而掉以轻心,我又如何能做到兵不血刃、一招制敌?”
“你没有服用王府的药?!你是何时识破的?”
“我居于王府四年,尝药无数。正所谓‘久病成医’,你偷梁换柱,我岂会不知。”何止尝药无数,不夸张地讲绝对是遍览医书。倪珂自个儿是个紫毫使得比筷子还勤的模范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不过瘾,非要迫我一块儿深造。那段日子的苦难之深,委实不堪回首。
“所以你从头到尾都在算计我?!”小克瞪大眼睛,惊愕之色已被满面的忿怨不甘所替代。他今日所为必是谄媚邀功自作主张,现今竹篮打水徒劳无获,堪称乐极生悲。
我不由得苦笑,附上轻轻一声叹息:“直到你向陆厨娘动手前,我仍希望自己是错的。”
“你们的穴道一个时辰后便自行解了。”我伸出一手按上当吟的剑柄,定定看着季米,摇了摇头。当吟发出的一声声令人心悸的颤鸣渐渐弱了,直至消散无声。我在小克怨愤交加的注视下,转身对那班王府死士说,“佛门圣地,不造杀孽。你们去吧。”
3
陆葵儿依旧素颜朝天,不着华服、不施粉黛。唯独身姿较之两年前清减了几分,愈加清雅如柳。
“姑娘身处江湖,太子必然悬心不下;而今日之事便将去而复始,永无终结。”我走向她的面前,笑了笑,“陆姑娘深明大义,毋须在下多言,定已知晓其中利害。”
陆葵儿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解下系在裙钗上的一只同心结,双手奉于我道,“家姐唤名‘艺思’,自幼漂泊江湖,不得已以刺客杀手为业。而今她受雇于宫中之人,欲取殿下性命。此同心结原是葵儿父母的定情之物,家姐与我各自携有一只。她见此结便知殿下与我有厚恩,必不复纠缠。”她向我深深施了一礼,只道,“殿下,葵儿就此拜别。此恩此德,永记于心。”
“宫门多崎岖,我也不知这是帮你还是害你。”我摇了摇头,接过那个娟巧独特的同心结,还礼于陆葵儿。“陆姑娘,好自珍重。”
“世人若知一朝太子于如此紧要关头,尚能为佳人偷得一夕清闲,倒算佳话一桩。”我笑对费铎说。
“这须得感谢皇兄作了那首《美人笺》。我原只打算亲自确认她的周全后,就马不停蹄地回京。”费铎轻笑了笑,道,“那段时日京城遍地乞丐,摩肩接踵,喧闹不堪。以至人言难以互达、车马难以畅行,足见皇兄于百姓心中威望甚深。无论朝中一品还是江湖庶民,提及皇兄,谁人不羡?谁人不夸?这几日我于少林谛听佛经,倒有所悟:莫不如就将这太子之位归还于你,也省得战祸一开,生灵涂炭。”
我敛起笑容注视眼前的费铎——浓眉紧蹙,朗朗双眸中,怀疑试探之色倏忽而逝。他这话有些昧心,太子之位又不是孔融之梨,说让就能让的。
皇宫确凿不是个好地方。就像无论什么样的华服藻饰一旦沤在泔水里,永远只能甄陶出蚤虱而不是蜂蝶。耳濡目染、潜移暗化那么多年,再深情厚谊的胚子也难免要变质。
“费铎,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正色作答,严厉的语气中透了几分无奈。
“小弟失言了。皇兄心怀坦荡,我却出言相试,何其失礼。”费铎含上一个愧赧的笑容,又道,“不知皇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别过眼,看向季米,但笑无语。
窸窸窣窣散落的星光铺满河面,头顶的长天黑得很迅速,也很均匀。置身其下的陆葵儿,一席青花长衣,一如西子转世,丽质绝伦。与剑眉星目、英气逼人的费铎并肩立于扁舟之上,实乃天造地设,壁人一对。
因为陆葵儿临别前唤了一声“娘”,陆厨娘肩胛挨上的一刀看来还是赚了。她老人家与我话别之时,连生了几叹。叹息的内容大约是我这人从头到脚都算奇货,就是性取向太糟蛋,否则还有一个女婿的位置定然非我莫属。
水声四起,船行渐远。远山浑如入睡,河面复归平静,似是在漫天星辰下,等待与翌日的阳光相逢。
4
季米对于我的手痒嘴贱一向是不太高兴的——那总惹得麻烦迭起。他不发一言,十余步外站于一边。见人俱已散尽,才来到我的身边,冷冷道,“人都走远了,还死撑什么?”
季米话音刚落,一口血就从我口里吐了出来。这回是如假包换。一味耍帅的下场就是最后只能被帅耍。
他瞟完我一个“不值同情”的白眼,又强行按我坐下。盘腿于我的身后,将真气输入我的后心。然而与几日前的情形大不相同,那一阵一阵的暖流,此时却只如泥牛入海,全无作用。我摇了摇头,轻声对他说,“总会有别的办法,罢了吧。”
真气泻了太多,季米的额头沁满了薄汗,脸色益发苍白。看了看我,硬生生捺下眼里的十分焦虑。似乎是刻意回避我的伤势,只说,“今日这折戏唱的是‘母女相认’,倒是好看。可你怎么知道陆厨娘会择哪条路下山?”
“季少侠说笑了”我强忍穿心一般的疼,艰难浮出一个笑,“我又非能掐会算的江湖术士,哪里知道?”
“那你为何让我将陆姑娘带上山来,候于路边?”
“什么也瞒不过你。下山的路虽多,可无论是提着食屉急于见心上人的情郎还是心怀愧疚担念女儿的母亲,总是会拣最近的那条走。”我笑了笑,实说了自己不过在离寺前对陆厨娘道了一句“厨娘何不以黄昏为幌,于门外偷瞧一眼陆姑娘,以慰相思。”
“若这世上的人都如你一般聪明,金銮殿内的那张龙椅,只怕比针毡还叫人一刻难以安坐。”季米闻言,寻思一晌道,“不过,智者千虑,终有一失。”
“何意?”耳聪目明的百姓与未阉割的牛一样不好管理。然而有时,未尝不是耳聋目瞎的人比较开心。
“你想,若是小王爷知道今日克郦安向你动手,会如何?”季米自问自答,“只怕不单是受罚那么简单,性命亦将难保。为了不泄露今日之事,回京途中,克郦安定会将那群死士杀个干净。而你点了他们臂上的几处大穴,岂不正如他所愿?当然,他这样心狠手辣之人,即便你不如此,也总能寻出法子。”
“我疏忽了。”我冲季米一笑,突然注意到他的右手满是鲜血,淋漓不尽。握过他的手,只见一道开皮绽肉的深长剑痕贯穿了他的掌心,“哪里伤的?”
“你既不让我插手,我也不知你伤势如何、是真是假。”他面不作色,仅是随意一句,“方才情势危急,不知不觉间手握于剑刃,竟毫不自察。”
听其所言,侧眸看了看插于地上的当吟,一股涓细的血流正顺着那黧黑的剑刃缓缓而下。扯下一片衣襟,我埋下头替他包扎,淡淡道,“不可惜吗?”
“什么意思?”
“斩指立誓,真的不可惜吗?”季米的手指漂亮非常,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别说直接剁了,把这样的手指拶成萝卜条,都是犯罪。
他稍稍一愣,任唇边展了一个淡笑,不复多言。
“走吧。”
“去哪里?”
“京城娘子多俊俏。待回京后,郎君断不可嫌弃奴家梗老花残,负心而去。”我抬眼看他,有意打趣,可脱口而出的声音却再也落不下笑。
“简森你不是不愿”季米一脸震愕,一贯冷淡的水蓝眼眸此时波涛万顷。
“四年太短。”我执起季米的手,万般珍视地捧于掌心。倾下身子,一寸一寸,细细亲吻他冰凉的手指。
共你一生犹未够,不见白首怎干休。
第 26 章 竹间生沧海,木林成桑田
二十六
竹间生沧海,木林成桑田
1
梆锣唱晚,月落满窗。一种若有若无的药草香气在夜色里款款漂浮。
玉王府的议事厅里,一左一右站了两个青年,模样都标致得很。
左边的青年身材略高,素衣一袭,发色浓得如染了墨。一双眸子又黑又亮炯炯有神,不苟言笑的模样,仍分毫不减温润清隽。而右边的青年身着华服,脸型窄长,五官俊俏——尤其一双眼睛生得极其轻挑风流,不笑又笑似醉还非,怕是只消一眼便能勾人魂夺人魄。然而就是这么一双眼睛之上,竟横卧了一道粗重的剑痕。伤口尚未愈合,血仍不断下淌。
左边的青年张口便斥:“克郦安!你带去王府二十死士,皆是能独当一面的武林高手,如何可能几日内死个干净?!”
“卑职本想擒下太子交予王爷,谁知半路杀出了个少林寺里烧柴做饭的陆厨娘。那贼妇的武艺之高实属罕有,卑职也是拼死才侥幸逃脱。”右边的青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王爷明察!卑职虽擅作主张,却是一腔赤胆,好心办了坏事!”
倪珂正襟危坐于二人面前,一盏清茶置于身侧的案上。看上去不过是个眸流碧、唇飞丹的十七八岁纤细少年,然察其神态,却是说“朽如暮年”亦不为过。一张若画的脸庞此时此刻无喜无嗔,仅仅凝目看了跪地之人。全无起伏的平静,骇得人丝毫揣测不出他的想法。
克郦安早知小王爷与太子势成水火、鲜有交谈,便大起胆子匿去了见到简季二人的一段,虚虚实实少真多假地汇报了少林一行。而方才一番托辞,他自认已在心中斟酌权衡得天衣无缝。但在那双青碧眼眸的径直注视下,不免慌了手脚,一时竟觉倒不过气来。
倪珂的目光落上了青年的眼睛,无言许久,忽然笑道,“这一路,你可有遇见什么人?”
克郦安心里一阵忐忑,暗叫不好。紧攒的手心已浸透汗水,权是本能作祟般地开了口,“除却太子,绝无他人。”
“很疼,是吗?你过来,我看看。”
跪地的青年恭顺地靠了过去,任对方伸手轻轻抚摸起自己的眉骨眼眶。黛眉微皱,双眸里明显有了些柔软温煦难以言明的情愫。他自然知道小王爷这般温和而陌生的模样所为何来,虽起了妒意,惴惴不安的心情倒也稍稍松弛。暗舒一口气,竟悄悄有些得意——亏得忍痛自伤,小王爷心细如尘,若非一时乱了方寸,岂有可能蒙混过关。可青年唇边一个自夸的笑容还未绽满,便陡然色变——原来不知何时,一根极细的银针已抵上了他的太阳穴!眼前依旧是一张玉铸般的脸,红唇含着倾城模样的笑,眼神却刹那冷清,“我再问你一遍——有,还是没有?”
已有汗珠滑落额头,克郦安咬紧齿冠强捺下浑身的轻颤。沉默半晌,终于吐出一句,“没有。”
“先去了,让李夏替你上些药。”倪珂展颜一笑,收起银针正身道,“这么美的眼睛,我可不许它落下疤痕。”
克郦安闻言,顿觉思绪一片空茫。全不知自己是如何站了起身,又如何躬身退出。刚一踏出小王爷的视线,便腿软得动弹不得,捶着心口连连喘上几口粗气。
恐惧褪去,妒和恨一并袭来。
2
“罗汜,方才克郦安所言,你信几分?”倪珂微眯了眼睛,注视着克郦安饮恨而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良久,才开口问了身侧的青年。
罗汜虽然心中有疑,但一想到自己并非练武之人,对武功路数等一窍不通,因而思量再三后坦言相告,“卑职不通武艺,想那克郦安定无胆子欺瞒王爷,他的话或许可信。”
倪珂落下一笑,低垂眼帘,捧杯饮茶。罗汜猜不透这晨雾一般淡薄的笑容所蕴何意,不禁又道,“卑职斗胆一问,王爷信他几分?”
再是一笑,脱口淡淡四字:“一派胡言。”
罗汜大吃一惊,忙问:“王爷既然不信,为何又放他去了?!”
“若非他自作聪明自残自伤,我倒未必疑他。”微微扬声道,“今日你们二人若是易地而处,克公子可断不会说出‘或许可信’四字。你学不来落井下石,他却够心狠手辣。而今正值王府用人之际,单是这些,你便比他不上。”
罗汜本欲为己辩解,然见倪珂命下人去书房生火掌灯,看来又将是形影相伴,一夜无眠。赶紧出声相拦,“王爷,那些折子不如明日再阅,何必如此辛苦”小王爷的发色本就比常人淡上许多,澄明的日光下,于一众乌发里时时耀目得叫人不敢直视。夜色混沌,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