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画卷-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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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初出茅庐,第一次闯荡江湖,我当然要独自体验一把。让人保护着,怎么晓得真正的江湖是个什么样子。怕你?你难道很厉害吗?”
骆铃说着说着就有些兴奋,语调渐高,使得陆无归不得不用实话来回复她,“江湖是丑陋的。你的期望值有点高了。”
骆铃不以为意的道:“丑陋?我觉得挺好的呀,除了会冲突,会别离,会伤亡,其他也没什么不一样么,不过人总是要死的,天下也没有不散的宴席,本姑娘不怕血,不怕恶人,我要像我娘一样,燕子一般划过天空,叫所有人都记住我,不敢小看我。”
陆无归重复道:“善游者总在溺毙的时候诅咒河流,你还没学会游泳,体会不了江湖风波恶。我警告你,同是这条河流,女人的死法要惨过男人数倍,你还是降低点期望值比较好。”
骆铃侧身闪过一个路人,扭头看着陆无归,略有几分好奇又略有几分不屑的道:“杀……呃,你,干你们这一行就一点审美、爱美、向往美的兴致都没有吗?”
陆无归淡淡道:“如果你对这条河流彻底失望,你才会发现它原来也是美的。”
骆铃皱着眉毛把陆无归的话品咂了几遍,忽然格格笑道:“胡说八道。”
陆无归也笑了,微笑恢复了懒洋洋的自然味道,道:“钥匙还在你身上吧,如果你决定好了,我们马上就出发,接收方已经在等我们了。”
“嗯。”骆铃琼鼻微皱两下,嗅了嗅气味,眉毛迅速立了起来,但却不愿多说一句话了。又快行数十步,畜栏已在眼前。一列畜栏里除了骆驼,马匹,牛,羊,甚至北漠独有的巨象猛犸也有一头,那象趴在地上,在嗡嗡的蝇虫飞舞中发着无力的嘶鸣,似要死了。骆铃停在原地,看着陆无归又掏出十两银子,与骆驼的主人进行了交割。在支付的时候,她才发现杀手原来也是爱惜钱财的普通人。骆铃很认真的观察着陆无归。年轻的杀手非常成熟,杀气内敛,大隐于市,除了样貌额外好看一点,也就是一个普通人。但是因为知道陆无归的身份,有这先入为主的观念作用,骆铃却能直觉的碰触到杀手内心的冰冷。那种冰冷森寒到可以冻结阳光。或许这个微笑的杀手若不经常笑笑,温暖自己,连他本身也会冻结了吧。
少女这样想着。
第三四章定边城(二)
远处的陆无归挥了挥手。骆铃不情愿的走近畜栏,数次按捺下施展轻功的冲动,苦着脸老老实实踩着泥泞肮脏的土路和陆无归从中绕出了市场。市场后面的巷子高墙两立,粗糙的花岗岩墙体投下巨大阴影,骆驼驮着盖着麻布的长匣,踩出得得得的声响,巷路人烟稀少,本就寂寥,再加上单调的蹄音混杂着神秘的异香,几家院户的门口挂着紫色金色的异域旗幡,莫名让人感到一种宗教的意味。战争制造死亡,也促进了融合与交流,北漠的天启教传到定边城已有些岁月,从清除排斥到接受共存,这个轮回反复无常的上演,直到北漠执行不得掳掠、伤害信仰天启教的中原人户,天启教才算在凉州扎下了根。
漫长的一条巷路走尽,又是另一条,再是下一条。陆无归挑选的路径生僻,冷清,定边城的繁华都被他剔除干净,阳光与黑暗分割的道路,他总愿意挑选阴影那一边。
跟着杀手的步调如此走下去,骆铃也变得沉默起来。就这样他们终于穿进一条繁华的主街,停在了一个名为百草堂的药房门口。
药房的生意很不错,不时有人进进出出,铺门口的道路旁载着数颗老柏,日不过午,天气已经炎热,几个伤者、乞丐各自守着柏树乘凉。
骆铃松了口气,以为抵达了目的地,她刚要问点什么,一队足有三十多匹骆驼马匹组成的商队便挤了过来。骆铃皱起眉毛像中流砥柱一般忍受着商队的冲击,而骡马们打着响鼻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也无法招架,不得不让位。陆无归则像是一片入水的落叶,竟理所应当的融入了商队之中。骆铃恍然大悟,心下暗恼,放弃扎马步的企图,警惕的跟住陆无归。
三十多匹骡马的商队在定边城还算不上大型,商队浩浩荡荡的近百名人员也只能是个中等的规模。在这个和平的盛夏季节,贸易的往来十分频繁,这般的商队到处可见。
商队里一个短小精悍,背插一柄分水刺,五官深刻,留着八字胡须的中年男子向陆无归靠了过来。他像是穿梭在商队之中的一条游鱼,有着一股与众不同的灵动迅捷,显然是个武道高手,汉子来到陆无归身边,作个揖,开口却道:“辛苦了,兄弟,你一路费心了,呵呵,不过也是不好意思啊,兄弟,东西俺不能收。”
陆无归眼观前方,脚步不停的道:“我的人没跟你说清楚吗,我只负责把东西送到这里,你收不收,跟我一点关系没有。”
短小精悍的男子苦笑一声,道:“规矩俺明白。事先约好俺们在定边接手,是这个理儿,不过现在形势有变,东西俺能收但不能保啊。定边城,大罗教是攻,俺们是守。他们七大分坛之一沉香坛的精英高手云集于此,而俺堂底下的人手只召集了一半,这几天大罗教屡屡向俺们寻衅,俺是一忍再忍,而且俺们从其内部得到消息,大罗教三大护法之首的‘星罗棋布’也要来定边城主持。东西俺万万不能收,收下了,俺也运不出去,甚至走漏风声,连保也保不住。”
“‘九魂花’的伤可是非常难以痊愈,韩灰旭不会好的这么快吧,他战力大损还敢离开平朔城,无异于飞蛾扑火啊,唐棠大开杀戒,怒火炽盛,大罗教不要以为她寻着金寒窗就会安静离开,红颜一怒,杀上大罗教的中枢山上宫亦有可能。”
“俺想,星罗棋布只是个幌子,为了便是不让唐棠杀上山上宫,尽量把她引在平朔之外。”
“大罗教人员走动,你们不会毫无动静吧。眼下若想制衡大罗教,唐棠可是绝佳的盟友。不过话说回来,李无忧真想和宫无上分出个高下吗?”
“门主怎么想的,俺无法揣测。”
陆无归道:“你把事情和盘托出,说的是实话,不过这些仍是与我一点关系没有,定好了的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没有更改的余地。”
“兄弟!”短小精悍的男子诚恳道:“俺徐予忝列无双门斩破堂堂主一职,手上多少有点能动用的资源,如果兄弟再送东西一程,徐予允诺兄弟黄金五百两作为报酬,黄金就在骆驼的驼峰上,现在便能给付,不知朋友意下如何?”
陆无归仰头认真思考了片刻,惋惜的摇了摇头,道:“不合算。”
徐予果断翻倍道:“一千两!”
陆无归微笑道:“徐堂主,杀手很容易富有的。千两黄金,我想有的话,不用太多时间。但是我不喜欢钱囊饱满,我从不让自己那么富有。我希望对任何事物都保持灵敏的判断,对金钱也是一样。我说这么多来拒绝你,是不想你把我和商会那些有着收藏铜臭爱好的家伙们搞混了。倘若没有其他理由,东西就在此交割吧。”
“千金易得,一诺难求,俺小看兄弟的器量了。这给兄弟陪个不是,兄弟既然不肯,徐某只能最后转达萧总堂主的话了。”
“萧总堂主?……”
陆无归眯起眼睛,回忆起一个下着无边秋雨的夜晚,想起一个进入灯火昏暗客栈的书生。他暗自思量:那个人当时初露锋芒,然而英雄无人赏,如今则坐上了无双门总堂主的位置,名满天下,成为李无忧的左膀右臂了。陆无归问道:“萧温菊说什么?”
“总堂主说,为何两件事不并成一件事来办。如果你能答应,亲自护送东西至平朔,总堂主还会赠你一件薄礼。”
“哦。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总堂主说你一定会答应,而且你一定会喜欢那件礼物。”
两个人的步伐渐渐放缓,商队的速度亦在变慢。陆无归看了一眼骆铃,少女却莫名其妙的向他翻了一个白眼。陆无归沉默一阵,忽然问道:“细雨公子能够代表李无忧说话吗?”
这是个很严肃的话题,通常一个门派的龙头不在的时候,二把手会替龙头发号施令,可也不是所有的二把手都能得到龙头的信任。许多二把手反而是龙头重点防范的对象,权利争斗是帮派的主旋律。徐予笑道:“以前能代表门主说话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俺们回玉桥回副门主,不过现在俺可以告诉你,萧总堂主也可以。”
陆无归默默然,点点头,他一指身边的骆铃,道:“她若同意了,这件事就成。”
徐予露出抬头纹,眼皮掀高,直愣愣的打量着高挑的骆铃,道:“这位姑娘是?”
骆铃挠挠头,眼睛一闪一闪的眨着,答道:“我是,我是他的助手。”
徐予把头转向陆无归,求证,他事前过滤了骆铃,以为这个天真的美丽少女属于没有资格参与此事的一类人。陆无归笑了笑,没说什么。徐予也挠挠头,道:“想不到这位姑娘也是杀手小镇出来的高人,俺失敬了,既然陆兄弟那么看重你的意见,姑娘请表个态吧。”
“哼,原来是送给无双门?倒也有几分可信度。”骆铃摆摆手,随意的道:“他同意就行了,不必问我,本姑娘只是个走马观花的小卒。”
徐予狐疑的又将头转向陆无归。
陆无归把手向骆铃一伸,道:“你要是只凑个热闹。那不如东西交给我来保管,一路任你走马观花。”
“你说什么?什么教给你?”骆铃先是装傻的四顾,不过看见陆无归盯着她腰间的香囊,似乎有明抢的意思,少女“啊”的一下做出明了的姿态,她自豪的拍拍小小的胸脯,凛然不可犯的道:“它早被我转移到这里了,你若是争夺,我自然斗不过你,但是整个过程势必涉及到本姑娘的清白,所以我死都不会让你得手的,死都不会,知道吗,一定和你拼命!”
陆无归的脸色罕见的白了一白,咳了一声,扭头道:“徐堂主,时间,地点?”
徐予一听这话,晓得陆无归还是答应了请求,喜出望外的递给陆无归一个手牌,嘱托道:“半个月之内抵达平朔,将此手牌交给城门检查的卫兵,萧总堂主便会知道你来,他会亲自找你接头。”
陆无归收好手牌,问道:“任何一个卫兵都可以?”
徐予傲然道:“没错。”
“果然是西北双雄,平朔城难道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么,好大的实力啊。你们和大罗教还是不要斗的好,否则西北的天会塌的。”陆无归感叹着说道,牵着骆驼便离开了商队,如同他进入商队一般,离开的毫无痕迹,轻松自如,而身后的少女就拖泥带水乱了节奏,骆铃不顾众人诧异加无奈的目光,恶狠狠的一连推开三个武士,才挤了出来。
陆无归走的是回头路,一直回到了百草堂。他把骆驼缰绳系于柏树,指了指骆铃,再指了指骆驼,道:“帮忙看着。”
骆铃不服道:“凭什么叫我看着?你去那?站住?……哎,我说你,你别太过分!”骆铃气的柳眉倒竖,指手跺脚,却眼睁睁看着陆无归迈入了百草堂。骆铃原想追着进去,可她转念一想,你既然不把本姑娘当回事儿,随便就晾这儿,那本姑娘做点什么,你可不要怪我。少女摸摸骆驼的脑袋,说声:“乖哎。”探手就去解拴好的缰绳。
柏树的另一面坐靠着一个老者,老者像条河岸边遭毒日头烤了一整天的死鱼,又瘦又臭,他背对骆铃而坐,断断续续发出病苦的呻吟,当骆铃的手抽解缰绳的时候,老者枯干的胳膊如柔软的蔓藤反绕树干,皮包骨头的食指颤颤巍巍的勾住了绳子。
好比一只偷鸡的黄鼠狼瞅见了看门狗,骆铃的注意力就完全被这根手指吸引了过去。
老者焦黄发黑的食指无力的抖着。
你说他是垂危病者,是的,老者的样子简直病入膏肓。不过,这一根食指却可以在一瞬间结果五条鲜活的生命,如果它刚才颤动的五次都化作攻击的话。
不仅是老者,四周树下的乞丐与伤者中还有两人轻微的翻了翻身。
咸鱼一样的翻身,死鱼一般的眼珠。两人直勾勾的盯着骆铃,那表情就如同垂死的伤者要拖一个人垫背一般。
三人以老者为尖端,形成一个钝角。杀气像是一道炙热的阳光忽然穿透了林荫,罩住了骆铃。骆铃觉得身体变得沉重,呼吸不能自如,汗珠自额际一滴一滴淌了下来。
“该死的陆无归。”少女恨恨的说着,但还是缓缓的缩回了手,她兔子一样退到树荫的最边缘,却不跑远,两只玉手不断的扇着空气,给慌张的小脸降温。
百草堂的大堂是抓药的地儿,大天井是临时安置病号的地儿,最里边的屋子是坐堂医生的地儿。百草堂的草药品质不错,药性好过市面同等级别的药草,一分价钱一分货,童叟无欺,而且百草堂的坐堂医生眼光不差,断病开方独有一套,尤其擅长跌打损伤,以此两点为基础,再加上帮会一般不会故意为难行医的铺子,因此百草堂算得上生意兴隆。走进大堂,抓药的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环目左右,患者伤者夹道而坐,或痛苦,或失神,或急躁,或沮丧,诊病出来的人有的透出几分如释重负的表情,但亦有低垂着头颅被架走的,几十步间看尽人生百态。百草堂浓缩的人生好比一罐反复熬制的草药,浅尝即知里面还是苦滋味占多一些。
杀手默默的穿行。
哭泣与惨嘶和百草堂门口悬挂的风铃响动在陆无归的耳中是一般的声音,每一个人脸庞浮起还落下的表情也和风吹海棠无甚不同。陆无归的脚步不急不缓,避开阳光,趋向阴影,杀手的眼睛映不出悲伤,也透不出喜悦,这一双眸子更多看到的是终结。没有什么是特殊的,没有什么是重要的。
因为什么都可以被终结。
第三四章定边城(三)
陆无归行到尽头,抬手敲门。
坐堂医生的屋门紧闭,无人应答。只从里面传出病人断断续续的呻吟。
陆无归面无表情的继续敲门。
一会儿门开了,一个腰间围着白裙的医者走了出来,医者的头压得很低,且扭向旁边,刻意避开等在门口的陆无归,直接去厢房洗了把手,就去招呼天井里的病患了。
陆无归径自进入屋子,反手轻轻掩上了门。
屋子里摆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外加一张床,桃木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