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风流听无声 by薇诺拉(架空历史,宫廷侯爵,虐恋情深,江湖恩怨)-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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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地一惊。没想过那日日所梦的孤烟大漠,待其细草丰茸之时,还能与我见上一面。
“我说他将你从我身边带走两年,理应还我。他居然不辩不恼,浅浅思索便点头道,‘好,很公平。’我怕他狡赖反悔,便又说只借你两年,两年后纵是死的也双手奉还。他摇了摇头,留一声‘死的,不要’即掉头而去。”倪珂以季米那一贯冷声冷气的嗓音模仿了一下,继而浅笑三分,“这个人,当真是踏雪而来足不沾尘。当日初识我便不愿与他多话,只觉和这样干净的人哪怕仅是一眼相视,也会自惭形秽,生出满心愧悔来。”
“岭上初雪、惊蛰艳阳,比他不过如此。”我点头轻笑,坐于他的身侧,打眼去看他——也看出心头一阵莫名的辛酸。抬手轻触了他冠带下的发。俨然相似淌瓶而出的醇醪酒液,细细银丝缠绕于我的指尖,“倪珂,你的”
少年青鬓化成霜。纵是了无尘念如本衍者,也曾为他扼腕长叹:锁不困人人自困,何也。
倪珂伸手拈起一束头发细瞧了瞧,阴霾一扫放颜大笑,“谢上天让我一念成真!白头之时有你作陪,此生无憾。”
“你既然执意守灵,我便留下守你,可是——”我定定看他,“两年后,就算仅仅一息尚存,我也要寻他去的。你可明白?”云开月明也好。只是这样一来,比哪一次告别都像诀别。
“你也无须挂心,扎人一刀,总不能教他死上两回。我不过”倪珂的声音低得几乎难以入耳,“有些可惜,那个曾任我执着他手练字的黄口小儿,终究面目全非,再见不着。”
“蛰居大漠两年,说的是羯语,喝的是茯茶,看的是长河落日,听的是群雁和鸣,竟觉写不出一笔流畅的中原字来。”眼见他转身要走,我落座于案边。执笔于手,对他轻轻笑道,“只要你还愿教我,我便还是要学的。”
微微睁大碧生生的眼睛,稍稍一愣,继而定眸含上了一个笑,“你若写的不好,也免不了要挨罚。”
“今儿我可是护你有功,便不能徇私一回?”我对他挑眉眨眼,“表哥当真小气。”
“铁面无私。”又笑,“不过这手大了,我许是再握不住。”
屋里的炭火已快熄了,徒留下一星半点闪烁着的红光。屋外是腊八后的一场清雪。月皓灯昏,书室盈满幽幽檀香。倪珂坐于我的身边,手握于我的手。我们肩肘相挨,隔着薄薄的衣衫,感觉得到彼此肌肤相近。许是久烧不退,他的掌心有一种玄妙难喻的温度。虽非火灼,却随着每一笔画,一直温温不断循着我的手背传来,贯及全身。
我侧过脸,正迎上了十几岁倪珂对我的低眉注视——十余年前的光景宛若苏生——他将眼睛瞪得水杏一般,嗔我道:不准你心猿意马,认真些。羊脂白玉面,丹砂芙蕖唇。全是打眼极了的风致。怕是老天也不得而知,当年的黄口小儿是如何在心里装填塞满那种不可告人的惘然与叹惜:若他是一幅水墨丹青开卷出轴,若他是一个面塑泥人栩栩如生,甚至,若他仅仅是一枚蒲草桃花待晞于日下——
我便将他带于袖内,捧于指掌,藏于心口。
生生不弃,世世毗邻。
我存心逗他,悄悄朝他倾了倾脸,以鼻尖触碰他的鬓发与面颊。倪珂目不视我,不自在地躲了躲,刻意避着与我接触。他的脸浮起一片朦胧的胭脂红,呼吸也渐渐有些急促。额头沁了一层薄汗,并且愈演愈烈,依着鼻尖打向案上那层薄薄的宣纸,洇开一片渍。我心头揶揄一笑:而今这“心猿意马”的人,也不知是谁。置案的清茶缕缕飘香,竟有几许撩人入醉。日里逗弄小丫头的兴致陡盛了几分,本想顽劣地在他唇上烙下一个深吻。可最后只不过如蜻蜓点水般,擦唇而过,轻落上他的眼睑。
刹那汗浃背脊,万马回旋心头。廊前的飘雪疏疏落落,洁白似瓣,委散于尘土。
“简为一——”
执笔的手兀地一颤,一个“一”字落墨渺渺。一道顽艳的墨痕拖泻白宣之上,醒目分明,几可曳地。
无关情''欲,无关过往,无关这婆娑雪影下的并肩而坐。若非“身不由己”,那就真是醉的不轻。
第 34 章
三十四
1
我们合着衣,相拥而眠。
他打小睡得少,也睡得浅。鸣虫啼鸟甚至风过花落都足以将他惊醒,而一旦睁眼,便再难入睡。因此夜里谁也近他不得——除了书房里成摞成摞不落灰的卷册,仅有一个我。
我想了想,应该不只因我身材好。那时的前朝太子远没现在那么“热(hot)”——胸肌匀称,腹肌八块;腿长臀翘,线条紧实。我要是脱衣自秀,甭说阅人无数的湘女会面红耳赤手心盗汗,纵然米开朗琪罗的大卫也得立马穿裹严实。记得和季米头一回“坦诚”相见之时,攻受立分于当场。
发白。颚尖。睫长。倪珂跟受了伤的小狐狸似的,安静蜷在我的怀里。这小子人畜无害的时候,实在是楚楚动人。轻阖眼眸,但仿佛知道我一直垂眼看他,将脸往我胸口埋得更深。一个刀刃惯了的人,无论何时也不想让别人见到自己刀背的一面。没有朝天睡的刺猬,正如没有不扎人的玫瑰。
万人中央,从不知何为“安枕无忧”,也不敢不设防。
“不看你了,又不见得多好看。”我笑了笑,却用手臂将他环得更紧,心道:若能让你安生睡上一觉,我便做一回你的鞘,又何妨。
更深月半斜,雪化无声。当我抵不住倦意合眼之际,似乎隐隐听见怀中人一声喃喃自言:爹爹,孩儿错了。
几若梦魇中的呓语。
2
是夜太长,未过半。
“王爷!王爷!”李夏跌跌撞撞地跑了进屋,“太子的人带兵来了!他们说他们说”我披衣起身,朝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丫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头看了看倪珂浅浅颦眉的睡颜——
哪怕今夜地陷天塌,也该由我来扛。
“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王爷唆使宫婢毒害天子他们还说誓擒国贼,以正纲纪”
待与李夏走进议事厅,堂内已满满伫着带甲持兵的军士,如乌云密布,压压一片。我问其中认得的一人,胡安。“这么大的动静,如何现在才知道?”
“王爷近日身子不适,故而府内事务无论大小,全由克公子操持。如此想来,必是他瞒天过海,将探子们送来的消息尽数压下。”胡安极怒而颤,瞠目叱道:“王爷当真是纵他太甚了!”
“为首何人?人马多少?”我虽问话出口,但心里已有思忖:这擒贼建功的风头,自然该让那年少当用的裴少颉抢了先。
“为首之人乃御林军的教头丁煌丁铁算。恐怕此次御林军倾巢而出,来者不下五千。”
“竟然不是裴少颉?”我想了想,又问,“神机三营呢?”神机三营俱是身经百战、一可敌百的猛士,而且随玉王南征北战多年,不奉天子调令,只任王府差遣。
“昨个日里不知何故,三营的兵士竟悉数被克公子调离了京师。而今应当收到了风声,在赶回京的路上。”李夏急得连连跺脚,插嘴抢白,“苏伯病重,二哥不在,这个克郦安是真真胆大妄为、无法无天得极了!”
“怕只怕神机三营插翅会飞也赶不及了!”胡安转而对我躬身道,“殿下何不护着王爷王妃先行离去,属下自当拼死殿后,保得王爷周全!”
“不妥。”我摇了摇头,“御林军只说拿人问审,倪珂此时离府无疑于畏罪潜逃,到时便真的百口莫辩,其罪当诛了。何况此事尚有转机,御林军今夜所为,若非太子毫不知情,那便是——”话未说满,已觉心悸难言:小铎,你这么做,岂非要叫这普天之下所有豁出命去追随你的兵士寒心?
“便是他自知无胜算、无可为而为之。裴少颉是日出卯时,丁煌是日入酉时,保谁弃谁,明眼人一见即知。”
“王、王爷!”
众人循声望向门口,皆欣喜万分脱口而唤。一件艳煞的丹色及地大氅掩住了他病中的单薄身子。脸色苍白失血,但神情泰然自诺。唯一双碧眸此时生出令人悚然的光,似两团磷火照天而烧——与那个拥我入眠时与世无争的倪珂截然两人!满堂黑身黑面的甲胄自觉分道两边,一阵跨门而过的风吹得红氅翩然欲飞,渐次拂过左右玄青色的冰冷铠甲。他整个人像一折纸糊的画扇飘飘而来,一丝暧昧的笑勾留于唇边,“费将军悖主弑君在先、窃据神器在后,而今反倒说我是国贼——这当真是乾坤倒置,贼喊捉贼了!”
早已惊惶失措的郝玉菡见了丈夫,一半源于受吓不轻一半源于女人撒娇的本性,呜咽起来。“哭什么?!”倪珂头一回对自己其貌不扬的妻子露出鄙夷不耐烦的神情。“阖眼咽气前,这一府老小,我还护得了!”
甲胄百人见得小王爷,好比拨开云翳见光明。个个摩拳擦掌,扬言必要拼个鱼死网破。
“你们想让那些御林军寻得藉口,将我就地斩杀么?!”倪珂落座于大厅正位,扬手轻轻一挥:“好了,我自有分寸。更深夜凉,你们暂且退下。”
无一兵士奉命退离,堂内却鸦雀无声。胡安更是牢牢握拳,浑身打颤,忍泪不语。怪异的安静氛围内,忽然响起了一阵尖厉似哭的笑声。那笑声如墨滴入水,盘旋于琼楼高顶,久久不散诸空。“众人皆哭你独笑,为何?”倪珂侧了侧头,以目光寻得那个被一群高头大马的兵士遮于身后的落笑之人。那人身形佝偻得还比不过王府别苑的一株矮灌。五官虽尚算端正,可面色枯焦像得了黄疸,俨然一个手不缚鸡的酸文生。
他走上前来,单膝跪于小王爷身前,说话声也尖细怪厉,“卑职一笑太子借题发挥却优柔寡断,失其千载良机;二笑王爷对敌之策已了然于心,保我一府无忧;三笑这二分天下今夜过后便将顺天应民合而为一,却独独少不了一个李相如!”
“李相如,原来你就是李相如。”倪珂略一点头,寡淡的面容已泛起几许不动声色的笑意,“听说你曾任吏部主簿,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是否言过其实?”
“卑职一无所长,唯眼力好而已。”
“御林军可识得?”
“如数家珍。”
笑得渐明了些,转过话锋道,“你可知我为何迟迟不重用于你?”
“卑职相貌不佳。”
“何止是相貌不佳,简直是面目可憎。”倪珂面带讽贬地瞟了一眼身前人,微微竖眉道,“既然知道,还不去了?!蔺氏相如勇谋双全、完璧归赵,驰誉华夏九州;司马长卿琴挑文君、凤求于凰,肩担千古风流。这般大好的名字,岂可容你这等卑微猥劣、哗众取宠之人亵渎!”
“尘世众生,十常六七想如王爷这般国色倾城,十常八九想如殿下这般国士无双。然——”李相如抬起眼皮径直看向倪珂,神态不羞不怒,不卑不亢。虽将一捆马屁拍得掷地有声,面上倒丝毫不现谄谀之色。他说,“王爷是临尘之仙,金缕天造;殿下乃九五之圣,琼树临风。卑职一介凡夫俗子又岂敢妄存非分之想。借名于先贤,不过是画饼充饥,聊以慰藉罢了。”
“识人心、会说话、喜怒不形于色,好。很好。”倪珂侧眼看了看我,复又望向了李相如,是真正展颜舒心地笑了:“我不给你一兵一卒,只给你一袋丹砂一册纸本,你可有信心替我阻了那千军万马?”
第 35 章
三十五
1
王府门外,一道丹砂线蜿蜒猩红,似大地洇血的伤口赫然在目。森森月光下毫无声息的玉王府,静若卧榻而眠。
“玉王府果然是无人了。遣使这一獐头鼠目的小儿来拦我御林英杰,可笑至极!”
李相如面含一笑,扫了一眼身前人,缓缓道,“徐谢之,浙江临安人士。弱冠有三,因家中排行第七,人亦称你‘徐七郎’。尚有老母在堂,孀居桐庐。王爷知你多年未回故里,着我代问一声,不知令堂是否安好?七郎居于这花不败月常圆的长安城,已有娇妻孺子软语温情、承欢膝下,自然不闻杜宇长啼流水长恨;自然不见白发慈母日日守于浮玉山下,夜夜泣于钱塘江畔,锥心刺骨声声相问,‘七郎,七郎,你何时归?’”
《九歌》有云,悲莫悲兮生别离。人之向往骨肉亲情,从来不亚于久旱下的稻苗渴煞青天雨。莫说适才还横眉一声“可笑”的徐七郎早已眼底噙泪,难掩满面思乡念母之情,纵是发须皆白的丁煌亦是心头一热。
李相如从怀中摸出一册纸本,借着皎月当头,复又看似随意地点报出几位兵士的姓名身家、生辰八字,竟全然相契,一言不差。御林军将士共计不下六千,这些人不过为其中的碌碌之辈。教头丁煌闻其侃侃而谈也不免一惊,心道:便是我也未尝能一一具名。
“众军士可视自身性命若草芥,但求取义成仁,难道亦能枉顾亲戚宗族?!生杀一念间,何必非到‘子欲养而亲不待’之时,方知追悔莫及。”李相如将手中纸本高托过头顶,微微动唇一笑。那个超然平静的笑容如一层肮脏的沾灰靡靡降来,成为数千兵士的心头阴影。他说,在下掌中纸本,神机三营的将士人手一册。王爷有令:今个夜里御林众将谁人胆敢越过此道丹砂线,九族连诛,童叟不留!
实则那纸本中空无一字。
小王爷知道,李相如知道,但数千持兵带甲的御林军不知道。御林英杰,个个明眸焕然,雄姿勃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却只在这一道几欲随风而逝的丹砂线前犹豫不前。
“冬夜漫寒,谁人不觉褥子亲昵?王爷他明日一觉睡醒,自然不记得今个夜里何人造访了王府。而王爷都不记得的事不记得的人,我李相如一介迂夫酸儒,又岂敢存留一心。众位将士自可放心去了。”御林众军策马于原地徘徊,既不敢向前,又不甘离去。马蹄踩得大地声声喘吟,烟尘滚滚入霄。李相如似是了若指掌于他人所想,又淡然道,“王爷亦言,待天际破白,自会去刑部作个交代,届时清者自清,忠奸自分。王爷一言九鼎,绝不让众军士为难!”
一个御林兵交头接耳于身边人,“端的就信那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