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天下-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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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哥,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能将这么多男人的心收得服服帖帖,我以前真是小觑了你,原以为你随着姿色淡去,终将恩宠不再,可没曾想你埋在他们心里的蛊竟会有如此之深!不过……”她嘴角凝着冷冽的笑意,眼眸如冰,“说起来我还真该谢你,是你让我有了今时今日……但是,还有一个人恐怕未必会如此想了。她应该恨透了你,正因为有你,她才会落得如此凄惨,竟要随你一起,孤零零地等待自己红颜老去,孤老一生!”
我口干舌燥,虽然一时无法明白阿巴亥话里的意思,但是她眼中强烈的恨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她沉下脸,冷冷地从我身边走开。
我低头望着自己脚下,忽觉悲凉莫名。
这时小丫鬟音吉雅和塞岳正嘟嘟囔囔地走了过来,两个人不停地争辩,见我站着,忙一溜小跑。
“格格!”音吉雅叫道,“塞岳瞎诌呢,她偏说那个孙带格格长得像格格您!这怎么可能啊,那个孙带格格样貌是不丑,可是如何跟格格您比……”
“奴婢才不是说孙带格格和格格长得像!奴婢只是说,孙带格格背影身材乍一看和格格您颇为神似罢了!若单论长相,满城除了大福晋,恐怕还真就找不出能及得上格格三分姿色的女子来呢。”
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心慌意乱,叱道:“行了!唧唧歪歪地嚼什么舌根,在背后议论主子是非,你们难道当真不懂一点规矩了么?回去叫管事嬷嬷好好收拾你们!”
两小丫鬟平时在我跟前没上没下惯了,这时突然见我动怒,都吓傻了眼。
我心情烦闷,也懒得再管她们,转身急急忙忙走了。回去的路上,只觉得气悒难解,脚步越走越快,到最后我撒腿在园子里疯跑起来,顾不得理会旁人诧异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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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万历三十七年冬十月,努尔哈赤命扈尔汉征渥集呼野路,尽取之。
葛戴一朝分娩,替皇太极生下长子,取名豪格。满月那日,皇太极宴请亲友,在子孙绳上系上小弓小箭挂在屋前柳梢枝头。
前厅宾客满堂,喜气洋洋,葛戴房内亦是如此。小阿哥被奶娘抱在怀里,粉嘟嘟地撅着小嘴。我将长命锁挂在他脖子上时,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回到若干年前,我也曾如此这般看着襁褓中的皇太极……
老嬷嬷将两只馒头合在一起,凑到葛戴嘴边,让她咬了一口,这在满族风俗里谓之“满口”,意思是打从这一天起,产妇将可不必再有禁忌。
我见她们那边全挤在一块儿忙着侍弄葛戴,一时兴起,便从奶娘手里抱过婴儿,托在臂弯里轻轻摇着。
豪格醒了过来,眼睛拉开一条缝,小嘴一瘪,慢慢向两边拉开。我怕他哭,大急,忙拍着他的背,随口乱唱:“月儿圆,月儿大,月儿已在树上挂。小妞妞,别哭了,额娘领你找阿玛。船儿摇,别害怕,长大嫁给渔老大。鱼皮鞋,鱼皮袜,鱼裙鱼袄鱼马褂……”小豪格果然没再哭,眼睛睁得溜圆,我发现他有一双和皇太极同样乌黑的眼眸,不由得看痴了。
忽听边上乳娘扑哧笑道:“格格虽没当过额娘,这哄孩子倒是比我们这些做惯了的还要强上百倍!”
我心里被什么东西深深地扎了一下,然而面上却只淡淡一笑,将小阿哥重新交还到她手里,“哪呀!我乱哼的。”
边上另有一老嬷嬷笑说:“奴婢听格格那悠悠调倒是唱得极好,只是……这是哄小格格的,咱们侧福晋生的可是阿哥……格格莫不是喜欢小格格?”
“嗯。”我余光有些眷恋地瞥了眼乳娘怀里的豪格,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喜欢女儿……”
正痴痴地出神,忽听边上的下人嬷嬷全都高声喊道:“八爷吉祥!”我扭过头,看见门口站了皇太极,小丫鬟正替他解下落满雪花的斗篷,他略略瞥了满屋子的人后,便大步朝我走来。
“怎么来了也不知会一声?”
“嗯。一时忘了……我给小阿哥送长命锁来。”我低头嗫嚅。
皇太极伸出手来,才触到我的臂膀,忽听边上老嬷嬷喜滋滋地唤道:“爷不抱抱小阿哥吗?”
皇太极闻言一愣,低头看着襁褓中的婴儿,过了半晌,冰雪般冷冽的眸光渐渐放柔,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从乳娘递出的手中将豪格接了过来。
我心里一痛,再掠目看向一旁暖炕上温柔似水、一脸幸福的葛戴,忽然感觉呼吸一窒。
他们……他们这才是一家子啊!
我站在这里……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悄悄地退出门去,里面的人正围着小豪格笑语盈盈,没人会注意到我的离去。
到得门外,候着的音吉雅打起纸伞,我摇头,裹紧身上的鼠貂斗篷,直接踏入雪里。
也许是时候离开了……离开这里!
我回眸又望了一眼,狠狠心扭过头加快脚步。院子里停着软轿,我钻了进去,音吉雅帮我放下厚厚的轿帘。在出大门后没多久,忽听隔着窗帘子,音吉雅小声地说:“格格,奴婢方才瞧见八爷出了屋子,在雪里转悠着像是在找什么,很急的样子……”
“不干咱们的事!闲事少管!”我冷冷地说,“往后的日子还想过得舒坦,便切记多看少讲,多嘴不是件好事!”
“是……”她怯怯地消了尾音。
皇太极……皇太极……心里默默将这个名字念了千百遍,潸然泪下时,已觉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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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迷失15
明万历三十八年春。
很意外地收到一封署名布喜娅玛拉的书函。
当这封未曾启封过的书函由努尔哈赤递交到我手里时,我满腹疑惑。努尔哈赤平淡无痕的面色下隐忍着一丝令我心惊肉跳的惧意。
“什么东西?”我明知故问,却并不急于撕开信封。
“信,一封截自叶赫探子身上的书信。”
“谁的?”
“你哥哥——布扬古!据说是写给你的……”
我眉头略略一蹙,想也不想便将书函扔回他手里,“爷拆看即是,给我做什么?”
努尔哈赤眉梢一挑,冷冷地露出一抹笑意,“他是写给你的……”
“我不知道,而且我也不识字!”我毫无犹疑地断然否决。
不清楚布扬古搞的什么鬼把戏,难道是故布疑阵,先把弄得我跟间谍似的,再借努尔哈赤的手杀死我这个亲妹妹?
混球!不知道他又想出什么馊主意来摆弄我了!
努尔哈赤呵呵笑了两声,随手将书函搁置手边,“你不用那么紧张,信里无非也就是一些问候的话……”
老狐狸,原来他明明已经看过了!那还来问个什么,想试探我?
我冷笑。
“布扬古问你,可愿回叶赫定居,如若愿意,他可派人来接。”
我一怔,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回叶赫?!
抬头看了眼努尔哈赤,他脸上虽然挂着淡淡的笑容,可是眼底却闪烁着一种复杂的眼神。我略一思量,已然明白,双手紧紧握拳,身子僵硬地呆站了三十秒后,终于放开手,膝盖微微弯曲,行了个礼,“如此……谢爷成全!”
他陡然面色大变,砰的一拳击在案桌上,身子弹跳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高声喝道:“你怎知我就一定会放你回去!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从我这里逃开吗?”
这一次,面对他的怒吼,我反倒不再感到丝毫的害怕了,含笑迎上他的怒火,直颜面对,“爷说笑了!爷将东哥收留至今,照顾有加,不就为了等这一天吗?”
“你……”
“爷纵容东哥为所欲为,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我不徐不疾地笑说,可眼角却酸涩地泛起了泪花。我昂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东哥已是色衰老女,若是再任由岁月蹉跎下去,怕是要让爷失望了,如今这大好机会平白送上门来,爷如何能使之……”
一句话未讲完,忽然臂上一紧,我竟踉跄着被他拖入怀里。
“你可以反悔的!你可以……你从一开始就可以反悔的,我给了你多少次机会……”
“不……”
“不许说不!”他猛地低下头,噙住我的嘴唇,疯狂而霸道地吻住了我。
我感到一阵惊慌,身子使劲挣扎,可他只是圈住我牢牢不放。我想也不想,牙齿用力一咬,只听他闷哼一声,用手压在我的脑后,仍是毫无放弃之意。
口中除了他抵死纠缠的舌尖外,还有满嘴的浓浓血腥味。我满面通红,只觉得这一口气憋得太久,耗尽了胸腔内的所有空气,令我窒息。
就在我大脑缺氧开始眼冒金星时,他突然放开我,喘着粗气,哑声说:“最后一次!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想清楚自己的选择!”
我用力大口吸气,脚下退开两步,急促地试图平复下方才的激动,抬头看向他。
老了!
这是我心底蓦然冒出的惊叹!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他竟也老了!与初遇时相比,此时的他威严之中已夹杂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沧桑,他的发辫垂在胸前,我竟惊异地从辫梢中看到了点点银丝。
“谢爷……成全!”
“东哥——”他怒吼,浑身颤抖,边上的丫鬟奴才吓得面如土色。
我咬牙,硬生生将苦涩咽下肚。
不能回头!箭已发,又如何回头?
我若选择留下,以努尔哈赤的心性,必然容不得皇太极!皇太极一个侧室所出的阿哥,凭着他的精明,苦熬至今,若非因我,想必早和褚英、代善一般手握兵权——努尔哈赤打去年起便罢了皇太极的职务,竟是任由他闲在家里。这不像是努尔哈赤的作风,他能放手提拔褚英和代善,为何独独扼制皇太极?
绝对不能因为我而毁了皇太极的梦想和抱负!他打小的努力,我一一看在眼里,怎么能够因为我而功亏一篑?
“与爷的约定,这一次怕是最后一回了!”我缓缓地展开笑容,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东哥老矣,当年若是早早嫁作人妇,只怕儿女都可各自成家。所以……爷也不必抱太大希望,东哥唯有倾力一试,以报贝勒爷十八年的眷顾之恩!”说完,我再次行礼,不卑不亢地转身退下。
我不清楚身后的努尔哈赤到底是何表情,事实上我也无须再知道。他是悔、是恨、是悲、是喜、是怒、是狂……都已与我无关。
从这一刻起,我将撇开这数十年的牵牵绊绊,走上一条未知过程,却已知结局的不归之路。
1582年至1616年,万历十年至四十四年,短暂的三十四年生命,我已走过大半!
握了握拳,屋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我长叹口气,将胸口郁闷的浊气全部排除,随手擦干眼泪。
还有……六年……
第九章 乌拉1
离去之时乃是毫无预兆的,我甚至连个小丫鬟都没有带在身边。只随意地拣了几件换洗衣物,卷成一只小包袱,然后在某日子时,顶着满天星光,我悄然坐上马车出了赫图阿拉。
之所以弄得如此神秘,偷偷摸摸地赶在半夜里走,这个原因努尔哈赤没说,我也心知肚明地没问。
一路马车颠簸,摇摇晃晃地出了内城门、外城门,然后直通城外山道。我掀开帘子望着满天繁星,已然麻木得连心都不会痛了。
马车驶出赫图阿拉后,并没有直奔叶赫方向,反而转往十里外的费阿拉旧城。
我想在临走前最后看一眼费阿拉——这个要求提出时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当时甚至怀疑努尔哈赤根本就没有听见,不过就此刻的路程安排来看,他到底还是留心到了。
从费阿拉绕回,已是丑时末,赶车的车夫将马赶得很急,我在车里颠得七荤八素,先前满腹悲伤之情全被颠飞,只觉得火气上涌,突然有种想破口大骂的冲动。
我用尽全身力气利用四肢紧紧撑住车厢,这才避免自己被颠得在车内滚来滚去。这种疯狂的“飙车”行为,简直比杀人还恐怖,就在我再也忍受不了,三字经冲口而出前,马儿嘶叫一声,车轮奇迹般定住了。随着惯性,我却一头栽到了车厢门口。
车外有脚步声接近,我撑着身子狼狈地爬起,正纳闷犯嘀咕,只听一个男子恭敬地问道:“请问车内的可是布喜娅玛拉格格?”
我微微一惊,弯腰掀开帘子直接探出头去。
只见黑沉沉的山道前一簇簇的尽是明亮的松脂火把,我顿时吓傻了眼,视线缓缓收回,最后落在眼前这个穿了件湖色团花事事如意织锦马褂的男子身上。
年轻秀雅的脸孔,神清气爽的笑容……我哇的一声大叫,兴奋地笑道:“乌克亚!怎么会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奉淑勒贝勒爷之命,寅时正在此恭候布喜娅玛拉格格,护送格格回叶赫!”
我愣了一下,高涨的情绪陡然跌落,“你非得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么?”他对我刻意疏离,恭谨有礼,让我心情重回郁闷。刷的一声,我放下帘子,缩回车内。
车子开始慢悠悠地重新上路,我无聊得发闷。天色渐渐转亮,亮光一点一点透过帘隙洒进车厢,我终还是忍耐不住,撩起了窗帘子。
乌克亚悠然骑在马上,神情淡泊自如,目不斜视。
“阿丹珠好么?”我不管他到底听不听得见,只是细声询问。
过了许久,他才沉缓开口:“好。”顿了顿声,叹道,“她嫁人了。”
“嫁人?嫁了谁?是褚英么?”我坐直了身子,脑袋几乎探出窗外。
“不是。”侧面看去,乌克亚的脸色有些忧郁,“阿尔哈图土门……不要她!阿丹珠心心念念想嫁他,可他执意不肯娶。如此拖了两年,阿丹珠年纪大了,最后只得服从阿玛的意思,嫁了族内的一员部将……”
原来……那般率性而为的阿丹珠竟也不能得偿心愿。集父兄的亲情宠爱于一身的阿丹珠,从没受过委屈和挫折的阿丹珠,自信烂漫的阿丹珠……阿丹珠尚且如此,我又将如何呢?跟她比起来,我缺失的更多——布扬古……唉,布扬古!叶赫的亲人于我而言,简直比仇人更可怕!
“格格在想什么?”
我抬头,没直接回答他的问话,反沉下脸恨恨地说:“乌克亚,你若再如此跟我讲话,从今往后,我只当不认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