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画卷-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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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什么事情是值得做的,什么路渴望走的,即使这条路是被逼出来的。
“不把这件事情搞清楚,我那也不去。”
年轻人面容憔悴,但有着超乎寻常的坚定。
容曼芙心中安慰却也掠过一丝哀伤。如果她把真凶告诉金寒窗,金寒窗一定会再起杀机。杀一次可说是错手,杀两次就是蓄意了。
金寒窗催促道:“告诉我,你一定知晓内情,否则不会问我那些。”
对面伊人仍犹豫不语。
容曼芙在桑影中,金寒窗在日光下。两人间光影的分割线仿佛是秘密的轮廓。沉默间,前厅忽传噪杂人声,表明街上已经出了大事,人群寻求躲避,有的重新涌入玉荷楼。容曼芙莲步轻踱,挪出树影,金寒窗嗅得一阵香风袭人,阳光甫映,丽人精致玉靥渡上一层晶莹,金寒窗呆看那惊心动魄的颜色,听到伊人在耳边轻道了两个字:“栾、照。”
一听此言,金寒窗微红的脸面顿时被怒火吞没,恨声道:“是他?”
“暮望城已是他的天下,以前跟着他爹的恶人都归入他的旗下。栾照为人睚眦必报,寻不到你报复,谭家就是泄愤目标。谭家婆婆溺水而死,说是自溺,但有人看见是过河时,被人从桥上推下去的。官差取证时,对这些话却充耳不闻,反倒横加威胁。”容曼芙微侧臻首,哀伤满目道:“谭家媳妇孤身一人,也亏得她奔走求告,好不容易凑借出入殓的银两。结果婆婆尚未入土,丧事上她就被人公然劫走。府衙通告犯人是獭搭山的贼寇,不过下手捉人的是个胖高的蒙面秃头,獭搭山有无此等贼寇不论,相似样貌的恶人只在他的府上就有遂养,平日欺霸事情做绝,岂是一张面巾能够遮掩的。”
金寒窗急道:“谭小娘子现在何处?”
容曼芙沉重道:“公子应该问她是生还是死。”
金寒窗颤声道:“那狗贼杀了她?”
“小芙有位远亲,现今在贼府做浣衣娘。她曾私下语我,亲见谭小娘子被掳在府上,其间先是被那厮污了,再被犒赏给他的手下,他的手下腻了,竟又转手给獭搭山的贼寇。”容曼芙哀声道:“这群禽兽如此折磨,你说谭小娘子还能活命么?”
金寒窗把牙齿咬得“嘎嘣”作响,愤怒像一只远去的箭矢,去了天际。
谭家和他挂不上丁点关系,谭小娘子未给过他半点好处,他与谭家的接触仅止于那天的倏然一面。
萍水相逢,恰如一镜。镜中皆是谭家的良善与不幸。
她们善良到面对羞辱、侮辱,也只用“行行好”“你们不能这样做”“求求你,放过我们吧”这样的词语去讨饶。
金寒窗想不到,也想不明白。
为了自身丑陋的欲望,就可以随意摧残他人?
世间为何会有栾照一样的恶人?
愤怒不让他思考。金寒窗只抓住一点,那就是一定杀了这个人,杀了他,不惜用最暴烈的手段将其从世上抹掉。
见金寒窗一脸怒容,容曼芙唤道:“金公子?”
金寒窗心念既定,转身就走。
容曼芙还有话没说,情急之下一牵金寒窗衣袖,险被其大力拽倒。
金寒窗听得“啊呀”娇呼,赶忙回身相扶,并问道:“栾照在府上吧?”
容曼芙气喘道:“不在,往日不在,今日更不在。我非是骗你,今天是顾青天上任的日子,他身为步骑校尉,要负责封街查道的。金公子,你且听我一言,现下顾大人来了,皆传顾大人青天铁面,将此事交给新任郡守处置,不好吗?”
“哦。”金寒窗木然道:“什么时候,他会在?”
少年清秀的面目蒙着一层阴霾,容曼芙被这杀气所震慑,不由的松开了金寒窗的衣袖,怔怔道:“据说今晚他会在府上摆一桌盛宴,不知所庆何事。入夜了,他自然在府上了。”
金寒窗道:“多谢。”
容曼芙见他大步而去,急道:“满街张贴着你的画像,公子就不遮掩下面目。公子来时正逢顾青天上任,大家注意力都在街上。等人流散了,总会有人注意到你,小芙还算懂些易容之术,能够帮到公子。”
金寒窗奇道:“你会易容之术?”
容曼芙喟息道:“只要是女子,还有不懂得巧扮妆颜的吗?”
这次寻到玉荷楼,金寒窗为掩人耳目,锦瑟伞也没有携带。暮望城与往日不同,他在青州更只有一次机会,绝对不能失手,金寒窗稍一思断,即同意。
两人从后院折回。其间陆续撞到惊慌失措的杂役、歌妓逃回玉荷楼。
金寒窗想起等待的唐表,疑虑道:“街上不知出了什么事情。还有人等我,我先去街上察看。”
容曼芙应道:“公子谨慎,切勿逗留。”
金寒窗径自返回大厅。
厅内人满为患。大群人聚在门口、窗口,他们抢在缝隙前面,大气不喘的痴看,神情像是被街上的动静吸住了魂魄。
厅内很静,金寒窗凝神细听就明白了这些人为什么好奇。
门外有打斗之声!
掌鸣、剑声不绝于耳!
金寒窗挤在人群后面,对街上情况难以瞰窥。他眼睛搜了一圈不见唐表,就急冲上二楼,去寻容曼芙。
金寒窗到门口,再次敲门。
内里容曼芙喊道:“请进。”
金寒窗犹豫道:“那位先生?”
容曼芙道:“韩先生不知何时已走了,公子进来无妨。”
金寒窗推门而入。
容曼芙正在梳妆台前打开一个匣子,台上摆放了一些药瓶。
金寒窗径自奔向窗前,探指点破窗纸。他一瞄长街,整个人震住。
长街溅血,尸首遍地。人山人海的盛况早已不在,场中杀气纵横,正有四人缠斗不休,圈外尚有一名眇目老者缓步逼近。
甫看缠斗四人:持竿相士、长髯大汉、蒙面人和褐衣女子。
金寒窗一眼认出了楚红玉,心中撼动。
他的眼神扫过迸裂的碎轿,倒伏的牌匾,昏厥的翠羽军士。关于场中人,他识得持竿相士和长髯大汉是暮望两大势力的主脑,他更猜得那眇了一目的威仪老者应是独眼候。
金寒窗旁观楼上,心寒若冰,喃喃自语道:“刺杀顾铁心!”
此时,正逢居右禅要出手。此刻,有三颗石子破空呼啸而至。石子截住追击的三人,蒙面人与女杀手闪身逃亡。
金寒窗意识了唐表的入局,一时间他的心中更乱。金寒窗转回身,看着桌上的大小药瓶以及匣中的缕缕长发,强自镇定,沉声道:“开始吧。”
他要易的是掩饰之容,亦是暗杀之妆。同心街一刺过后,城内将是风声鹤唳,容不得他再大意。
金寒窗走出玉荷楼,街上乱象完全平复。同心街的人流比往日减了一半还多,少顷便有五六成队的兵勇经过。
容曼芙的易容手法超出金寒窗的想象。
金寒窗鬓角灰白,眼角褶皱,唇上颔下多了数缕胡须,他露出衣袖的手掌也被装扮得更加粗糙。
可以说,能被观察到的部位都被掩饰了。
街上恢复正常,金寒窗却变成了一位六旬老者。金寒窗特意在屋中等了一会,见事件平定才下楼。
容曼芙要留他在玉荷楼暂躲一时,金寒窗拒绝了。他此行来玉荷楼只是为了探听消息,并不是找人依靠,他不能让一个弱女子冒那么大的风险。
他带着一个秘密走就足够了。
何况,他还有藏身之地。
曾老街。
唐表一入暮望,就携金寒窗直奔曾老街。在曾老街住了两天,金寒窗感觉此处氛围古怪,周围人对待他俩如同对待空气,那态度是不闻不问,不理不睬。
这个态度固然好过纠缠盘问,但冷漠的让金寒窗不踏实。金寒窗私下问唐表:这条街为什么这么怪。
唐表叮嘱他:这条街属于他的一个朋友,绝对安全。有事情只管先躲到这里。
得到唐表的回答,金寒窗那刻才安下心。
如儿时一样,虽表面不忿,但他心底里是一向认同唐表的判断。
唐表选择此处落脚,肯定有其考虑。除去父亲金月游、母亲唐棠,金寒窗最信任的人就是唐表。两人可以说是相伴长大,之间的熟稔亲近甚至超过金寒窗与两个亲哥的程度。
眼下与唐表失去联络,金寒窗准备返回曾老街。一等唐表,二取兵器锦瑟伞,三等天黑杀人夜。
金寒窗穿出同心街,步入前清街。长风拂面,金寒窗新黏的胡须飘飞起来,他能闻到这胡须带着清香之气。
他的鬓角也有这种香气。
飞在空中的香气,闻起来总觉得是个梦。
女儿香,英雄梦。香常在,梦易醒。
金寒窗觉出唇上、鬓角新易的发丝应是容曼芙新剪的秀发,由这相同的清香他想起容曼芙轻点在他额头、眼角、人中的手指。那指上沾着药水,药水清凉,伊人的指尖冰凉。他回味那种温度,放佛代表了容曼芙不赞成他一意孤行的态度。
可是,金寒窗权当那些冰凉都是宽恕。
他在易容时,心情既是愤怒又是震惊,对易容的变化趋于麻木。现今走在街上,金寒窗揣着一颗忐忑不安近于杀手的心,他的感官开始敏感起来。
金寒窗不止回想起玉荷楼中的诸多细节,他更捕捉到了一种异样感觉。
那是一种类似丢了东西的感觉。区别只在于丢东西是丢掉一种羁绊,而此刻是有人想和他建立起联系。
金寒窗没有回头,他知道这是有人跟踪。
对方节奏把握得很好,若有若无,你若回头,他一定不在,你若不看,他就一定在。应对高明的跟踪,眼睛是不管用的。
武林好手的感官与身体的性能大大优越于凡夫俗子。不过,一味依赖身体和感官的武者也只是武林中的凡夫俗子。
前方茶楼旁边是条小巷。金寒窗不露声色拐了进去,他依靠在巷口,低头沉思,等待跟踪者。
金寒窗倚墙想起陆无归告诫的一句话,“等得起的时候,你就一定要等。”
他还有时间,不怕和对方耗。
陆续有人不慌不乱的从巷口经过。四五人后,一个特别的人在巷口顿住了脚。蓦然对视,双方眼中都闪过惊奇之色。
第二六章神木
楚红玉和寇寿题借着“九魂花”断后,闪入陋巷。二人逃出几十步,就一向左,一向右,分路遁走。
官兵合围之前,两人早跑没了影踪。
陋巷之内转出唐表,他蹑上楚红玉。
楚红玉轻功一流,唐表轻功更是超卓。
两人没有刻意隐藏行踪。
安于世俗的人们那里见过这等身法。两三平民只见一个人影快如惊鸿,就被吓了一跳。顷刻又有另一道人影更快如闪电,他们愈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紧追一阵,唐表减了速度,前方褐色人影仍在不断加速。
唐表晓得楚红玉一定发觉了他。
双方如此声势,已是追逐而非追踪。可是楚红玉从不回头,绝不看他一眼。
简直像变了心一样呵。
唐表在心中暗嘲着。
不过,以他的了解,楚红玉已经到了极限。他不能再逼迫,否则楚红玉拼着内伤继续催动心法,也不会停步的。
唐表放弃立刻追上楚红玉的想法,他望着前方飞快的褐色身影,只是远远衔住。
楚红玉横过陋巷,穿过两条街,绕出一市,到了一处广大府院的后墙。蒙面的寇寿题亦从前方赶来,两人分路而行但目标一致。两个杀手身形提纵,翻进了宅院。
唐表随后而至,他先掠上墙外的高树,登高把院中假山、清池、楼廊、阁台等等布局览入眼中,才飞身而入。这一处府院极为阔大,占地恐有百顷之广,后院是广大园林,适才唐表放眼竟也看不到园林的尽头,园林建成这般规模,便是一方豪富也承担不起。
楚红玉、寇寿题穿梭前行,瞬息无踪。唐表根据揣摩的布局结构,摸索着路径追寻二人。
后院静頥,不见仆役。唐表追过两道圆门,可见一方清池,池中远荷近莲,旁堆叠山,池沿白石为栏,长廊曲折环抱。
唐表在长廊行了几步,快到中央小亭,忽听前方隐隐传来呼咤之声,大约正是唐表判断楚红玉行踪的大致位置。
起先,唐表认为这里是楚红玉行动失败的藏身之地。
现在,他感觉并非如此。
那些呼咤之声近于遽然侵入而引发的争斗。
唐表收慢脚步,在小亭之前停住。
这是寻到楚红玉的好时机,只要再紧追过几道院墙就能见到楚红玉,可是唐表没有匆忙行动,他止步于亭外,像是被一顷莲池之美惑在了这里。
亭在水上,亭在水心。亭下一池荷莲锯碎云影,风过池,百叶轻行,飒飒多姿。这里逸美而不险峻,但依旧是脚下华山一条路。
去前方就要过小亭。
唐表哼了一声。
他侧目看着廊下清池,一声轻哼似是对莲荷出淤泥而不染的嫉妒,唐表像是忘了来时目的,成了园林间的一名赏客。
随着哼声,碧池中一个倒影漾漾而起。碧池如镜照,他本来伏倾的身影全投在绿荷之中,极难察辩,直到起身,才被映现在荷群边上的池水中。
他立在小亭之上。
小亭之上传来森然刀声。
却是收刀声。
唐表冷然道:“如果我适才走过,你会出刀?”
亭上人道:“我的刀只斩因果之人,不斩如果之事。这路你既未走,这刀我也未出。”
唐表道:“好刀,好一把因果之刀,听说刀名‘折腰’?”
亭上人傲然道:“天下英雄尽折腰,当然好刀。”
唐表道:“刀好,只是人狂。”
亭上人道:“狂得起就狂,狷得起便狷。人,生来自当随心所欲,心行如一。你的暗器手法叫做‘随杏所欲’,若我解得不错,随杏即是随性,随性也是随心,你说我狂,我看你也是个傲慢之徒。”
唐表微微一笑,道:“你一直追踪至此,恐怕不是随心、兴起而来吧。如出刀,请立决。我还有要事在身,你我之间的恩怨不妨先在此解决了罢。”
两人间静了一刹,池中莲叶随风振了三振。
亭上人道:“人要杀,但还不到你。”
唐表的确感觉不到杀气,他一声示警,亭上人也收刀回应。双方似乎都有意避免无谓的战斗。
因此唐表明言道:“我要救一人走。”
亭上人道:“很好,你救人,我杀人。你已在我手上劫走一人,我本该与你一战,但是还未到时机。”
唐表正容道:“青州之事一过,静候阁下赐教。”
亭上人漠然道:“很好。”
池中人影一晃,亭上人便不在。
唐表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