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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阿达拉-第6部分

小说: 阿达拉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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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拯救自己,”老人厉声说道,“控制你的激情吧,你这亵渎上帝的人,不要惹起上天的震怒!年轻人,你刚刚进入人生,遭到痛苦的事就抱怨起来!你受苦的伤痕在哪儿?你受到的冤屈在哪儿?惟独美德可能赋予你抱怨的权利,而你的美德又在哪儿?你效过什么力?你行过什么善?哼!可怜的人,你只能将激情摆到我面前,竟敢指责苍天!等你像欧勃里神父一样,在深山老林度过三十年,到那时,你对上帝的意图就不会轻易下断语了,到那时你就会明白你什么也不知晓,什么也不是,你就会明白已然堕落的肉体,受多么严酷的惩罚,道多大的苦难,都是自作自受。”

老人双眼射出的亮光、在胸前抖动的胡须、犹如霹雳的话语,都使他形同上帝。我被他的威严神态所降服,便跪到他膝前,请求他原谅我的冲动。

“我的孩子,”他回答我的语气特别和蔼,令我深感内疚,“我的孩子,我这样斥责你,并不是为我自己辩解。唉!我亲爱的孩子,你说得有道理:我来这深山老林,做的事情很少,上帝没有比我还不中用的仆人。然而,我的孩子,上天,上天啊,那可绝不应该指责!假如我冒犯了你,那就请你原谅我,我们还是听你妹妹讲吧。也许还有救,我们千万不要丧失希望。夏克塔斯,基督教是一种神圣的宗教,它能将希望化为美德!”

“我的年轻朋友,”阿达拉又说道,“我进行的搏斗,你是见证人,但是你也只看到极小部分,大部分我都向你隐瞒了。是的,用汗水浇灌佛罗里达滚烫的沙子的那些黑奴,也不如阿达拉可怜。我恳求你逃命,但是已经横下一条心,如果你远走高飞,我就一死了之。我害怕随你逃往荒野,但是又渴望林子的树荫……唉!如果只是离开亲友和家园,甚至可以说(可怕的事情),如果只是毁掉我的灵魂,那也好办啊!然而,你的幽魂,我的母亲啊!你的幽魂,一直守在我身边,责备我害你受熬煎!我听到了你的哀怨,也看见了地狱之火将你焚烧。我的夜晚一片荒芜,鬼影憧憧;我的白天也忧心忡忡。夜露降落在我这滚烫的肌肤上,立刻就干了。我半张开嘴唇,要借清风的爽意,可是清风非但没有送爽,反而被我的火热气息点燃了。看着你远离人世,在荒山野岭同我形影不离,同时又感到你我之间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壁垒,这真叫我心痛欲碎!终生同你厮守在一起,像奴婢一样侍候你,无论到天涯海角,也为你做饭,铺床铺,这对我来说,本来是最大的幸福!而且这幸福,我已经触摸到了,却又不能安享。我做了多少打算啊!这颗忧伤的心生出多少梦想!有时我注视着你,就不由得萌生又荒唐又有罪的渴念:忽而想成为大地上惟一的人,和你在一起,忽而又感到有神灵阻遏我的巨大激情,就咒这神灵毁灭,只要能让你把我紧紧搂在怀中,哪怕同上帝和世界的残余一起堕入无底深渊!甚至在此刻……还用我说吗?就在此刻,我要被永恒吞没,要去见无情的判官的时候,高兴地看到贞节吞噬了我的生命,然而,这是多么可怕的矛盾,我走了却又带着没有委身于你的遗憾!”

“我的女儿,”传教士打断她的话,“痛苦把你弄得晕头转向了。你放纵的这种过分炽烈的感情,极少是合乎情理的,甚至是违反天性的;不过在上帝看来,这一点罪过不大,因为这主要是思想迷误,而不是心存邪恶。这种狂热的情绪,同你的贞洁不相称,因此,你必须排除掉。再说,我亲爱的孩子,你这样惊慌失措,是你把自己的誓愿想像得太离谱了。宗教绝不要求不近人情的牺牲。宗教的真正感情、讲究分寸的品德,远远胜过所谓英雄主义的那种狂热感情、那种强制性的品德。听着!可怜的迷途的羔羊,假如你一命呜呼,慈悲的牧师也要寻找你,将你领回羊群里。悔改是一座宝库,大门始终为你敞开:在世人看来,我们的过错必须用大量的鲜血洗刷,而对上帝来说,有一滴眼泪就足够了。你尽可放心,我亲爱的女儿,你的状况需要平静;让我们来祈求上帝吧,他能治愈他的仆人的所有创伤。如果上帝像我希望的这样,让你逃脱这场病灾,我就写信给魁北克的主教,他完全有权解脱你的誓愿,而你这誓愿也是极其平常的,到了那时你就结婚,同你丈夫夏克塔斯终生守在我身边。”

听了老人这些话,阿达拉昏厥了好一阵子,等苏醒过来,又陷入极大的痛苦。

“什么!”她合拢双手,十分激动地说,“还有救!我还可以解脱誓愿!”

“对,我的女儿,”神父答道,“你的誓愿还能够解脱。”

“太迟了,太迟了,”阿达拉嚷道,“难道非得赶上我得知自己能获得幸福的时刻死去!我怎么不早点儿认识这位神圣的老人啊!若是早认识了,今天我同你在一起,同信奉基督教的夏克塔斯在一起,该有多幸福啊……有这样一位崇敬神父安抚宽慰……在这片荒僻的土地上……永远生活……噢!这样就太幸福啦!”

“平静下来,”我握住这不幸姑娘的一只手,对她说道,“平静下来。这种幸福,我们就要尝到了。”

“永远也不会了!永远也不会了!”阿达拉说道。

“怎么不会呢?”我又问道。

“你还不了解全部情况,”贞洁的姑娘高声说道,“是在昨天……暴风雨里……我差一点儿违背了自己的誓愿,差一点儿把我母亲推进地狱的烈焰中;她已经诅咒我了;我已经欺骗了救我性命的上帝……你吻我颤抖的嘴唇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啊,你还不知道亲吻的是死亡!”

“噢,天哪!”传教士高声说道,“亲爱的孩子,你干了什么呀?”

“我犯了罪,神父,”阿达拉眼睛失神,说道,“不过,我仅仅毁了我自己,却救了我母亲。”

“把话说完啊。”我惊恐万状地嚷道。

“好吧!”阿达拉说道,“我早就料到自己顶不住,离开村子的时候,就随身带了……”

“带了什么?”我又恐怖地问道。

“一种毒药!”神父说道。

“我已经吃下去了。”阿达拉高声说道。

隐修士手中的火炬失落了,我也瘫软在洛佩斯的女儿身边。老人将我们俩紧紧搂住,一时间,我们三人在黑暗中,在这灵床上泣不成声。

“我们醒醒吧,我们醒醒吧!”有勇气的隐修士很快又点亮一盏灯,说道,“我们这是浪费宝贵的时间:不屈不挠的基督徒,我们要顶住厄运的冲击;让我们脖颈套上绳索,头顶香灰,跪下祈求上天,恳求上天宽育,或者表示顺从上天的法旨。也许还来得及。我的女儿,昨天晚上你就应当告诉我。”

“唉!我的神父,”阿达拉说道,“昨天夜晚我找过你,可是,上天要惩罚我的罪过,已经让你走开了。况且,怎么抢救也没用了,就连最善于解毒的印第安人,也不知道用什么来解我服的毒药。夏克塔斯啊,药性出乎我的意料,没有很快发作,你想想我该多么奇怪!爱情给我增添了力量,我的灵魂不会那么快就离开你。”

当时,干扰阿达拉讲述下去的,已不再是我的痛哭,而是野蛮人所特有的疯狂动作。我扭转手臂;咬噬自己的手,发狂地满地打滚儿。老教士和蔼极了,在我和阿达拉之间来回奔忙,千方百计地安抚和劝慰,他内心沉静,年事又高,多所阅历,善于说服我们这样的年轻人,而且又有宗教所赋予的声调,听起来比我们狂热的感情更温存,更炽烈。这位教士四十年如一日,在深山老林为上帝和人效力,这不是让你联想起,以色列终年在祭坛上供奉上帝的冒烟的燔祭品吗?

唉!他拿解毒药来治阿达拉,但已无济于事。疲惫和忧伤,毒性又发作,以及比所有毒物都致命的激动,纠集在一起,就要夺走这朵荒野之花了。傍晚时分,可怕的症状显现了,阿达拉四肢麻木,手脚开始发凉。

“摸摸我的手指,”阿达拉对我说道,“你不觉得冰凉吗?”

我恐惧得毛发倒竖,不知该如何回答。继而,阿达拉又说道:

“我心爱的,昨天你稍微碰一碰,我还会颤栗呢,可是现在,我感觉不到你手的抚摩了,也几乎听不见你的声音了。洞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消失了。是不是鸟儿在歌唱?现在,太阳快要落山了吧?夏克塔斯,荒野落日的霞光,照在我的坟墓上,一定非常美!”

阿达拉发现她这话又引得我们泪如泉涌,便说道:

“请原谅,我的两位好朋友,我很软弱,也许不久,我就会坚强起来。然而,这么年轻就死去,我这颗心却又充满生命!教士啊,可怜可怜我吧,支持支持我吧。你认为我母亲会满意,上帝会宽恕我做的事吗?”

“我的女儿,”善良的修士答道,他止不住热泪滚滚,用颤抖的残指去擦,“我的女儿,你的种种不幸,全由于你的无知;你受了野蛮习俗的教育,缺乏必要的知识,结果把你给毁了。你还不知道,一个基督徒不能支配自己的生命。不过,我亲爱的羔羊,放宽心吧,上帝考虑你心地纯朴,会宽恕你的。你母亲和指导她的那位冒失的传教士,比你罪过大,他们超越了自己的权限,逼迫你发了一个轻率的誓愿。但愿上帝保佑他们的灵魂安息!你们三人提供了可怕的榜样,让人看到狂热和缺乏宗教方面的知识有多危险。你就放心吧,我的孩子,要探测人心与肺腑的上帝,将凭你的动机而不是行为判断你:你的动机纯正,而行为应受谴责。

“至于说生命,假如时刻已到,你该去上帝的怀里安息,那么,我亲爱的孩子啊!你失去这个人世,也没有丧失多少东西!你尽管生活在荒僻的地方,也还是体味到了忧伤;假如你目睹人类社会的疾苦,假如你登岸到欧洲,耳朵充斥旧大陆的痛苦的长号,那么你又会怎么想呢?在这人世上;无论住草棚的野人,还是身居宫殿的王公,都在痛苦呻吟;那些王后有时就像平民妇女一样痛哭,而国王的眼里能容纳那么多泪水,也着实令人惊讶!

“你是痛惜你的爱情吗?我的女儿,那就等于哀悼一场梦幻。你了解男人的心吗?你能计数男人的欲望有多少次变化吗?那你还不如去数暴风雨中大海有多少波浪。阿达拉,做了多少牺牲,有多大恩情,都不是永远相爱的锁链:也许有那么一天,爱久生厌,往日的恩爱就变得无足轻重了,眼睛就只盯着一种又可怜又可厌的结合的种种弊端。我的女儿,出自造物主之手的那一男一女相爱,当然是最美好的爱情。天堂为他们而造,他们天真无邪,长生不死。他们的灵魂和肉体都完美无瑕,无一不珠联璧合:夏娃为亚当所造,亚当也为夏娃所造。然而,就连他们俩都不能保持这种幸福美满的状况,后世的夫妻又怎么能做到呢?原始人的婚姻,就不要对你讲了:那种结合难以启齿,一奶同胞的兄妹做夫妻,男女之爱和手足之情,在同一颗心里混淆起来,这种感情的纯洁也增添另一种感情的乐趣。所有这种结合都纷扰烦乱;嫉妒溜上了祭献羔羊的草坪祭坛,笼罩了亚伯拉罕的帐篷,甚至笼罩了那些旅长的卧榻:他们终日寻欢作乐;忘记了他们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我的孩子,你还以为,比起耶稣基督要投胎下凡的那种神圣家庭,你的结合会更纯洁,更美满吗?那种家庭的忧虑,争吵,相互指责,担心不安,以及悬在夫妻枕席上面的所有难言的苦恼,我就不对你详细讲了。女人是流着泪出嫁的,做一回母亲就吃一次苦头。吃奶的婴儿一旦夭折,死在你的怀里,那又会造成多大痛苦啊!哀吟之声响彻山川,什么也安慰不了拉结①,因为她失去了儿子。与人的脉脉温情连在一起的这种惨痛十分强烈,我甚至见到我国受到国王宠爱的贵妇,毅然决然离开朝廷,人修道院隐居,摧残这不驯服的肉体,深知肉体的欢乐无非是痛苦——

①据《圣经》记载,耶稣降生后,由东方来的博士说他将成为犹太之王。犹太王希律便派人寻觅,找不到时,便下令将伯利恒城及四周两岁以内男婴全部杀掉。拉结和雅各生的孩子未能幸免,因而号哭不己。

“不过,也许你要说,这些事例与你无关,你的最大愿望,就是同你选中的男人生活在昏暗的窝棚里,你所追求的,主要不是婚姻的甜美,而是年轻人称作爱情的那种荒唐事的魅力,对不对?空想,幻象,虚无,病态想像出来的梦境啊!我的女儿,我本人也经历过,心性迷乱过:我这头也不是生来就秃顶,我这胸膛,也不是总像今天这样平静。请相信我的经验:一个男人在感情上如能持久,如能永葆这种感情的青春,那么在孤独和爱方面,他无疑能和上帝相匹敌了,因为这两方面正是上帝两个永恒的乐趣。然而,人的心性容易生厌,永远不会长久地完全爱同一个人。两颗心总有些地方不合拍,久而久之,生活就会变得无法忍受了。

“最后,我亲爱的女儿,人的一大过错,就是好做幸福的美梦,忘记了人天生的铜疾:死亡,人必有一死。在人间不管享受多大幸福,这张俊美的脸迟早也要变,变成亚当的子孙进入坟墓后的统一面孔。到那时,就连夏克塔斯的这双眼睛,恐怕也难从你墓中的姊妹里认出你来。爱情的力量控制不了棺木的蛀虫。我说什么呢?(空而又空啊!)我竟然谈到世上情谊的威力?我亲爱的女儿,你想了解这威力有多大吗?一个人死后数年,如果又还阳了,我怀疑就连为他流泪最多的人,重新见到他也不会高兴:人多快就找到新欢,多容易养成新的习惯,人的天性又是多么变化无常啊,即使在朋友的心目中,我们的生命也是多么无足轻重啊!

“感谢仁慈的上帝吧,我亲爱的女儿,他这么早就把你从苦难的深渊中解救出来。天上已经为你准备了圣女的白色衣裙、亮丽的桂冠;我已经听见天使的王后高声将你呼唤:‘来呀,我的好侍女,来呀,我的鸽子,来坐到纯真的宝座上,来到所有这些女孩子中间,她们把红颜和青春都献给了人类,献给了儿童教育和修圣事。来呀,圣花玫瑰,到耶稣基督的怀抱里来安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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