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沈栗-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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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经武嗤笑:“少见多怪,人愤怒起来谁知道能干出什么?也别小看打猎的,他们见血多,骨子里自有凶性。想当年老礼贤侯就是猎户出身,上了战场无人无人可挡。”
一个校尉附和道:“沈家人是不一样。就说他们家那七少爷,明明是个从文的,长得也优雅俊秀,但不知为何,属下见他时总觉得这位爷不好惹。”
才经武似笑非笑。
沈栗何止是不好惹,只怕沈家最凶残的一个就是他。不声不响,杀人不见血!
才智过人也就罢了,心志坚毅的也算见过,可尚未及冠的少年,正该是锋芒毕露的时候,他怎么就知道藏拙?
旁人只得见下令的是太子殿下,挥刀子杀人的是腾骧左卫都督才经武,有几个知道这一步步都是沈栗推动的?
收到安守道离开军营的消息,沈栗立即建议太子下令缉拿丁柯,攻击大营,截杀安守道。那浩勒都担心不能彻底清缴丁、安一系,担心有死灰复燃之忧,沈栗却坚持:“只要咱们开了头,百姓们的愤怒会帮咱们解决剩下的问题。”
才经武看着安寒略被削掉的鼻子,心里暗道:“看来民心的确可以一用。”
回到府衙时,安寒略苏醒过来,骂不绝口道:“家父不会放过你们的。”
才经武冷笑道:“安守道去哪儿了?”
安寒略忽地缄口不言,才经武哼道:“别指望了,你那老子这会儿子大约已经见阎王了。”
“你胡说!”安寒略竭力喊道。
“报——,”一个小校飞奔进衙,举着羽檄喊道:“腾骧左卫校尉易十四率兵四千歼安守道于鞍马崖,安守道已经授首。”
“不——不不,不可能!”安寒略忽然拖着伤腿跳起来道:“你们骗我,不可能,家父身经百战,怎么可能!哈,哪有这么巧的事,我刚到府衙,就传来羽檄,你们连他去哪都不知道……”
“他去和北狄人做交易去了。”才经武淡然望着安寒略大惊失色的脸:“鞍马崖是他的必经之地,没错吧?”
安寒略连腿上的伤痛都感觉不到了,只喃喃道:“不可能,这是假的,假的,家父会领兵来救我的。”
直到被压入大牢,狱卒马马虎虎给他包扎完腿伤,关上门走开后,安寒略才发出绝望的哭声:“家父会来救我的!”
安守道不可能再来救他的儿子了。
他年轻时也算战功赫赫,到了三晋后,作为一干贪官污吏的靠山,挽救了不少人的前途。但如今他不能再为任何人撑腰了。
这位曾经被邵英称赞“勇毅”的战将,被一个他眼中的无名小卒,才经武身边一个小小随从易十四带人在风雪中围歼在僻静的鞍马崖。
大同府衙门前本来还有三晋官员为丁柯和安守道喊冤叫屈,但随着安守道的死讯而来的还有一桩令人震惊的丑闻:“安守道是押着大量粮食,衣物与蜂窝煤经过鞍马崖的,与他死在一起的还有几年前因叛国被诛九族的古学奕!
那浩勒站在衙前冷笑道:“通过了鞍马崖是往哪个方向?他带着物资,和古学奕混在一起,想要干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你们为他喊冤,是和他同谋吗?教老夫说,他死得好!”
“死得好!”围观的百姓大声附和道:“死得好!死得好!”
一众三晋官员们大惊失色,在百姓们愈加响亮“死得好”的喊声中仓皇离去,但他们随即心惊胆战的发现,有不少破衣烂衫的百姓步履蹒跚地跟着自己的小轿,嘴里不肯停歇地喊着:“死得好!”
“快走!快走!”满头大汗的官员催促:“他们这是要疯啊!快走!”
沈栗说百姓们的愤怒会帮着太子一行人解决很多难题,事情也真的如他所料般进行下去。
丁柯被羁押的信息和安守道不光彩的死讯飞速在三晋传扬开来,百姓们积累多年的怨恨随即喷薄而出。
那些在三晋作威作福的官员们一直认为愚昧软弱,敢怒而不敢言的百姓,真真切切地让他们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敢怒还敢动手”。
丁、安一系的官员并没有全部聚在大同府,太子本来还担心这些人会继续抱团反扑,这些人也的确想着互相联系找太子去请命,但随即这些人发现自己的府邸外迅速被平民们包围起来。
往日里在他们面前低微如草芥的庶民,这时却目光灼灼,脸上带着奇异的表情,冒着严寒围堵在门前,哪怕被冻得瑟瑟发抖也不肯离开,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有胆大的门房到门外呵斥,还没有张口,就被劈头盖脸的雪团砸了回去。
终于,有几匹快马冒雪而来,百姓们骚动起来,分海般挤出一条小路让穿着禁军服饰的兵马通过。
几个人在门前勒马,敲开府门,当头一人手持文书大声道:“今查鹿县县令管誉贪腐,令缉拿至大同府衙问讯。着县丞米良暂代其职。”
立时,欢声雷动!人群中立时有人扑出来匆匆忙忙哆哆嗦嗦自怀里掏出早已托人写好的状纸道:“老爷,我有冤啊,我要告他!”
有人带了头,便陆陆续续有人越众而出:“老爷,冤枉,小的有冤情。”
“还有我,我儿子死得惨!”“也有我,他们家抢了我的祖产。”
领兵而来的是郁辰,见百姓群情激动,喊冤声连绵不绝,不禁眨眨眼,想起沈栗的预料:“不必担心有人反抗,丁柯与安守道一倒,三晋就已经没有人能组织起像样的力量来违抗太子的命令了——百姓们见到了希望,绝不会允许再出现那样的情况!”
“后门那边有人想逃!”
“哪里?还想跑?抓住他们!”
府前的百姓忽地一声蜂拥而去,郁辰叹了口气,但愿那些家伙能留下条命,好叫他带回去交差。
类似的场景在各地发生。自从拒捕的宏业县丞和他手下的六十多兵丁被暴怒的百姓活活砍死的消息传开后,收到缉捕文书的官员们便都识相了。
各地通往大同府的道路上,都是被押往大同府的罪官。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三五一伙儿怀揣状纸的贫民。这些人一路上恨不得把押解的禁军们从头伺候到脚,在休息时,又自觉地帮着看守罪官。
三晋官员们多年经营的势力,随着丁柯和安守道的倒台,在百姓的怒火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垮塌了。
霍霜带着一身寒气钻进大同府后衙一个小厢房,叫到:“多米,快过来搭把手。”
多米上前结果霍霜手中的一大摞状纸,放在一角的桌案上。
霍霜揉着手腕,大步上前坐到沈栗身边道:“你这是犯得什么毛病,烧着炭火,偏开着窗?”
沈栗笑道:“我见那炭着的不好,怕中了炭毒。”
“偏你小心,仆人们是干什么用的?他们自会看着。”霍霜撑了个懒腰道:“原以为丁柯、安守道最难对付,结果根本没我什么事!倒是这些告状喊冤的,我要不是走得快,都要被状纸埋了。”
沈栗笑道:“正是状纸多些才好。”
示意多米出门,沈栗压低声音道:“虽是按照名单抓人,但其实并不是所有被下了缉捕文书的官员都是已经证据确凿的。”
霍霜吓了一跳:“没有证据,那大人怎么可能同意抓人?那些人到底是朝廷命官!”
沈栗轻声笑道:“所以说状纸多谢才好。咱们缉捕文书下去,百姓们有冤的就敢告状——审不了那些人贪腐,还不能审冤案吗?”
霍霜恍然大悟道:“你这是先过了河再筑桥……等等,你和那大人从哪弄来那么详细的名单?”
第一百七十三章须得知上意
沈栗懒洋洋向后一靠:“霍兄可还记得代县別驾窦喜?”
霍霜疑道:“这人不是丁柯他们一伙儿的吗?”
“丁柯的手下有自发自愿的,也有为势所迫的。”沈栗笑道:“先时窦喜虽然口口声声劝太子殿下移驾太原府,其实颇有些言不由衷。又有哪个贪官能狠心把自己饿成和灾民一个样儿?”
霍霜冷哼道:“自愿也好,被迫也罢,总之银子他也拿了。既然有毅力苛待自己,为什么不早些站出来!”
沈栗淡淡道:“谁身后不是一大家子人呢,舍得自己的命,舍不得妻子儿女的命——前几日缉拿丁柯时那大人就叫人去寻他,原还绷着,安守道一死,没人能威胁到他妻儿了,这便拿出了名单。他倒也有心,记得清楚明白,倒比曲均那更详细。”沈栗轻笑道:“说是只求将功补过,不连累家人。”
霍霜不悦道:“在下就烦这样的,他的家人算人,百姓的就算草芥?好处拿着,还摆出一副迫不得已忍辱负重的样子。代县就没饿死过人?他拿出份名单就想将功补过,受难的百姓能活过来?我就没见过什么样的过能被功补上!
谦礼,愚兄知你为人其实外圆内刚,那大人又是个嫉恶如仇的,怎么就答应他的要求呢?”
沈栗悠然道:“霍兄且平心静气。这世上从来报应不爽,便是咱们轻饶了窦喜,难道他就能过好日子了?丢官去职、家产抄没、名声也坏了,满三晋的百姓都视他一家为仇寇,说什么不累及家人!空留得命在,可未必比上法场痛快。”
霍霜转着眼珠想了想,点头赞同道:“还是谦礼想的明白,他这也算求仁得仁了。”
多米送上来时新点心,沈栗指着道:“霍兄尝尝,是殿下那边赏下的。”
霍霜老实不客气,自案上扯了张纸,竟先包了一半去,看着沈栗惊异的眼神,嬉笑道:“自出行后旁的还好,只是饮食着实粗陋了,还是殿下那边带来的御厨手艺好。”
沈栗摇头失笑。霍霜有个玉琉公主辈分大,皇上格外优待,身为公主唯一孙子的霍霜虽然自幼也被严格教导,但吃穿用度上却精细奢华不亚于皇子。出行后太子殿下自有随行宫人伺候,沈栗等人不是经过战阵就是皮厚耐劳的,唯有霍霜吃不得苦。
“前儿还见霍兄去殿下那里蹭食儿,今日怎么就成了这样儿?”沈栗道:“我这里还有一些,一会儿叫竹衣取来。”
霍霜愁眉苦脸道:“如今殿下不得闲,整日里与那大人和才公公商量事情,愚兄哪好意思去叨扰?”
说着,霍霜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自入晋以来,桩桩件件都少不了贤弟出谋划策,怎么如今贤弟倒躲了?咱们东宫伴读来了三人,愚兄和郁辰才疏学浅,实在不当用,凑不上去便也罢了。如今正是摘果子的时候,贤弟偏整日躲在这里看状子!”
别人至少是春种秋收,说不定还要抢人的,沈栗倒好,只管种树不管收获。
如今好容易扳倒丁、安二人,正是应该大展身手的时候,自己和郁辰是插不进手去,有资格去挥斥方遒的沈栗偏又退缩,别说去参与讨论,简直就是万事不管了。
这两日连不成器的才茂都仿佛嚼了人参,一扫往日颓唐,整日里东跑西颠地忙活着攒功绩。自己和郁辰两人也时不时能得个缉拿罪官的差事,沈栗却仿佛长在这厢房里。霍霜心里是半为沈栗不平,半为东宫伴读这个群体不甘。
霍霜狐疑道:“莫非……贤弟是被人排挤?”
不能啊,那浩勒和才经武与沈栗不是一代人,前者是老臣,后者是新秀,不存在什么冲突。再者沈栗出身侯府,又得太子看重,也不是能被人排挤争功的。
沈栗摇头轻笑道:“学生该做的已经都做过了,现下却是那大人和才将军上场的时候。“
霍霜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两个多月来殚精竭虑就是等着让别人摘桃子的?别的不说,你也是去过军前的。去打安守道大营的时候,你哪怕拎着柄剑去转一圈,好好的军功不就到手了?这是你该得的,谁能说出个不字?为兄倒是想去呢,可惜,轮不到我。”
沈栗微笑道:“霍兄忘了,愚弟从文。”
霍霜翻着白眼道:“北狄的忽明王子是怎么死的,听说你下手挺利落?”
沈栗但笑不语。
此时竹衣取了点心过来,霍霜烦躁道:“都给我装起来。”
多米撅着嘴道:“我家少爷也吃呢。”
沈栗见霍霜额头青筋显露,忍笑道:“我不爱甜食,快把与霍兄。”
霍霜看着多米,长长哼了一声,结果食盒,摇摇晃晃出门去了。
多米见他走远了,不服气道:“咱们少爷好歹也是金尊玉贵的侯府子弟,凭什么就偏让着他。”
沈栗摇头道:“不过是些点心,也值得!”
多米嘟囔道:“也不能都拿去。”
竹衣骂道:“眼皮子这样浅,霍公子是太子殿下的表兄,又是咱们公子的好友。似你这样,多少人都叫你得罪了!”
多米辩解道:“是太子殿下赏赐的。”
“太子殿下常常赏赐咱们公子,”竹衣道:“今天是点心,明儿还会有别的。”
沈栗唤道:“去吧那摞子状子拿来我看。”
多米连忙去搬过来。见沈栗悠哉游哉又去读状子,多米小声道:“少爷,其实小的觉得,霍功子说的也有理。如今外面正闹得欢,您好歹该得些功绩。”
沈栗摇头轻笑道:“我自有打算。”
多米还欲再言,竹衣上来一把拉住他,对沈栗道:“奴才想着还有活计没做,先告退了。”
沈栗点点头,看竹衣揪着多米出了房门。
摇头失笑,顺着窗子向外看去,果然,竹衣将多米拽到远处骂道:“少爷做什么事还要向你解释?你算哪棵葱!我知道你,少爷没让你签身契,你就觉得自己和一般奴才不一样。自打入晋,寻到了舅舅更是飘起来了。今日我告诉你,再敢在少爷面前放肆,我先打你个狠的!”
竹衣与多米有半师的情分,故而多米虽然性格固执,倒也听得进去竹衣的训导。只嗫嚅道:“我只是听了霍少爷的话,觉得有些道理。”
竹衣恨道:“霍少爷的话是说给少爷的,你一个随从只管听少爷的话就成了,你觉得?谁需要问你的意见了?”
沈栗摇摇头,轻轻关上窗子,回身坐下思量。竹衣训斥多米,是因为恪守仆人的本分,但他心中未必就没有看法,大约也在奇怪自己为什么到了此时反而不肯出头了。况且,落到自己身上的功绩也是礼贤侯府的功绩,自己不去争,礼贤侯府得的就少了。
伸手铺平纸张,沈栗提笔给沈淳写起家书。
沈栗从文,是礼贤侯府由武转文的开始,这个安排也合了皇帝的意。毕竟,邵英如今对军权看的越来越重,而礼贤侯府在军中的势力过大,邵英是绝对不会喜欢这样一个家族继续承袭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