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并萧十一郎-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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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很多问题。
她自己将这些问题一条条说出来,自己再一条条解答。
她先问自己:“花如玉是个什么样的人?”
花如玉当然是个既深沉,又狡猾,而且极厉害,极可怕的人。
“一个像他那么样厉害的人,费了那么多心血,才得到沈璧君,又怎么会让一个车夫轻轻易易就将她救走?”
那本是绝无可能的。
“难道这本就是花如玉自己安排的,故意让那车夫救走沈璧君?”
这解释不但比较合理,而且几乎已可算是惟一的解释。
“花如玉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苦心得到沈璧君,为什么又故意要人将她救走?”
“因为他要那车夫将沈璧君送到无垢山庄来。”
“这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他知道连城璧也一定会到这里来,他故意要沈璧君和连城璧相见,要沈璧君看看,她的丈夫已变得多么潦倒憔悴。”
“为什么?”风四娘再问自己。
“因为他知道沈璧君是个软弱而善良的女人,若是看见连城璧为了她而毁了自己,她一定会心软的,为了让连城璧重新振作,她一定会不惜牺牲一切。”
“可是像花如玉这种人,绝不会做任何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他这么样做,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
“惟一的解释就是,这一切计划,并不是花如玉自己安排的,在暗中一定还另外有个主使他的人。”
“这世上又有什么人能指挥花如玉?让花如玉接受他的命令?”
“那当然是个比花如玉更深沉,更厉害,更可怕的人。”
“这个人难道就是接替逍遥侯地位的那个人?难道就是故意将千万财富送给萧十一郎的那个人?”
“一定就是他!”
“就因为花如玉也是他的属下,所以花如玉从未真的关心过萧十一郎的‘宝藏’,他早已知道这‘宝藏’根本就不存在。”
“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样做?”
“因为他要陷害萧十一郎,要别人对付萧十一郎,也要沈璧君怀恨萧十一郎。”
“花如玉也当然早巳知道‘无垢山庄’是属于萧十一郎的。”
“他当然也知道沈璧君发现这件事后,会多么伤心,多么气愤?”
“可是他既然知道连城璧已出卖了无垢山庄,又怎能确定连城璧一定会在这里遇见沈璧君?”
“这难道是连城璧自己安排的?”
“这件事发展到现在这种情况,惟一得到好处的人,岂非就只有连城璧?”
“除了连城璧外,也没有人知道萧十一郎在这里,那请帖是怎么会送到这里来的?”
“难道这所有的计划,都是连城璧在暗中主使的?难道他就是接替逍遥侯地位的那个人?”
风四娘一连问了自己五个问题。
这五个问题都没有解答——并不是因为她不能解答,而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解答。
她的确不敢。
——连城璧就是“那个人”。
只要想到这种可能,风四娘全身就不禁都已冒出了冷汗。
事实的真相若真是这样子的话,那就未免太可怕了。
风四娘甚至已连想都不敢去想,她简直无法想像世上竟真的有如此残酷,如此恶毒的人。
但是她也一直知道,连城璧本就是个非常冷静,非常深沉的人。
像他这种人,本不该为了一个女人而变得如此潦倒憔悴的。
他一向将自己的名声和家世,看得比世上任何事都重。
连家世代豪富,产业更多,一个人无论怎么样挥霍,也很难在短短两年中将这亿万家业败光的。
何况,连城璧自己也是个交游极广,极能干的人,他怎么会穷得连“无垢山庄”都卖给了别人?
这世上又有谁有那么大的本事,那么大的胆子,敢买下无垢山庄来?
就算真的有人买了下来,这无垢山庄又怎么会变成萧十一郎的?
想到这里,风四娘身上的冷汗,已湿透了衣裳。
但她还是不敢确定。
她还是想不通连城璧怎么会知道逍遥侯的秘密?怎么能接替逍遥侯的地位?
现在她只知道,萧十一郎确实已变成了江湖中的众矢之的。
沈璧君确实已心甘情愿的重新投入了连城璧的怀抱。
这些本都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现在偏偏全都已发生了。
风四娘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将自己这想法告诉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的预感也许并没有错。
明日之约,真正可怕的人,也许的确不是在请帖上具名的那七个人,而是连城璧。
连城璧的“袖中剑”,她是亲眼看见过的,连“小公子”那么厉害的人,都毫无抵抗之力,立刻就死在他的剑下。
这两年来,他很可能又练成了更可怕的武功。
以他的武功,再加上那七个人中随便任何两个,萧十一郎都必死无疑。
风四娘一定要叫萧十一郎分外小心提防。
可是她现在还不忍惊醒他,这些日子来,他实在太累,太疲倦,睡眠对他实在太重要。
现在距离天亮还有很久,她决心要让他先安安稳稳的睡一觉。
明天那一战,很可能就是决定他生死存亡的一战。
他一定要有充足的精神和体力去对付,因为他只有一个人,这世上几乎已没有任何别的人能帮助他。
就连风四娘都不能,因为她根本没有这种力量。
夜色更深,更黑暗。
风四娘的全身都已坐得发麻,却还是不敢动。
她只有专心去思索,她希望专心的思索,能使得她保持清醒。
她想到那七个人中,很可能只有花如玉一个人是连城璧的手下。
另外那六个人,也许只不过是受了他的骗,为了贪图那根本不存在的宝藏,才来对付萧十一郎的。
她若能当面揭穿这件阴谋,他们也许就会反戈相向,来对付花如玉了。
想到这里,风四娘心里的负担才总算减轻了。
接着她又想到很多事。
“现在他们想必已知道冰冰的来历了,冰冰想必也已落入他们手里。”
于是风四娘又不禁责怪自己。
那天若不是她一定要萧十一郎陪她到面摊子上喝酒,若不是因为她对冰冰那么冷淡,冰冰也许就不会一个人回去了。
她想到冰冰,又想到沈璧君。
沈璧君的确是个可怜又可爱的女人,她实在太温柔,太痴情。
也许就因为如此,所以她才一直都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一直都在受人摆布。
所以她这一生,已注定了要遭受那么多折磨和不幸。
冰冰呢?
冰冰更可怜。
她正是花一样的年华,花一般的美丽,可是她的生命却已比鲜花更短促。
也许她们两个人都配不上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需要的,是一个聪明而坚强,能鼓励他,安慰他,了解他的女人。
这世上又有谁能比她自己更了解萧十一郎?
风四娘又不敢想下去了。
萧十一郎的脸,还枕在她手上,她甚至可以听见他心跳的声音。
她不由自主,又想到了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的迷醉和激情,甜蜜和痛苦,都是她终生永远也忘不了的。
可是她却已决心不再提起,她甚至希望萧十一郎能忘记这件事。
这是多么痛苦的抉择!又是多么伟大的牺牲!
风四娘叹了口气,现在她必须要喝点酒,否则就很可能无法支持下去。
刚才斟满的一杯酒,还在她面前。
她拿起酒杯,又放下,放下又举起,她终于将这杯酒喝下去。
这杯酒果然使她振作了些,再喝一杯,也许就能支持到天亮了。
酒壶也就在她面前。
她生怕倒酒的声音,惊醒了萧十一郎,所以她就拿起了酒壶,对着嘴喝。
壶中的酒似已不多了。
她不知不觉的,就全部喝了下去,酒的热力,果然使她全身的血液都畅通了些。
她轻轻的,慢慢的,靠到椅背上。
窗外还是一片黑暗,屋子里也是一片黑暗,风吹着窗外的梧桐,轻得就像是情人的呼吸。
萧十一郎的呼吸也很轻,很均匀,仿佛带着种奇妙的节奏。
她凝视着面前这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倾听着窗外的风声,和萧十一郎的呼吸。
一种甜蜜而深沉的黑暗,比夜色更浓的黑暗,忽然拥住了她。
她忽然睡着了。
黑暗无论多么深沉,光明迟早还是要来的,睡眠无论多么甜蜜,也迟早总有清醒的时候。
风四娘忽然醒来,秋日的艳阳,正照在雪白的窗纸上。
她轻轻叹了口气,慢慢的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她的心突然沉了下去,沉入了脚底,沉入了万丈深渊里。
她的手上已没有人。
枕在她手上沉睡的萧十一郎,已不见了。
“他绝不会就这么样走的。”
风四娘跳起来,想呼喊,想去找,却已发现那讣闻般的请帖背面,已多出了几行字,是用筷子醮着辣椒酱写出来的字,很模糊,也很零乱:“我走了。我一定压麻了你的手,但等你醒来时,手就一定不会再麻的。他们要找的只是我一个人,你不必去,也不能去。你以后就算不能看见我,也一定很快就会听到我的消息。”
模糊的字并更模糊,因为泪已滴在上面,就像是落花上的一层雨雾。
——我一定压麻了你的手,可是等你醒来时,手就一定不会再麻的。
她懂得他的意思。
——我一定伤了你的心,可是等你清醒时,就一定不会再难受了,因为我根本就不值得你伤心难受。
可是,她真的能忘了他,真的能清醒?
——你就算不再见到我,也一定很快就会听到我的消息。
那是什么消息?死?
他既已决心去死,除了他的死讯外,还能听到什么别的消息?
风四娘的心已被撕裂,整个人都已被撕裂。
——他为什么不叫醒我?为什么不让我告诉他,那些足以让他不想死的秘密?
——在这种生死关头,我为什么要睡着?
风四娘忍不住大叫嘶喊:“我难道也是个猪?死猪?”
她一把抓起了桌上的酒杯和酒壶,用力摔了出去,摔得粉碎。
她希望能将自己也摔成粉碎。
一个人悄悄的伸头进来,吃惊的看着她。
风四娘突然冲过去,一把揪住他衣襟:“你们的萧庄主呢?”
“走了。”
这个人正是无垢山庄的家丁老黑,一张黑脸已吓得发白。
“什么时候走的?”
“天一亮就走了,外面好像还有辆马车来接他。”
“是辆什么样的马车?”
“我……我没有看清楚。”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风四娘的巴掌已掴在他脸上:“你为什么不看清楚……为什么不看清楚……”
她掴得很重,老黑却好像完全不觉得疼。
他已完全吓呆了。
幸好风四娘已放开他,冲出去,他脸上立刻露出种恶毒的笑意。
他知道她绝对找不到萧十一郎的。
一辆马车接他走的,接他到一条船上。
这就是风四娘惟一知道的线索。
是辆什么样的马车?
是条什么样的船?
船在那里?
她完全不知道,她只知道不管怎么样,都一定要找到萧十一郎,非找到不可。
现在她若能将自己昨天晚上想的那些问题和解答告诉萧十一郎,就一定能激发他生存的勇气和斗志。
无论这阴谋的主使是不是连城璧,他都一定会想法子去找出真正的答案来,非找到不可。
他一定要活下去,才能去找。
这也许就是能让他活下去的惟一力量,否则他就非死不可,因为他自己根本就不想再活下去,他已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
他若死了,冰冰是不是还能活得下去?沈璧君是不是还能活得下去?
她自己是不是还能活得下去?
这答案几乎是绝对否定的。
死!萧十一郎若死了,大家都只有死。
她并不怕死,可是大家假如真的就这么样死了,她死也不甘心。
她并没有把死活放在心上,可是这口气,她却实在忍不下去。
风四娘就是这么样一个女人,为了争一口气,她甚至不惜去死一千次一万次。
天色还很早,秋意却已渐深。
满山黄叶,被秋风吹得簌簌的响,就仿佛有无数人在为她叹息。
她看不见马车的影子,也找不到车辙痕迹。
地上的泥土,干燥而坚实,就算有车痕留下,也早就被风吹走了。
风吹到她身上,她全身都是冷冰冰的,从心底一直冷到脚底。
她孤孤单单的面对着这满山秋叶,满林秋风,恨不得能大哭一场。
可是哭又有什么用?就算哭断了肝肠,又有谁来听?
——萧十一郎,你为什么要偷偷的溜走?为什么要坐车走?
他若是骑马行路,她也许能在镇上打听出他的行踪。
因为他一向是个很引人注目的人。
可是坐在马车里,就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了,也没有人会去注意一辆马车。
何况她连那马车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现在她惟一的线索,只有“一条船”,船总是停泊在江岸边的。
江岸在东南方。
她咬了咬牙,收拾起满怀哀愁悲伤,打起了精神,直奔东南。
这已是她惟一可走的一条路,若是找不到萧十一郎,这条路就是条有去无回的死路。
风动秋林,一片枯叶被风吹了下来,在风中不停的翻滚旋舞。
风吹到哪里去,它就得跟着到哪里去,既无法选择方向,也无法停下来。
有些人的生命岂非也一样,也像这片枯叶一样,在受着命运的拨弄?
大江东流。
江上有多少船舶,谁知道萧十一郎在那条船上?就算到了江岸又如何?
风四娘走得很快,只恨不得能飞起来,可是她的一颗心却在往下沉。
太阳已升起,光明而灿烂。
她的脸上也在发着光,可是心里却似已被乌云布满,再灿烂的阳光,也照不到她心里。
她几乎已没有勇气再走下去,因为她已完全没有信心。
路旁有个卖酒的摊子,牛肉、豆干、白酒。
喝杯酒是不是能振作些?
她还没有走过去,已发现摊子旁的七八双眼睛都在直勾勾的盯着她。
她也一向是个很引人注意的人,若是有人想打听她的行踪,一定很容易打听得到的。
这世上真正能引入注意的人并不太多,却也不止她和萧十一郎两个。
——至少还有两个。
沈璧君和连城璧岂非也一样是这种人,尤其是两个人走在一起——
一个美得可以令人心跳的少妇,和一个落魄褴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