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风流听无声 by薇诺拉(架空历史,宫廷侯爵,虐恋情深,江湖恩怨)-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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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曾知道,此番插手相助太子,于季米而言实不亚于生生施剐。
黄土盖尸,倒还痛快。
一生避繁就简率性而为,偏生甘愿为这一人颇费周章。
一个死士凑上身来,至执扇青年耳边低语几句。克郦安将眉拧紧,心道:而今腹背受敌,若再携王府死士硬闯,折损难计,恐怕不好交代。简森既不在少林,擒拿太子一事便犯不上自己动手。当下化虎为猫变了颜色,讪讪笑道,“既然众义士齐聚少林,弟子就不在此多作叨扰了。只不过,少室山下早已势成压卵万弩待发,还望方丈与众位师兄弟量力而行。”对左右叱了一声,走!
克郦安率众离去,少林僧人见不少门下弟子为当吟剑气所伤,只拦着季米要作为难。忽见一片如晦烟尘中走来一个俊雅青年,一双眼眸微微泛起浅浅沦漪。似是笑意晏晏,又似心有戚戚。夕阳涣然下沉,将他落在地上的孤茕身影晕得愈加修长。
那些从未见过前朝太子的人不由怔然失语。自称灵王的裴尚书自是年少英俊一表人物,然则眉山瞳海,豁然宽广。到底是,名不虚传,盖世无双。
“殿下!”
“师兄!”
简森淡淡一笑,伸手拍了拍小师弟行尘的肩膀,便侧过眼眸望向季米。两人的目光匆促地打了个触,继而彼此避开很远。白衣少年独坐于寺门之外,一手握剑抵地,一手撑于膝上,冷淡目光笔直向前,终点不知何处。濛濛雨雾之下,黑发服顺贴面,愈见肤白清妙。将七窍玄铁剑递还于裴少劼,嘴唇勉强而艰难地动了动,声音听来些许疲倦嘶哑,“剑断了,对不住。”
“简森,他许是伤了。”见得季米目不旁顾,裴少劼将眉头蹙紧,似诘似叹道,“暴雨将至,你何不邀他入寺暂避?”
听得裴少劼一言,众僧皆已横棍胸前,怒目金刚,誓不肯让此人跨入寺门。
罢了。太子身边,何人不曾系负樊人性命,手沾樊人鲜血?不共戴天,怎可同檐。
简森又别过头去看了看季米。隔着一匹绒霞,与那身白衣静立对峙。望眼欲穿。
一方欲言又止后掉头进寺,道了一声,随他。
第 60 章 胡笳惊露蛰,何忍伴东风(中)
六十
胡笳惊露蛰,何忍伴东风(中)
1
先里还是九霄霞蔚,不过俄而便作了一蓑烟雨。突来的风卷得天都似起了边儿。一地折了的残枝老叶,狼藉铺满曲榭歌台。
腊月天气,时极寒,时极暖,怪煞。看来是要死人了。
院里的几个丫头各持一把油纸伞,践着水花你追我藏,尽兴耍笑。“瞧她们,倒是不知愁。”洛池张摆着一展新画的帷屏,开口一声“夏姐儿”,已是峨眉深颦,不尽眼中忧色。“那耄年成日里匆匆忙忙出入王府,探头探脑,行径鬼祟,见人常是一笑便走。我觑他,分明是玉王府的细作——”
“行了,你都看出来的,王爷会瞧不出?”李夏瞪圆眼睛,叱断了她的话,“你也莫自作聪明去嚼那舌头根子,小心一言不慎烂了你的膛子!”王爷便是天宫神仙、临尘星宿,所行所想岂是凡人能揣测了的?虽然她也依稀觉出,敬王府就要散了。不过,既是早打定主意这生皆随了他,愣也无须躁急。
“这丫头的嘴而今比针尖儿还利,怕是再无好人家敢前来下聘。”忽听门外响起个含笑声音,抬眼见得一个清俊青年随声而入,两道直眉间隔了一指来宽,爽朗朗直飞入鬓。素衣银带,玉立长身,正是一表出众人材。那娇滴滴、怯生生的洛池一见,竟无端端地醉了个面似桃夭。
“这是谁?如何生得这般英气?”瞧见罗汜右眼之下,一斑箭痕似有若无,李夏恰才笑了个仓卒,一层泪花已浮上了杏眸。兄妹相见,自免不了亲亲热热地执手叙话,一来二往地斗嘴绰趣。一时骨碌碌滚下泪珠儿,一时哎哟哟笑岔了气儿,但恨生不够嘴说不够话。“只消得了王爷吩咐,二哥便是这般奋勇当前,恨不能生出翅膀飞回京来。”
一听此言,方作大醒之色,“珂儿王爷近来身子可好?”李夏按不住笑,眨眼相看道,“二哥如今作了官,如何连对王爷的称呼都改了?这一声唤着倒是亲昵,可就不怕将自己给折杀坏了?”
“你好生答我,他人呢?”不暇再顾玩笑嬉闹,声音扬起几分,显然是急了。
“王爷自在房里歇息,不容外人搅扰。”
“他竟在歇息?”罗汜抬眼一眺,日耀当空,甫及晌午。心头登时一阵擂鼓,已是惶惶不安。
“这些日子王爷除却于禅堂打坐,便是于内室休憩,府里的事务皆交予相如先生参酌。那日王妃推门进屋,见王爷伏于案上,即取了件衣裳为他披盖,不想却弄出些许响动——王爷勃然大怒,竟当场休妻——”
郝玉菡被甩手推倒,撞头于柜,磕得满脸是血。只听得屋内一声厉斥:人言“妇人四德”,德、言、容、功,你又具备何者?见小王爷似急火攻心,脸色惨白,浑身打颤,府中无人胆敢上前劝解。郝玉菡不顾仪容,只管号啕痛哭,拿手来回拉扯髻发,哀声道:那日我本不愿嫁你为妻,也说了自己配你不上,却是你誓言娶我,还说什么“断发合髻,永结同心”我爹爹尚在其位,你何不待他故去,再休我不迟
“我这便去拜见王爷!”罗汜也未听得齐备,便急急趋步,跨门欲去。
“二哥。”刚至门外,又因李夏的一声唤掇转了头。樱红的唇似吐蕊一般,笑得不亚尝蜜,“二哥,妹妹觉得,还是‘珂儿’好听。”
3
推开门,便见倪珂埋头伏于案上。唯恐惊了他,罗汜放轻手脚踱进了房内。
待走近了才发现,原是醒着的。
眼尾一扫。瞧仔细了来人是谁,瞳子里的冰冷戒备一刹去了干净,只低呢道:“药。”
罗汜慌慌张张四下翻索,终寻得一只青花瓷瓶。打开便是一股燎烈香气直冲鼻端,全不像平日里那些惯服惯用的。见倪珂眉头蹙得紧,也无作深想,当下取出几粒药丸喂送过去。不知是何等灵丹,效用倒是显得极快,毫无血色的脸须臾便缓转出一抹嫣然,看着竟堪比拟那女儿家朝颊上涂饰了胭脂。罗汜毕恭毕敬将他搂于怀里,不时拭去他额上的汗珠,见倪珂长睫低垂,薄唇轻启,呼吸渐渐调得匀了,竟不知不觉看出了神——猝然与那双翡绿眼眸挨近相睃,赶忙挪开视线,干咳了几声。反是倪珂主动将唇送了上去,这厢轻轻一触,便化作一番不舍不分的厮偎亲吻。
帘幕斜垂,雨渐细。少顷,倪珂轻推开罗汜,连咳带笑地说,“倒是熟稔多了。”
脸兀地一红。支支吾吾推搪道,拗不过狄未德的死缠烂打,跟着去了一回青楼鸨院,这男女情事便也知了些。
“可曾懊悔,‘虽有佳肴,弗食,不知其旨也’?”看似气定神闲举杯饮茶,却稍稍带过眼眸瞥向罗汜,眼底笑意更深了几分。惹得罗汜作势要跪,忙不迭地说,当真只去过一回,往后再不敢造次。倪珂轻咳几声,摇了摇头,又问,“他可好?”
“谁?未德大哥?”罗汜也不知他如何突然想起这个人来,脱口笑道,“怕是你不曾想,昔日目不识丁的褴褛乞丐,如今也是满腹经纶,胸怀天下之人了。”
“哦?”
“这全赖一个女子的悉心调''教。那女子名唤‘姒娘’,能言善辩,颇识治国之道,委实不简单——可惜无端端没了踪迹,倒叫未德大哥痛不欲生。我尝与大哥笑言,他若作了皇帝,定然胜过当今圣上百倍——”
“胡闹!”倪珂板下脸色,轻叱一声,“你为官时日也已不短,如何说话还这般不知斟酌!”
“我且问你,你治下的陇西,而今有精兵多少?”倪珂见罗汜半晌无话,顿了一顿,说,“我要个实数。”
“朝廷以为陇军浩浩荡荡,不下二十万众,实乃以讹传讹。陇西境内,真正能策马行军之人,尚不足五万你问这作甚?”
“五万?竟只有五万”稍稍一愣,复又喃喃自语,“也是,也是区区一郡之地,有五万精兵当属不易了确是我太贪了”
“汜哥儿,”倪珂微微一笑,虽说唤出口的声音并不疲恹,却也是极轻的,“这病去不得了我怕是没法子跟你走”
“莫说这些丧气话!人食五谷,难免生病,何患去不得?!”罗汜心下一急,也顾不上尊卑礼数,扬声将他打断。兀自皱眉良久,忽而又将他轻揽进怀内,温声笑道,“你便是自小缚于这千枷万锁,才落下这一身的不痛快。少时随兄长走南闯北,识得一处地方,极是山明水秀,想来你从未见过。”倪珂凝起淡淡笑着的眼眸,神色全然认真,听罗汜继续说道,“从今往后,泛舟鲤池莲塘,埋迹深山重岭,烹茶煮醅,拨乐弈棋,定然能将身子养好的。”
第 61 章 胡笳惊露蛰,何忍伴东风(下)
六十一
胡笳惊露蛰,何忍伴东风(下)
1
冉冉狼烟,飒飒风吹。达佤王城内,一个羌人装扮的绝色妇人,正以纤手弹拨琵琶。拨珠走玉之声哀哀切切,伴着那沉浑悲怆的胡笳,闻者不免撩起几许苍凉,几许怅惘。
几个婢子手托盛满瓜果的银盘,袅袅而来。忽见红影一闪,一把绢细匕首即已抵上了琵琶美人的喉头。将掩面的纱丽轻轻摘下,分明一个面容莹华的娇俏少女,眉眼之间竟依稀含了些久经沧桑的妇人之态。
“你是”达佤王眯起眼眸细细勘看,认出了那个纵马黄沙的玲珑女儿,“樊凉公主淳尔佳?你矫做前来,可是为了取我性命,替你父兄报仇?”
“叔王,侄女此刻多有不便,便在心里为你行过大礼了。”言罢,却是笑盈盈地将匕首往那美人喉骨头之处又送几寸。这美人正是汉人兵犯樊凉之时,费铎送来修好之用。见爱姬为人所挟,恐其有所损伤,达佤王虽满腔怒气也只得隐忍不发,扬声将左右侍卫喝退。一双鹰眸依然锐利不减,冷冷道了声,“受不起。”
“叔王昔日与我父王歃血为萌结为生死兄弟,侄女的这一拜,叔王当然受得。”淳尔佳生出一笑,“侄女绝非存心冒犯,实乃获悉汉人又将北犯,特来相助。”
“公主有何高见?”达佤王面不作色,心头暗思:我戮你父兄,你何来好心前来助我?
似是看出达佤王的心头踟蹰,轻轻带出一句,“当日情势所迫,若我与叔王易地而处,也当作出同样抉择。何况樊凉国破民亡的罪魁祸首并非汉人,更非叔王,却是”沉默少顷,抬眸凉然一笑,一字一缓,“却是樊凉公主,淳尔佳。”
无论真疯还是卖傻,终在看见樊凉残破遗址之时,彻底清醒。日坠时分,天昏地暗,孤城孑然而立,一两只白雁划空掠过,声声唼血残阳。蓦然再见,已作生死两茫茫。
一己之私,一念之差。何等的悔,何等的恨。
“汉人占据中原宝地,得四时和顺,享五谷丰腴。而我羌人偏居一隅,地瘠民贫,夹缝求生。如今汉人为了自家的帝位之争,便要将我等赶尽杀绝,叔王莫不觉得欺人太甚?”
“汉人之中,大有觊觎帝冕玉玺之人。莫瞧他们地大物丰,兵多将广,却未必能使力一处。叔王今日将我就地斩杀,则达佤必死无疑;但若叔王听我一言,或许尚可绝处逢生。”将挟持的美人放开,双膝跪地,高托匕首呈给了达佤王,面上作下恳切之色。“为今之计,唯有攻其不备先发制人,趁汉军人心未整、兵马未齐,集我漠北铁骑杀入关内——败,不过是殊途同归;如若胜了,便能从此分了它的汉家天下!”稍作停顿,叩首在地,“只向叔王作下唯一请求:开城接纳樊凉百姓,免他们流离失所之苦。他日举兵御敌,樊人定当身先士卒。”
昔日大军堆鸦压境,漠北诸国或为美女,或为金银,或为消灾避祸,或为坐收渔利,各存己私,一概按兵不动。袖手坐视于樊凉浴血奋战,苦陷重围,直至焦骨遍野。而今汉人卷土重来,战旗之上,赫然又是那个令人胆丧的“玉”字。
降不得,和不得,退不得。走投无路,唯有殊死一搏。
“莫非叔王还心怀侥幸,试图避此一战?”见达佤王以手摩梭满面虬曲黑须,低眉沉思,淳尔佳坚定又道,“樊凉前车之鉴,恳请叔王当机立断!侄女几日内遍访诸国,业已与各位汗王商议妥当:只消叔王下令御敌,粮草战马任凭调遣,弓手骑兵悉听召唤——漠北诸国同气连枝,血脉相接,誓与达佤共存亡!”
银光乍泻。只见达佤王忽将腰间宝刀一把抽出。寒刃没入骨肉,淌下丝丝鲜血。横尸于刀下的,却是那个绝色妇人。
“若能得那位武艺超凡的汉家少年拔剑相助,那当再好不过。”
“叔王放心。”樊凉公主徐徐起身,倏然一笑。“他定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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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未归京之时,玉王爷便再三休书,要与我结交。这会儿我回到京里,不过三五日,他已派人暗中邀了几回,请我去府上小坐。”将一众下人打发去了,二人于花苑下棋,听着那喧腾风声,纵是不说话时也不算太静。
仿佛日未朘、月未削,仍似当年初来乍到。
自打简森离开玉王府,罗汜时不时看见倪珂独坐后院,神色清淡,置一枰黑白于青石桌上。芳菲歇了又荣,好些时日。并无对弈之人。
也不知那一刹动了何等心思,竟大胆落坐于他对面,道:我来与王爷弈上一局!
倪珂仰起脸看着他,不做声,只是映下了一眼的笑。
素日里,王爷饶殿下几子?又颇为意气地补上一句,我须比殿下少一子。
眉头微展,浅浅一笑,倒非他及不上我,实是他从未上心。
少年眼里的怅然若失泾渭分明,如何逃得过那双眼睛。
“他请不动你,只得将圣旨搬出来。”梅公公方才离府,费帝下旨,设宴款待陇西郡守。“罗大人这官做得好。陇西百姓人人能为你肝脑涂地,却恨不能啖我骨肉饮我血——那些葬身火海的男童女童,确凿冤枉”倪珂缓缓落下一子,复道,“不过你始终学不会世故狡狯,倒实叫人放心不下。”
“我——”罗汜方要辩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