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美贼-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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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最后一杯,“老板”表示要睡觉了,并祝我们晚安。他答应第二天一早就让人把我们的车拖上来,必要的话叫修理厂的工人来。我们有点累,且喝了酒,沉浸在幸福之中,觉得半醉不醉的。那个个子矮小的仆人像穿越迷宫一样,把我们带到了房间里。如果没有他的帮助,我们非迷路不可。走廊里门很多,刻着植物或动物图案。我们住在二楼——屋子一共有三层——房间很漂亮,是座金色的木屋,帘幕后有一张大床,枕头是用精美的羽绒做的,枕套绣着花。鸭绒被胀鼓鼓的,像是人的肚子,里面放着两个暖壶,床单已经被烘热了。地上放着两双毛皮拖鞋,一大一小。这种无微不至的细心,让埃莱娜高兴极了,她寻思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尺码的。装有金属绞链的护窗板把双层玻璃窗关得严严实实,一个蓝色的陶瓷大盆烧着木柴,房间里充满了洋洋的暖意。至于浴室,那更是一个舒适精美的地方:浴缸是镶嵌式的,水龙头是镀铬的,地板打了蜡,散发出好闻的蜡香。这些人真会享受。就是在大酒店,也未必有如此高档的房间。
当我欣赏房间的时候,埃莱娜已热血冲动了。我们的险遇,斯泰纳说教式的奉承使她兴奋不已。雷蒙一走,门刚关上,她就来挑逗我,模仿着一种下流舞,想吻我的嘴。我在她的进攻面前退却了,像往常那样害怕起来,心想,为什么这样一个可人儿,会堕落到如此放荡的地步;她把我推上床,让我躺在鸭绒被上。
“埃莱娜,你疯了!别在这里干,有人偷听呢!”
这个理由没有说服力。因为想到有人偷听,有人会突然闯进来,埃莱娜只会更加来劲。
我试着让她分心:
“你不觉得我脸色难看,像个老头吗?”
“难看,难看极了,可我不敢对你说。快搂着我!谁也不会把你当作我父亲的。”
她把手伸到我的长裤前:
“啊,我看你的‘小老头’还没有起来。”
我没有办法:我一点都不想做爱,可我的肉体总是不听使唤,想与她同流合污。为了克制自己的性欲,我在脑子里把瑞士法郎换算成法国法郎,又把法国法郎换算成美元。埃莱娜在做爱方面,既懂得火热,又懂得温柔。她有时又抓又咬,有时又轻又慢。那天晚上,她疯狂得如狼似虎,性高潮的时间长得像神甫念的经文。她在枕头上颤抖着全身,那种狂欢好像是为了感谢接待我们的那个老卡萨诺瓦①。要是男人的快感不那么明显就好了,那我就可以进行假装,避免真正的快感了。看到我的精力和青春白白流逝,我感到愤怒极了。她会把我毁了的!
①卡萨诺瓦(1725…1798):意大利探险家。
心满意足之后,我那一丝不挂的可爱女人便在暖暖的房间里取笑起我们的主人来。她瞒着大家,悄悄地用口述录音机录下了我们吃饭时说的话,现在开始重放。
她回味着晚餐,放声大笑:她一一扮演着我们:斯泰纳,“好色的老头”,一边谈论东方,一边在桌底下搞鬼;雷蒙,“侏儒”,“浮肿的怪胎”,用锤子敲鸡蛋;她嘲笑我酒饱饭足,似睡非睡,也笑自己喋喋不休,又是恭维又是奉承。她像哨兵一样站得笔挺,显示着她漂亮的臀部,那就像是她的另一张脸,用惟一的一只眼睛,关注着这个世界。她又蹦又跳,做着高难度的杂技动作,变严肃为滑稽,让我大为震惊。我笑着,但她的无情无义和表里不一,又让我隐约感到有些痛苦。她开心地闹完最后一回之后,倒在了床上。
“关在这荒凉的地方,关在这偏僻的乡下太可怕了!这座小屋是多余的:它既像是7个小矮人的屋子,又像是妓院!”
我很吃惊,因为我觉得这屋子非常漂亮。这么说,我不能相信自己的欣赏力了!难道我什么都没学会?
“那个斯泰纳,他是那样的过时,还在他的历史上臭美呢!没有比1968年的老家伙更糟了。”
我想反驳,但埃莱娜马上就睡着了,大腿紧缠着我的大腿。我给她穿上一件睡衣,又给她盖上鸭绒被,然后吻了一下她的肩。她在睡梦中向我露出了微笑,那种温柔像露水一般甜蜜。要是她不用她旺盛的性欲来纠缠我,那就一切都完美了
半夜里,我汗津津地醒来,心“怦怦”直跳,胃因为吃喝太多而疼痛起来。我相信听到了“叮叮叮当当”的铃声和汽车的马达声,还有开门关门的声音。我打开灯,看着埃莱娜握着拳,在继续睡觉。我数过的那把头发还留在枕头上。在浴室里,我照着哈哈镜,皮肤上的毛孔大得像火山口,下巴上长长的胡子像是投枪。损容之烈显而易见。我皮肤蜡黄,已开始腐烂,眼睛四周的皮肤已经僵死,肉失去了弹性,下巴上有一道裂口,好像是时间用一根细小的手杖亲自撕开的。左眼角的皱纹早就有了。还说我刚度假回来呢!我正摇摇晃晃走向岸的另一边。岁月淹没了我,就像顽强的潮汐,一毫米一毫米地切碎我。我多么希望自己成为对面又光又滑的镜子啊!我摸着自己,怕自己消失。我的形状四处流失,我想阻止身体的消亡。我目瞪口呆地凝视着自己:我衰老了。我才37岁呀!我完了!
第四章 白雪皑皑
第二天,我们被铲雪声惊醒。阳光灿烂。从房间里看出去,外面的景色如梦似幻,又让人感到沉重。木屋淹没在一大片云杉当中,背靠一堵悬崖,悬崖就像一张百米多高的石桌。远处,阿尔卑斯山的峰顶隐约可见,我们这个监牢的围墙似乎漫无边际。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变化无穷的白色。冰雪使景色晶莹剔透,如水晶一般,树杈上挂着白花花的“胡子”,滴水槽的管嘴像大理石一样。手指似的冰柱在树枝上闪耀,如同爱尔摩火①。雪亮晶晶的,有点刺眼,好像有人在地上撒了玻璃碎片。这田园似的环境使我感到害怕,我真想立即就行走在巴黎的柏油马路上。我们在这片荒凉的冰天雪地里与世隔绝,四周是充满敌意的森林。
①爱尔摩火:暴风雨(雪)夜间桅顶或高处常见的电光。
我走到另一个窗前,欣喜地看到雷蒙穿着汗衫。短衬裤、短袜子和粗制的皮鞋,正提着一桶水,在用海绵擦洗我们的汽车。天一亮他就把我们的汽车给拖过来了。这个矮壮的汉子,浑身散发着体香,吐着热气,擦拭着我们的汽车,这情景使我高兴极了。昨晚错怪他了!我穿上衣服,下楼去感谢他。他显得十分愉快,告诉我说,昨晚,温度降到零下20度,并说汽车修理工马上就到。我们的镀镍汽车在雪中闪光,亮晶晶如同一颗珠宝。这个城里有钱人的花哨玩艺儿,现在被轻轻地搬到了这个背景当中。但它的出现对我来说仍然是一种安慰。虽然它现在发动不起来了,可我一点也不担心。雷蒙正拿着刮具在清理挡风玻璃上的雪。他已检查过发动机,认为可能是一个零件被撞断了。修理工很快就会来修理的。
雷蒙穿上长裤后,给我们端来了早餐。我们独自在客厅的一张矮桌上用早餐。一架收音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响着法朗士·加尔或米歇尔·波那莱夫的歌曲①,我听得不是很清楚。好动而又勤劳的雷蒙,在屋里忙个不停,发出很大的声响。我们喝咖啡时,他又是扫地板又是掸家具上的灰尘,弄得房间里一股蜜糖加醋的味道。不一会,斯泰纳先生出现了,穿着浅色牛仔裤和橡胶靴子。他没刮脸,没梳头,弓着背,好像跟我一样一夜没睡好。他身材高大,动作僵硬,不知所措。当他弯腰时,灰白的头发垂了下来,使他看起来像个年迈的宗教神师。
①法朗士·加尔和米歇尔·波那莱夫均为20世纪70年代法国著名歌手。
“怎么,你们还在这儿?”
昨晚那个可爱的人消失了。我们打扰他了!他急着想赶我们走。埃莱娜安慰他说,汽车一修好,我们马上就离开。
“乘暴风雪暂停的间隙你们快走吧,它很快又会刮起来的。”
他把我们晾在那里,没跟我们打招呼,滑着雪散步去了。我喜欢这种粗鲁:至少事情明朗了。他留我们住宿,现在,我们得走了。
埃莱娜醒来时,脸色很难看,她头疼得厉害。她上楼淋浴,雷蒙则一定要带我参观屋子。白天,这座埋在雪中的屋子就像鸡舍一样漂亮。它似乎是一头动物,蜷缩在一张羽毛褥子底下,只露出一双眼睛。那个圆形屋顶,使它看起来特别像高山牧场上的旧式农舍,让人一看就想躲进去休息。雷蒙十分友好——主人越是不高兴,这个喜欢嘟嘟囔囔的仆人便越是快活——带我参观厨房、洗灌间、已改成休闲室的阁楼,并动作敏捷地把男主人和女主人的房间推开了一点——他们分床而睡。我还看了车库,那里原来是个旧谷仓,里面有许多闪闪发亮的工具,堆得整整齐齐。雷蒙弄掉水池上的雪,水池的出水口已冻成一条冰管。他把这座屋子当作是自己的家,老是说:“我们的住宅”、“我们的隐居地”。他两条短腿跑得挺欢,替我推开一扇扇门,打开一盏盏灯。
如果埃莱娜昨晚的慎重没有模糊我的眼睛,我本来会发出由衷的赞美的。现在,我不但不觉得这屋子热情,反而觉得它讨厌。我心不在焉地听我的向导介绍窗框、山毛榉脚线、香草色的隔板和面包炉。树脂就是在面包炉里熔化的。如果他认为这些乡下的小玩意儿能打动我,那我岂不是成了小孩子了!在他向我展现的这些东西里面,有个惊人的细节本来应该引起我的警觉的:当我们穿过厨房时,雷蒙向我指了指嵌在墙上的一块牌子,但我没有留意。
“那是个地窑,主人的专用密室。”他眨着眼睛对我说,好像是在开玩笑。
我发现牌子的右边有一把大钥匙,十分显眼。我不知如何回答,并且忘了他说的话。
不一会,汽车修理工滑着雪来到了。他穿着衬衣和滑雪运动衫,肥肥胖胖,不修边幅,我很赞赏山民们的坚毅,哪怕气温降到零下好几度,他们出门时也穿得很少。他身上的黑色卷毛隔开了衣服和皮肉。他马上在发动机罩下面检查起来,跟我打招呼时通红的脸几乎连抬都不抬。他的长裤沾满油污,一直滑到屁股上。这种随意使我定下心来:这证明他是在油污中度日的。他推迟了我启程的时间:据说下午又有新的暴风雪。他不时地用衣袖去擦鼻子,结结巴巴地告诉我,路桥管理处正在打扫路上的积雪,电话线也正在修复。我上楼通知埃莱娜。让我深感不安的是,行李已搬下楼,放在大门的门廊底下。
时间流逝,那个修理工还在检查发动机,用塞在口袋里的一块黑乎乎的抹布擦着手。每过10分钟,他就让埃莱娜点火挂挡,但漂亮的汽车依然一动不动。我对汽车一无所知,甚至不会用钥匙松动方向盘。我们向修理工提了一大堆问题,他回答得糊里糊涂,一下说电池没电了,一下说是点火系统或转向系统有问题。他慢腾腾的,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我被惹火了,有时,我在问自己,这个人是不是在睡觉?埃莱娜则怀疑他本领不到家。又过了一个小时,我们哆嗦着,在久久地等待。终于,他从车底下钻出来了,第一次正面看着我,看我而不是看埃莱娜。他说,主要是右轮变形了,可能是撞上了雪堆,必须换轴。他的修理厂里没有这种配件,得向蓬塔利埃、多勒或贝藏松①订货,那儿有这种牌子的经销商。不巧的是,由于道路不通,电话又断了,所缺的车轴最早也要明天上午才能拿到,而且天气不能变坏,今天晚上之前就必须与供应商联系上。
①三处均为法国城市名。
这一系列坏消息让我们痛苦极了。埃莱娜甚至去收买修理工,答应如果能在天黑之前解决问题,他将得到优厚的报酬。修理工撅着嘴,生气了,回答说,没有东西他变不出来。“不要强人所难。”他最后说。但这句成语,不管搬到哪里,从他嘴里出来显得毫无意义。他沿着雪橇回去了,还是那副衣冠不整的样子。
于是,漫长而无止境的等待开始了。埃莱娜很生气没有带手机来——她想在度假期间断绝与巴黎的联系——沮丧地回到房间,一个劲地拨电话,看是不是有声音。她不断对我重复说,她是多么憎恨这座木屋,在这里她感到满身上下不自在。我把这种过激的意见归结为疲倦的结果。我不想把行李再提到楼上去,仍希望马上就能走。吃晚饭的时候,杰洛姆·斯泰纳滑雪回来了。我远远就看见他高大的身影大步滑雪而来。
“还在?!你们这么喜欢汝拉山,都不想走了!”
这次,他不加掩饰地表示自己不高兴了。他太高大了,目光总在您头顶打转,我多想再有一个脑袋,能盯着他的眼睛。他径直走向汽车,坐在司机位上,发动汽车,挂一挡,命令雷蒙推车。在那几分钟里,我们又充满了希望,我乞求老天,但愿技术失败的地方,愿望和狂怒能够成功。斯泰纳骂着,拍打着方向盘,训斥着他的仆人。这个绅士转眼变成了粗鲁的车夫,我真是没有想到。
发动机只发出“扑扑”的声音,他不耐烦了,气乎乎地从车里出来,朝前车轮踢了一脚,甚至没看我一眼,便指着雷蒙吼叫起来,说车子在天黑之前一定要修好,不惜一切代价。那个矮小的家伙跟在他身后小跑着,气喘吁吁,试图向他说明情况。斯泰纳消失在屋里,把大门小门关得“乒乓”响。想到我们能不能回去,全取决于雷蒙这个管家的本领,我不禁发起抖来。雷蒙答应带我去汽车修理厂,离这里有十来公里,但下午一点左右,天气突变。东北风吹来了沉重的乌云,雪又下了起来,大得不得了。开车上路那可太危险了。
雷蒙好像喜欢上我了,建议我到壁炉旁边去玩牌。
“别因为主人而担心。他心情不好,很快就会过去的!”
这家伙一停止说话和思考,就重新露出那副傻样,脸亮光光的,嘴角永远挂着微笑。主人的责备甚至使我同情起他来。我不慌不忙地向他介绍起我们的情况来:埃莱娜和我是对极般配的夫妻,我们偶然在这个地方迷路了,得尽快恢复我们真正的生活,优雅、礼貌、文化。他点着头,不断地说:“是的,先生,我会尽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