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法归道-第1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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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钟馗与县尹无事闲谈之际,地溜鬼又来禀见。钟馗叫进来问道:“汝又来何 干?”地溜鬼道:“小人打探得西边有两个魅鬼,十分可怜,请老爷安抚。”钟馗便辞 别县尹要行,县尹挽留道:“大人不必性急,过几日从容去何妨?”钟馗道:“大人盛 情,感谢不尽,俺恨不得常常聚首,朝朝领教。奈何天子命俺遍行天下以斩妖魔,若只 管因循,岂不怠玩君命,旷官废职乎?”知县道:“适才所说之鬼,不过只用安抚,何 用劳大人亲往?且劳司马一行,大人在此坐镇便了。”咸渊道:“大人分付俺就去走一 遭,主公宽心坐候可也。”于是领了一半阴兵,与地溜鬼走了。钟馗刚刚坐定,见蝙蝠 又向东飞去,钟馗道:“奇哉,难道有鬼么?”县尹道:“大人何以知之?”钟馗道: “俺这蝙蝠,但是有鬼的所在,他就知道。所以俺离他不得,他是俺一员向导官。如今 他向东飞去,必定东边又有鬼也。俺少不得定要走一遭。”县尹道:“这也不必大人亲 往,咸司马往西边去了,再劳富将军往东边,何如?”钟馗向富曲道:“也罢,大人分 付,你就去看看是如何。”富曲得了钩命,将那一半阴兵领上去了。有分交:
五鬼欺心,半夜三更闲舍命。
钟馗无伴,少靴没帽受迍遭。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斩鬼传
第七回 对芳搏二人赏明月 献美酒五鬼闹钟馗
诗曰:
莫笑拘迂莫恃才,两般都废圣人裁。
迂腐未必扶名教,才子还能惹祸胎。
好色墙边人不遇,贪杯林下鬼偏来。
请君但看钟南老,才入迷途事事乖。
按下富曲率领阴兵往东边去的话不提。单说风流鬼生的秉性聪明,人才潇洒,也能 吟诗,也能作赋,虽不能七步成章,亦不至抓耳挠腮,且是风流惆说不拘小节,因此四 海有名。所以伶俐鬼离了无耻山前来投他,他一见如故,便以兄弟呼之。一日正是八月 中秋,东洋大海推起一轮明月,清光十分可爱,风流鬼道:“今宵皓月依人,我们何不 请糟腐鬼来与他赏月?”伶俐鬼道:“赏月虽好,奈他非赏月之人,恐他有负清光。” 风流鬼道:“不然,你我二人对酌,似觉索然,请他来作个玩物取笑,有何不可?”冷 俐鬼使了一个小童去请,许多一会方才得糟腐鬼来。那糟腐鬼作了揖,问风流鬼道: “小弟正在读书,盛驾召小弟。侍驾而来,不知吾兄有何见谕?”风流鬼道:“小弟见 月色甚佳,故邀吾兄来同玩。”糟腐鬼道:“吾兄差已,古人囊萤映雪,尚要读书,岂 非不可惜时光乎?且是月者阴之精也,有何可玩?如可玩,那日也可玩了,吾兄何不携 酒一壶,对红日赏玩起来?孟子云:月攘一鸡。即为盗者,尚不负时光,况吾辈功名未 就的老童生乎?”一席话说的风流鬼逆耳难听,道:“吾兄数日不见,益发糟腐至此。 人在世,花朝月夕不可错过。古人秉烛夜游,止为此耳。兄不闻唐明皇上元之夜,随罗 公远步入月宫,亲见仙娥素女舞于丹桂树下,至今传为美谈。我们虽不如明皇,亦不可 辜负了嫦娥美意,吾兄何其拘也。”那糟腐鬼反呵呵大笑道:“这话可为荒唐之至而无 以复加也。《中庸》云:日月星辰系焉。这个月就如水晶球一般系在空中的,那里有嫦 娥?有甚仙女?不过文人弄笔,造此无根之谈耳。所以孟子云:尽亲书,则不如无书。” 风流鬼道:“据兄讲来,月系在空中的了。不知还是麻绳,还是铁索?何处缚结?何人 拉扯?请道其详。”糟腐鬼道:“兄何不通之甚也?那天上没有缚结处,那女蜗氏炼石 补天,却从何处而补起?这等看来,天上定是有人有物,怎么缚结不住。”风流鬼见他 满口酸腐,又欲与他辨白,伶俐鬼捏了一把,风流鬼会的意思,不言语了,让得糟腐鬼 吃了几杯问酒,怅怅而回。不料回至家中不多几日,头上生了一个大疮,脓血并流,流 成深窟。请医人看时,医人道:“人也糟透顶了,不中用了。”果然从此呜呼哀哉,伏 惟尚飨,此话表过不提。
且说风流鬼送得糟腐鬼走了,对伶俐鬼道:“好个腐物,倒把我们兴致头减了。” 伶俐鬼道:“不该请他来,此人只须束乎高阁,岂可与他共风月。”风流鬼道:“我们 不然,趁此月色闲步一回,如何?”伶俐鬼道:“极好。”于是二人携手同出门来,游 了几道街巷,只见一带粉墙,半边一座小门半掩半开,乃是一个花园,十分幽雅,悄无 人声。二人看的心痒,慢慢的挨进门去。垂杨柳下一湾清水,水上一座小桥,过的桥来, 又是茶藦架、芍药栏干、木香亭。绿荫深处一块太湖石,二人坐在石畔,对着月色,看 那花枝弄影,楼阁垂杨,正在清爽之际,只听“呀”的一声,二人抬头看时,重墙里一 座高楼,楼上窗棂开处,现出一个女子。常言道:月下看美人愈觉娇媚,那女子似有欲 言难言、欲悲不悲之状。这风流鬼看见,早已一片痴心飞上楼边去了。伶俐鬼道:“看 此女子情态,绝非端正者。吾兄素负大才,何不朗吟一首打动他?”风流鬼真个高吟道:
“风微棂静月高空,石畔遥观思不穷。
想是嫦娥怜寂寞,等闲偷出广寒官。”
那女子听的有人吟诗,低头一看,看见风流鬼仪容潇洒,举止飘逸,十分可爱,心 下就有于飞之愿了。只因碍着伶俐鬼在旁,不好酬和他诗句,只得微笑一笑,将窗子掩 住了。风流鬼已魂飞魄荡,恨不得身生两翼,飞在那女子身旁作一块儿。伶俐鬼道: “咱们回去罢,倘有人来,不当稳便。”风流鬼无奈,只得低头缓步而回。那一晚睡在 床上捣枕,翻来覆去,如何睡的着,于是又作诗一首道:
“寂寂庭荫落,楼台隔墙斜。
夜凉风破梦,云静月移花。
魂绕巫山远,情随刻漏赊。
那堪孤雁唳,无赖到窗纱。”
次日起来,发寒潮热,害起木旁日、田下心之病来。伶俐鬼道:“吾兄何以若此? 想是昨夜冒风了,如不然服些药,表表汗。”风流鬼叹口气:“我的病非药可治。若要 好时,除非昨夜晚那美人充了大医,拔去邪火,滋以真阴,方得平复。”伶俐鬼笑道: “这等说来,吾兄竟害上相思了。”风流鬼道:“那等一个美人,相思焉能不害?”伶 俐鬼道:“吾兄此病只怕空害了,既不知他姓名,又不知他行径,兄虽如此慕他,这段 深情怎么令他知道?”风流鬼道:“我也知道无益,但此心恋恋,终不能释。如果姻缘 无分,老兄当索我于枯鱼之肆矣。”说罢,哽哽欲哭。伶俐鬼道:“这件事我若不与他 周全,若真个想死了,岂不辜负他待我之情。”于是想了一会,说道:“何不写一封书, 备陈委曲,弟去送与那美人,或者他怜你,嫁你也未可知的。”风流鬼道:“人说你伶 俐,如何这等冒失?我们非亲非故,这书怎么送的?岂不惹祸招灾?”伶俐鬼道;“我 自有法,必须如此如此,既不交他知道我们姓名,又显是我们送书。只要美人得了书, 或有意,或无意,自然明白了,何自惹祸加灾?且是昨夜我看那光景,亦是有爱爱慕慕 的意思,此去必有好音,你只管放心写起书来就是。”那风流鬼大喜道:“老弟果然伶 俐,所谓名不负其实也。”于是欣然提起笔来,展开花笺,磨起浓墨,写道:
“昨夜园林步月,原因潇洒襟怀,敢曰广寒宫里遽睹姮娥面乎?不意美人怜我,既 垂青眼,后蒙一笑,何德何能,爱我至此?天耶,人耶?亦姻缘之前定耶?自垂盼以来, 量减杯中,红销脸上,恨填心头,烦撮眉端。无心于褥史耕经,有意于吟风弄月。云气 重重,尽化成胸中郁结,风声飒飒,都变作口内长吁。然则昨夜之怜我者,皆今日之害 我者也。吁嗟乎,天台花好,阮郎无计可收。巫峡云深,宋玉有情空赋。神之耗矣,伤 如之何?伏乞垂念微躯,急救薄命。西厢月下,少分妙趣于张郎。银汉桥边,熟晚芳姿 于织女。专望回音,慰我渴念不宣。并前诗奉上,此希玉音和我。”
风流鬼就书与诗写就,付与伶俐鬼。伶俐鬼买了许多翠花,扮成货郎,依着旧路走 到花园门首。摇着唤娇娥,东蹴到西,西蹴到东,蹴来蹴去的。那美人上楼来了,使梅 香叫进园门,要买翠花。伶俐鬼不胜之喜。梅香道:“有好大翠花,拿来俺小姐要买。” 伶俐鬼道:“有有有。”便将那书包了翠花,递与梅香。梅香拿上楼来,那小姐展开包 儿,见是一幅有字花笺,细看时却是一封情书,后随那首道绝句,情知是昨夜那人了。 这女子本来有意,又见此书写的字字合情,言言滴泪,如何不动心?于是向梅香道: “我忽然口渴得紧,你且烹杯茶来。”将梅香支吾去了。这楼上文房四宝俱全,摆设便 宜,遂忙取花笺,写成回书,又依韵和诗一首在后面。刚刚写完,梅香烹将茶来,那女 子忙将原书藏起,将回书包了翠花,使梅香送与货郎儿说:“花样不好,再有好的拿 来。”伶俐鬼着手接了一看,掉了包来,知是回书,满心欢喜,说道:“花样原也不好, 待有了好得,只管与小姐送来便是。”于是背了花箱,欣然而回。进了门便高叫道: “吾兄恭喜了。”风流鬼正在闷愁之间,听说恭喜二字,精神长了一半,忙问道:“想 是有些意思?”伶俐鬼道:“有有有。”笑着将回书取出来,道:“这不是恭喜是什 么。”二人展开细看,上写着:
“妾寂守香闺,一任春色年年,久不着看花眼矣。不意天台之户未肩,使我刘郎直 入。楼头一盼,遽认夙世姻缘。承谕承谕,知君之念妾深也。明月有意而入窗,谁其隔 之也;白云无心而出岫,风则引之矣。即蒙婚姻之爱,愿订山海之盟。家君酷爱才华, 郎君善寻机会,果然绣户相通绮户,自尔书楼可接妆楼,幸勿谓尔家门户重重闭,春色 缘何入的来也。谨覆。
外依原韵奉和,并求斧正:
闲情浓态本来空,偶会园林计转穷。
但愿上天收薄雾,姮娥方出广寒官。”
二人看了书之言,无非是乃翁心愿风流鬼得移寓园中,就好相会得意思。风流鬼道: “知乃翁姓甚名谁,如何会他欢喜?”伶俐鬼道:“这有何难。那座花园平素我们不晓 得是谁家的,如今只去左右一问便知,园主自是他乃翁无疑。他书中说酷爱才华,自然 不是糟腐鬼那样闭门不出得死货,定是个问柳寻花、游山玩景的高人。我察听的他到何 处游赏,便好亲迎他,凭吾兄这般才华,愁他不爱?”风流鬼道:“全伏老弟周全,愚 兄不敢忘德。”伶俐鬼去不多时,回覆道:“访着了。这花园原来就是乡绅尹进家的, 那美人就是他的女儿。但不知他何日出门,何时游赏,得我时常打探,有信便来告兄。” 不想事偏凑巧,刚刚隔的一天,伶俐鬼来报信:“那尹乡绅今日要到东园赏菊,那东园 在僻静处,所在地方虽狼狈,菊花却开的茂盛。兄快随笔砚书箱,小弟扮作书童,到那 里假作读书等他。”于是二人先到东园来了。果然那日尹进傍午时候骑着一头墨黑的骡 子,跟着两个小童,挑着一个小盒,携着几瓶美酒,走入园来。见风流鬼在那里拿着一 本书读,人物生的风流俊爽,那尹进已是有些喜欢,遂举手道:“老兄在此读书么?此 处虽有菊花,地方其实狼狈。”风流鬼道:“聊以避俗而已。”那尹进择了一块洁净的 地方坐下,一双眼只顾看风流鬼。伶俐鬼拿一柄扇来,向风流鬼道:“求相公与我画 画。”风流鬼道:“你画甚么?”伶俐鬼道:“就画菊花罢。”风流鬼展开扇子,几笔 画成,递与伶俐鬼。尹进道:“借来一观。”伶俐鬼连忙奉与,尹进接在手中,见画的 老干扶疏,不比寻常匠作,满心欢喜,道:“王维不能及也。”伶俐鬼又拿过来,向风 流鬼道:“既已画了,再题上一首诗才好。”风流鬼恃着才华,不慌不忙,将扇子那面 写起。尹进见他用笔飞舞,又不假思索,走过来接着,高声念道:
“群芳落后独奇葩,潇洒不同处士家。
囱画自题还自赏,时时青眼对黄花。”
喜得尹进极口称赞道:“王摩诘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古今称雄,可谓当世又有此 人也。”于是问了姓名,便邀在一处赏菊。尹进道:“老夫有一小园,颇觉清雅,足下 不弃,早移来那边读书,老夫也朝夕领教。”风流鬼连忙打恭道:“谬蒙老先生见爱, 但恐搅扰不便。”尹进道:“说那里话了,我们就是文墨相知了,何消见外。”风流鬼 谢了坐下,尹进又问些古今事迹,风流鬼对答如流,喜不自胜。须臾夕阳在山,各自散 归本家。尹进又叮咛了后来之话,先骑骡子去了,然后风流鬼与伶俐鬼欢喜而回。次日 早起来,打扮的衣帽鲜洁,写了一个晚生帖子,竟到园中来。尹进接着大喜,于是待茶。 茶罢,席就安在三间亭子上。做了书房,这风流鬼何尝有心念书,每日在墙边走来走去。 一日走到太湖石畔,拾起一条汗巾,抖开看时,上面写着绝句一首:
“自从消瘦楚王腰,盼得人来愈寂寥。
今夜明月堪一会,莫教秋水溢蓝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