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与地下铁-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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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城墙并不是一气贯通,中间有几处彻底断裂,无法通行,大张和小张必须下到长城旁边,从附近山势绕一个圈子到前头,再爬上长城继续前进。换句话说,那种“只要沿着长城一条线走就绝对不会迷路”的想法,在这里是行不通的。
一直到了下午3点30分,大张才猛然意识到这个严重问题。她停下脚步,意识到时间已经来不及折返了。虽然大张和小张都很莽撞,但夜不入山这个基本常识还是知道的。她们两个简单地商量了一下,发现唯一的办法是继续往前走,从长城的缺口出去,找附近的人家借宿或者上公路。好在这是夏季,太阳落山晚。
她们从刚才的兴奋状态中清醒过来,立刻发觉双脚如同灌铅一样沉重,举步维艰。刚才轻轻松松能跨过的城楼,现在却好似天堑一般,非得咬紧牙关才能勉强爬上去——要比喻的话,大概相当于星期五下班和星期一上班的状态对比。说来也怪,心态一变,周遭的一切也都看起来大不一样了。原来那些壮丽崎岖的山色,不知为何变得格外狰狞;不见人烟的山谷也从“给人带来安详的幽静”变成了“我们被困在无人区”的担心。
两个人不再有欢歌笑语,都默不作声地埋头赶路。在途中大张又打开了一次手机,寄希望于对外求援或者GPS,可是整个天地像是被裹进了孕妇的防辐射服,一点信号也没有。这让她们在心理上更觉得孤独。大张在前头正喘着粗气攀爬,忽然听到身后小张停下了脚步,发出一声惊叹。她回过头去,问小张什么事。小张指着城墙边缘的一个垛口,上面不知被谁用粉笔画了一条长长的东西,样子有点像蛇,但是比蛇要长很多,也粗很多,头部是一个圆圈,中间裂开一个口,画风很稚嫩,很像是小孩子的涂鸦。
“这是谁画的啊?真好玩。”小张好奇地过去摸,手掌顺着蛇身贴在砖壁上。大张站在远处,恍惚看到“蛇”似乎动了一下,同时一声微弱的脆声响起,像是什么东西踩断了树枝。大张大惊,急忙扑过去把小张拽了回来。就在同时,整条“蛇”开始剧烈地舞动起来,还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大张与小张同时往后倒退几步,然后整个垛口直挺挺地朝着外侧深崖倒了下去,一边跌落一边崩裂,在半空中散作无数碎砾,隔了很久才听见谷底传来响声。原来这里年久失修,风化严重,城墙其实已经相当脆弱,刚才被小张那么一推,整个砖垛口“哗啦”一下滚落到山崖下去。如果不是大张临时拽了一把,那么小张也很可能随之跌落。
“你刚才到底看见什么了?”大张有点惊魂未定。小张歪着头想了想:“算是蛇吧?小孩子画的……”她的目光扫过去,忽然一亮:“看,那还有字呢。”
在崩塌的垛口旁边的砖壁上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粉笔字,估计作者是画完涂鸦以后很得意,特意加了这么一句注释:“这里是长城蛇。”“蛇”字的边缘很模糊,似乎是先写了个其他的字,然后用手涂掉,再补上一个“蛇”字。
小张蹲下身子想研究一下,她告诉大张,很多时候,小孩子的胡乱涂写会隐含着一种预知的力量,能看到更多东西,比预言家还要准确。也许这段涂鸦试图告诉她们什么,或者预示未来命运什么的。大张却从另外一个角度来思考这件事。这里有小孩子的涂鸦,说明这一带不是人迹罕至,一定有居民点,所以小孩子可以跑到这种地方来。她很高兴,走到长城边缘眺望,可还是看不到任何文明的痕迹。大张有些不甘心,睁大眼睛继续看。结果她发现,在不远的一处山脊上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那东西方方正正,肯定是人工物品,很像是一栋建筑。
大张松了一口气,她把发现告诉小张,说应该尽快离开长城,朝着那个建筑走去。有建筑就一定有路,沿着路走就一定能找到人家。小张依依不舍地跟着大张离开,嘴里还念叨着:“长城蛇,长城蛇……原来写的是什么字呢?这里是长城什么呢?”
她们既然明确了目标,那么当务之急就是离开长城。可长城不是那么容易离开的,这东西是古代为了防御敌人进攻而修建的。尽管过了这么多年,城头早已磨平,可主体高度还在。如果找不到一个像刚才那样的缺口,她们两个是很难从长城爬下去的。
大张和小张又爬过两个城楼,忽然听到了一阵小孩子的笑声。她们已经快一整天没看到人影了,此时听到声音,无不大喜过望。她们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看到前面的一个烽火台里,有三四个小孩子钻来钻去在嬉戏。这些小孩子大约都是七八岁,穿着脏兮兮看不出颜色的运动服,在烽火台爬上爬下,玩得不亦乐乎。他们发现大张和小张朝他们走过来,忽然都安静下来,整个烽火台像是没人一样,静悄悄的。
大张摸了摸口袋,摸出一块饼干,带着笑脸晃了晃,想把他们叫出来,可小孩子们都不肯出来。这也难怪,改革开放都三十多年了,早过了一块糖就能唬住一群小孩子的时代了。大张悻悻地把饼干收回去。小张从怀里掏出一本漫画书,这次倒是吸引了好几个孩子的注意。可他们也只是从烽火台中探出半个身子,不肯继续靠近。小张走过去把漫画书递给他们,几个小脑袋凑到一起,一边翻阅一边嘀嘀咕咕的。大张耐着性子等他们看完漫画还给小张,走过去问道:“你们知道怎么走出去吗?去那个地方。”说完大张指了指远处那栋建筑。
“哈哈,你们永远也到不了那里。”小孩子们一齐笑起来,笑声天真,但称不上无邪。笑声在空荡荡的烽火台里回荡。
“为什么?看起来不是很近吗?”大张一愣。小孩子没有回答,继续笑,好像这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等到他们笑够了,其中一个孩子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很长哦。”
“什么很长?”
“当然是长城……”小孩子还没说出最后一个字就被旁边的同伴打了一拳,连忙闭上嘴。这群孩子再也不肯跟她们讲话了。
大张小张没办法,只得穿过烽火台继续朝前走去。她们走出去大约一百多步远,大张一拍脑袋:“哎呀,应该问问他们怎么从这里下长城。”她连忙折返回去,却发现整个烽火台已经空无一人。长城两侧离地面都很高,她实在想不通那些小孩子都是怎么下去的。大张有农村生活经验,知道小孩子和大人的视角完全不一样。他们往往能在成人眼中的绝境发现奇路,在枯燥乏味的地方发现乐趣。这附近应该存在一条可以让小孩子们钻出去的通道。
大张忽然想到,会不会在这附近也有一条和石蛇通道差不多的通道。小孩子们如果弓起身子爬行的话,勉强可以顺着通道钻出去。她转了几圈,没发现什么痕迹,也许是被刻意藏匿起来了。她又想起那条诡异的墙上画蛇,那会不会是小孩子们在钻通道的时候获得的灵感呢?
这些思考对她们的困境并没有帮助,于是大张很快又折返到前方,跟小张一起继续向前走去。小张听大张说完,一点也不惊讶。她说,那些孩子的面相很奇怪,表情很模糊,跟我们是没有缘分的。大张仔细回想一下,确实如此,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任何一个孩子的长相了。她们在沉默中又前进了半个小时,停住了脚步。这次总算出现了一个喜出望外的好消息,在长城一侧出现了一个小豁口,豁口上还搭着一架木梯。这木梯是把几根原木和木板简单地用藤条缠在一起,看起来很不牢靠。这架木梯来得突兀,不过大张小张已经顾不得许多了,能离开长城就是胜利。小张先下去,大张在城头帮她扶着梯头。小张小心翼翼地扶住木梯,挪动身体,尽量让整个身体都靠在城墙上,以免顺着梯子倒下去。
她花了大约五分钟,总算有惊无险地踏到了地面。然后小张扶住梯尾,大张颤颤巍巍地也往下爬。两个人好不容易都落到地面了,却发现周围被一圈灌木丛拦住了。这圈灌木丛生得很高,而且参差不齐,粗大的枝条张牙舞爪,恰好把木梯附近的空间围住,不留一点空隙。大张小张十分诧异。按道理,木梯在这里,那么下面应该会有一条小路才对。可看这灌木丛的架势,枝条之间密不透风,看来已经生长很久了,像蜘蛛网一样把木梯附近围了个严实,看不出半点有路的痕迹。那么到底是先有的灌木丛,后放的梯子?还是先放的梯子,再长出的灌木丛?
大张看看天色,这些疑问已经无暇思考。她和小张用手和水果刀拨开灌木丛,忍着被尖刺扎身的痛苦,咬着牙往外穿过去。在付出衣服被撕出许多口子的代价以后,她们总算冲了出去。在她们面前,是一片黑压压的树林,树木之间稀疏不均,地面上的落叶很厚,一看就是天然林带,而且很多年没人踏足了。现在最麻烦的是,这里的天空被树林遮蔽,无法判别方向。原来在长城上,至少还能看到远处那栋黑乎乎的建筑,现在两眼一抹黑,只能凭直觉走了。
大张回想了一下刚才在城墙上看到的建筑方向,又估算了一下自己的位置,甚至还请出了小张的直觉,最终选定了一个方向。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已经腐烂的树叶,慢慢挪动着。走着走着,小张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张问她怎么了,小张拖着哭腔说:“走不动了。”这也难怪,从早上开始她们已经连续在山里步行了快十个小时,对普通上班族的身体素质来说,已经接近极限了。大张这时候也快不行了,可她知道,一旦停下来就再也走不动了。在这一片未知的林子里过夜,实在太过危险。
“我们已经快到了!”大张说。小张问她怎么知道的,大张咬着牙道:“刚才有一段高坡,我看了一眼,看到那建筑已经不远了。”其实大张什么也没看到,她们从长城下来以后没法直线过去,必须绕很大的一个圈子,这中间怎么偏离,她心里可一点谱也没有。小张听到这话,恢复了一点力气,挣扎着爬起来。她手往地上一撑却一下子撑空了,整个人一歪差点摔倒。这里腐叶很厚,底下的地面凹凸不平。大张过去想要把她搀起来,脚下也忽然一绊,扑通趴在地上。
大张龇牙咧嘴想爬起来,却发现小张的表情很古怪,她神神道道地盯着地面,突然俯下身子去飞快地拨开叶子。很快,两个人惊愕地发现,在下面潜藏着的是一条和石蛇通道一模一样的东西,但比之前那个保存得更完整,上头的盖子和两侧的墙壁都还在,躯干深藏在树叶底层,不知通往何方。
这时候两个人产生了分歧,小张对这个古怪的遗迹表示很不安,希望尽量离它远点。而大张则认为,在这么一片林子里根本无法分辨方向,最好沿着这条通道走,当个坐标。最后大张的意见占了上风,因为小张实在没什么力气继续争论了。大张把最后一瓶运动饮料拿出来让小张喝了几口,然后她找了几截掉落的枯枝,用头绳扎在一起做成一把简易的扫帚,在前头挥舞着扫开腐叶,露出通道背脊。两个人就盯着这条灰黑色的背脊,缓缓地朝前移动着。小张说,她之所以觉得不安,是因为这条石道在腐叶里若隐若现,很像是一条伺机出没的巨蟒。大张气喘吁吁地挥着扫帚,说别瞎想了,省点力气在腿上吧。
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她们头顶的阳光已从灿烂变成暗红,日照角度也慢慢倾斜,山风悄然吹起,这一切都预示着夜晚将在很短的时间内降临。石蛇通道一直没有断过,它长长的身体隐伏在山林里,盘转穿梭。两个姑娘已经放弃了自己辨认方向,任由它带着前进。这条通道已经从一个向导变成了一个图腾,跟着它是她们唯一可以让心灵稍微放松的选择。
小张说,如果这次能够活着回家,她一定把那套塔罗牌烧了,改供石蛇大神。大张在前头扫叶子扫得手臂都酸了,气呼呼地说:“你干脆把这把扫帚带回家去拜得了。”就在她们恍恍惚惚觉得这条路似乎永远也走不完的时候,石蛇却在一处开阔地戛然而止。她们抬头一看,前面是一堵高墙,不是长城那种高墙,而是用红砖与水泥构成的现代墙垒,高约两米五,墙头还拉着密密麻麻的电网。而那条石蛇通道一头扎进墙里,跟高墙连为一体。
两个姑娘看到这围墙都激动坏了,互相拥抱着流泪。虽然不知道这围墙跟那栋建筑有什么关联,但终于离开长城蛮荒之地,回到现代文明的怀抱了。流完泪以后,她们决定循着高墙去找出口或者入口。但只走了短短二十米,她们就傻了。原来这堵围墙并没有任何出入口。它的左右是两座山崖,之间间隔大约二十米,而这堵墙正是为了把这个山口堵住而修建的,是一堵死墙。墙上唯一的入口,恐怕只有那条诡秘的石蛇通道而已。
“咱们无论如何也得翻进去,否则就得在山里过夜了。”大张看着天色说。小张嘟囔着:“可是我总觉得墙的那边会有古怪。”
“眼见为实!”大张是个有行动力的人,也不相信怪力乱神。她就地把扫帚拆散,头尾相接,接成一根大长杆,然后从树坑里捉了一只肚皮滚圆的大蚱蜢,用草穿起来挂在杆头。她挑着杆子,慢慢地把蚱蜢送到墙头电网。蚱蜢与电网接触以后,没有发出任何耀眼的光芒或噼啪声,几条腿仍在有力地弹动着,这让大张松了口气。
“电网没电,咱们可以爬过去。”
“怎么爬?”小张有气无力地问。
大张从背包里翻出一团尼龙绳,这还是她临出发前随手带的,本来是想拿来捆行李。尼龙绳不是很粗,但现在可不是挑拣的时候。大张把绳子一头挽成圈儿,套到了电网上,拽拽强度,然后把另外一头交给小张。她先用双肩把小张扛起来,让她拽着绳子往上爬去。两个人参加过公司组织的拓展训练,做翻墙的时候还是同一组的,这种配合还算熟练。很快,小张就攀上了墙头,把绳子扔下来,大张脚踩墙面,双手交替攀登,在臂力虚脱之前勉强爬了上去。
她们骑在墙头朝里头看,发现里面的设施有些平淡无奇。一条不算窄的水泥小路,两侧种着松树。紧靠墙壁有一间草绿色的平房,如果石蛇通道还有延伸,位置就在这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