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惊澜录-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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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舵主先不必忙着替别人求情,”水若清说着将那帐册翻了两页,道:“这里也有人说你贪赃聚财,密不上报。”杨霸面色一变,随即大咧咧地一挥手,叫道:“不必念了,老夫确是少报了四千两银子!那又怎样了,咱们干的是刀头舔血的买卖,今日是好酒好肉,明天说不得便脑袋分家。今日在这堂上的,谁不暗中捞上他万八千的?”这话一出,厅上众人的脸上全掠过一层深以为然的感激之色,但在郑凌风积威之下,却无人敢言。
水若清凤目一寒:“杨霸,你目无帮规,行迹贪劣,又在帮主面前公然咆哮。来人呀,与我拿下了。”她身后早立了数个破阵门的好手,一声令下,立时有四五个汉子长剑出鞘,疾扑而上。
剑光闪烁间,四五柄长剑已经刺在杨霸身上。但见杨霸闷哼了一声,红脸上蓦地泛起一团紫色,那剑仅刺破他的大氅便再也扎不进去分毫。蓦然间这老人大喝一声,有如平空响个霹雳,双手挥动之间,三把长剑已经被他挥掌劈断,另有两剑被他震上半空。
“兄弟,起来!”杨霸反手一抓,已将跪伏在地的柳云飞扶起。事到如今,柳云飞也只得拔出长剑,和他并肩向大门冲去。杨霸身后还有两排青蚨帮首脑,但这些人素来与他二人交厚,并不阻拦。厅外涌进数名破阵门弟子,但柳云飞剑气如虹,杨霸掌力刚猛,如何阻挡得住?水若清又惊又怒,玉手一分,便待上前亲自出手。猛觉腕子一紧,却给郑凌风按住了。
眼见二人便要冲出厅去,蓦然间厅内响起一声轻叱:“柳──云──飞!”
郑凌风这三字似是随口说出,声音不大,却字字如箭,厅内众人闻言均是浑身一震。柳云飞精瘦的身子立时一晃,似乎郑凌风这一喝已经喝散了他的精气。想起帮主的悍厉勇鸷,他的双腿立时沉重无比,再难迈出半步去。
杨霸大怒,叫道:“走呀!”反手抓起他臂膊便待向外抛出。便在此时,一道金光疾飞而到,正撞在他背后“日月穴”上。杨霸一身金钟罩的横练功夫本已刀枪难入,不知怎地却吃不起这一撞,闷哼一声,登时软软跌坐在地。
那物件霎时又疾飞而回,啪的一声,稳稳盖在郑凌风手中的茶碗上,竟是一个杯盖。
唤晴眼见郑凌风飞出一片碗盖便能降伏杨霸,已是心下称奇了,待见这碗盖又能自己飞回,不偏不倚地盖在碗上,不由瞠目结舌,实不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神乎其技。一旁的江流古低声赞道:“那碗盖是借杨舵主身上的护体神功生出的劲道飞回来的,妙的是帮主拿捏之准,算度之奇,委实天下无双。”
郑凌风神功一展,厅上群豪惊叹之余,不由一起大声喝彩。
柳云飞却眼见杨霸遭擒,心中的一点胆气登时灰飞烟灭,猛然间回身大喝一声:“帮主,柳云飞对不住您老人家,这就自绝于此!”反手一剑便刺入了自己胸中。众人眼见一道怒血从他胸口飞溅而起,不由齐声惊叫。杨霸更是痛呼一声:“兄弟──”但见那剑透胸而过,显是难救了。
飞涌的热血似乎使他回复了血性,柳云飞身子晃了两晃,却兀自不倒。“帮主,”他的声音极低极慢,“杨舵主性子粗豪……不拘礼数,还请您放他……一马!”
“我答应你,不治杨霸之罪。”郑凌风阴鸷的眼中却射出一股嘉许之意,“云飞,你还是我的好兄弟。放心去吧……你的家人帮中自会照顾!”
“多、谢……”柳云飞勉力挤出这两个字来,便面向郑凌风跪在地上,头一低,就此再无声息。厅上立时就是一静,只有地上的鲜血无声无息地向门外流去。这时节便连唤晴心中都不是个滋味。
“柳云飞一死谢罪,功过是非,一笔勾销,”郑凌风低沉的声音一响,众人的目光立时恭恭敬敬地望过来,“今后帮中弟兄不准再言其过。杨霸虽行事莽撞,但念其年老昏聩,也不追究!”说着曲指一弹,一缕指风到处,杨霸穴道立解。“金钟霸王”死里逃生,却不向郑凌风谢恩,只是立在柳云飞尸首一旁老泪纵横。
“诸君!”郑凌风说着长身而起,自水若清手中接过那本帐册,高高举起。众人听他声音意味深长,心都一跳。十几个舵主盯着那本薄薄的帐册,心中均是七上八下,厅上便全是粗重的呼吸之声。
“大丈夫行走江湖,求的是一个义字,郑凌风怎可因利忘义?”他说着双掌一合,内力到处,帐册上立时升起一股白烟,那本帐册随即烧作灰烬。
“这册子中记得什么,郑凌风只字未看,也不会再做深究,”郑凌风缓缓坐下,目光却陡然一厉,“只盼各位也好自为之!”厅上群豪这时全如释重负,一起跪倒叫道:“帮主大仁大义,属下等感激不尽!”
郑凌风将手一摆:“明晚便要大战,哪位兄弟若是立了头功,扬州城那四家当铺便归他掌管!”此言一出,登时群情踊跃。
唤晴眼见郑凌风恩威并施,便将一众英豪治理得服服帖帖,心下也自叹服。眼见郑凌风跟着分兵点将,似是要安排明晚的双龙口之战,她本想再听个仔细,一旁的江流古却道:“请小姐移步。”唤晴知道郑凌风这时的调度关系重大,必不会让自己得知,也只得叹一口气,随着江流古从后门出了侧室。
江流古送她回到那雅阁外,却并不进屋,只对那奉命监视唤晴的青蚨帮弟子道:“老老实实伺候小姐,不得偷懒。”也不待那汉子应声,便即急匆匆地向回赶去。唤晴知道他必是回去赴会,眼见此时只一个寻常帮众在此,心中登时一喜,玉手便不自禁地握住了晓红刀。那汉子却忽然在她耳边低声嘀咕了一句:“先进屋去,他还没走远!”
唤晴闻听这汉子声音娇脆,不由一愣,但还是依言进了屋中。“你便是唤晴姑娘么?”那“汉子”嘻嘻娇笑,跟着在脸上一阵摩挲,一片膏粉纷纷而落。唤晴更奇了,问道:“你不是青蚨帮的?”
“先借姊姊面巾一用!”那人笑着自秀榻上取下一方锦帕,沾了水,在脸上轻轻几抹,便现出一张光艳照人的清丽面庞来。唤晴乍见如此绝世容颜,一双妙目不由睁得更大了,惊问道:“姊姊是?”
不用说,这少女便是乔装改扮的玉盈秀了。她和叶灵山一路来到双龙口前,叶灵山立时为变幻万千的阵势所迷。青蚨帮布阵之后,双龙口前便没留下多少人马守阵,二人在阵中相互推究,花了一日一夜的功夫还是不解。玉盈秀于阵法一知半解,觉得此阵深奥难解,便不再用心揣摩了。叶灵山却如醉如痴,欲罢不能,只道:“小姐放心,这阵法还困不住灵山,请小姐且回山复命。灵山多则一夜,短则半日自会破阵回山。”玉盈秀见他心智未迷,便放了心,借口回山,却携了易容所用的包裹,转路来到了振北分舵。
侯到黄昏,才摸进庄去,却先听到了唤晴的琴声,她心中奇怪,循声而来,却发现这少女正是当时随郑凌风进庄的唤晴。想起这人是笑云一度倾心的佳人,便动了会她一会的好奇之心。得知唤晴要和江流古去见郑凌风,她可不敢随着同去,只待二人走后乘机点翻了那青蚨帮弟子,易容之后在此相候。
“小妹是何堂主之女,”玉盈秀深深万福,“姊姊唤我盈秀便是了。”唤晴秀眉一蹙:“未曾听说何堂主有个女儿呀?”玉盈秀也不知跟她从何说起,灵机一动,道:“我们失散已久,多亏了笑云大哥才使我们又再相聚。”她这话倒没有半点虚假,却故意将“笑云大哥”这四字叫得亲切无比。唤晴将信将疑,问:“你认得笑云?”
“是啊,云哥对我好得紧呢,”玉盈秀更将“笑云大哥”换做了“云哥”,“我和云哥正要回山,却见你被林惜幽擒来,云哥见你遭擒,急得什么似的,说什么也要救了你走。”唤晴听她如此一说,与那日情形一般无二,才确信无疑,叹道:“笑云对人总是一腔热忱,为了我,可是让他受了不少的苦。”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玉盈秀的明眸之中登时闪过一丝波澜,强自笑道:“是呀,姊姊对云哥却也是一往情深,这时可不急得唉声叹气么,当真是郎情似水,妾意如云,让小妹好生羡慕。”她自幼在青蚨帮长大,身上自是带着几分我行我素的邪气,什么话都能脱口而出。唤晴却玉面绯红,嗔道:“什么‘郎情似水,妾意如云’,难听死了,妹妹好会拿我取笑。笑云虽然较我年长,但在我心中,却一直当他是个少不更事的亲弟弟一般,哪里有什么一往情深的?”
玉盈秀听她如此一说,倒是心下一喜,忙笑道:“我听说姊姊是刀圣义女,云哥的一手刀法又是沈老先生亲授的,当你们是青梅竹马,这才信口胡说,姊姊莫怪!”话是这么说,但她的一颗心却砰砰的跳个不止,澄澄妙目眨也不眨地盯着唤晴,真怕她会将头一点,否认她与笑云的“青梅竹马”之说。好在唤晴了无机心,红着脸啐道:“在一起学艺便是青梅竹马么,你……”她本想说“聚合堂中可也有‘聚合五岳’呀”,但这等言语终非她能说出口的,只道:“妹妹好会安排!”说到这里忽然想起那晚为了救曾淳脱险,自己赌气之下,跟笑云说过要待托付终身的言语,不由沉吟道:“只是我与笑云……”想到为了曾淳所作所为不顾安危羞涩,刹那之间百感交集,芳心千结,后面的话却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但玉盈秀见她提起笑云忽又目蕴深情,秀眉颦蹙,不由心下大急,忙问:“姊姊与云哥又怎样了?”唤晴的目光更加慌乱起来,正待言语,却闻得屋外有人冷冷哼了一声,她的心跟着一跳,叫道:“是江流古?”声音未落,桌上的灯焰忽然一闪而熄。
水晶帘霍然一挑,一身道装的江流古一步踏入了黑沉沉的屋中。
玉盈秀玉面一白,望着眼前有如岩石一般挺立的黑影,轻轻叹了口气:“江叔叔,适才我就猜出给你瞧了出来。您老当真要留住我?”“我不是来留你的。小玉,”江流古的眼睛在沉暗的屋中闪闪的,“令堂将你托付给我,可惜江叔叔生性疏懒,这些年来也未照顾好你!只是你说走就走,却也不跟江叔叔道一声别。”忽然反手一抓,将被玉盈秀制住的那青蚨帮弟子自屏风后拽了出来,手中一紧,那汉子喉头咕的一声,登时毙命。唤晴啊了一声,却见江流古随即自怀中取出一瓶药水,洒在那人身上,一阵嗤嗤青烟腾起,那尸身渐化渐小,终于变做一滩水迹。江流古望着那滩水迹苦笑一声:“行事总是如你母亲一般马马虎虎,这人穴道一解,振声一呼,你哪里还有命在?”唤晴听他二人言语,不由心下惊奇,但觉这性情古怪的江流古对这“盈秀”终无恶意,便放下心来。
“多谢江叔叔了。秀儿走时事出紧急,没跟您老辞行,请您勿怪侄女失礼,”玉盈秀心下感激,声音也有些颤抖,“秀儿此次回归鸣凤山,是叶落归根,还请江叔叔放心。”江流古目光凄迷,叹道:“我早知道,你……便如你娘一样,终究要回到他的身边去,”他说着呵呵一声苦笑,“我的技业,你大多知晓。这一去,聚合堂又多了一个强援!”玉盈秀不知说什么是好,只得问道:“那您今后有何打算,当真替郑凌风卖命一辈子么?”她瞧着江流古凝思不语,不由小心翼翼地道:“江叔叔,以你这等胸罗锦绣的人物,便是朝廷不用,也不必为郑凌风这等狂徒驱使。依我说,这世道奸佞当权,您这平乱治世的抱负是难得施展了。不如做个笑傲天下的世外高人,那才消遥自在。”
江流古一时无语,微微一沉,才长叹道:“浊世清名一概休,古今翻覆剩堪愁。人生在世,又如何能消遥自在?小玉,你在这青蚨帮重地内露出本来面目,当真是胆大包天,趁着帮主要事缠身,还不快走?”玉盈秀道:“江叔叔好人做到底,让我带这位姊姊一起走,成不成?”江流古哼了一声:“胡言乱语,愈发不成话了。你还赖着不走,可莫怪我变了主意!”
玉盈秀知道他的脾气,吐了一下舌头,向唤晴微一作揖,道:“姊姊且在此再歇息一晚,咱们后会有期!”身形一晃,翩然跃出。
江流古目送她的身影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才喃喃道:“双龙口之战在即,不知帮主做的三道安排能否一举而胜,不知老夫的七绝阵能否出奇制胜?天山遁,天山遁,这一卦又有何深意呢?”
灵照每一次来此为笑云疗伤,都先要燃香一柱,随着轻烟袅袅腾起,斗室之内便全是一片宁静悠远的禅味。笑云自给灵照传以禅宗洗心禅观后,便觉身、心、气、力均跨入了一个新的境界,每日里以此法静坐片刻,便觉出一种难言的欢悦和安稳。
这时他静坐之后睁开眼来,却见灵照身后俏生生立着一人,长发如墨,眼波盈盈,正是玉盈秀。原来昨晚她出了唤晴所居的雅阁,却并不回山,径自寻到了灵照和尚,在他的禅房之中藏了一日,这时才随他赶来。
“秀儿,”笑云又惊又喜,忍不住抬起手来,在自己腕子上作势一咬,“这一次可不是做梦了!”玉盈秀见他容光焕发,心下甚喜,口中却道:“当真常常梦到人家么,只怕还是梦到你那唤晴妹妹的时候多些!”笑云瞪眼道:“自是只梦见你一个了,还梦到你给我唱那首《长相思》:朝相思,暮相思,一日相思十二时,相思无尽期……不信你问问灵照大师!”玉盈秀才想起灵照在旁,玉面不由一红,忙道:“当着大师的面也这般胡说八道,你这伤好得怎样了?”
“我这伤是全好了,是不是大师?”笑云说着望向灵照,似乎生怕他会说些什么,让自己再留住一段时光。“老衲以少林禅宗‘洗心禅观’洗去施主心病,更以少林一指针灸通了施主身上四脉,此时为你灸通五脉之中最后的一个任脉!”灵照说着霍然立起身来,一指便点在他胸前任脉要穴“膻中”大穴上,笑云的浑身登时一震。
玉盈秀只见往日唠叨慈祥的灵照和尚这时候立起身来,双目灼灼,忽然化作了威猛金刚一般,一路“一指针”的绝世指法施展开来,快如电闪星飞,“中庭”“鸠尾”“巨阙”一路迅疾无比地点了下来。这老僧每一势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