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沈栗-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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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氏一口气憋住,暗想反正沈丹舒是认下这两个丫头了,难道还能退货不成。皮笑肉不笑道:“为了宫家的事,叫谦礼费心了。”
出了宫氏的院子,宫淅立马保证道:“七弟,娘子,在下绝没有这样的心思,姑母那里……”
沈栗点头道:“知道姐夫的难处,不必放在心上。姐夫且先行一步,愚弟与六姐说几句话。”
宫淅满脑子官司,担心地看看沈丹舒,犹豫地走了。
沈栗吩咐人领着两个丫头往胡嬷嬷那里去,才转头笑道:“六姐的心性愈加沉稳了,方才弟弟还担心你犟起来。”
沈丹舒苦笑道:“沉稳这个词向来与我无关,只信你不会坑我罢了。”
“姐姐既信我,便不要与姐夫赌气,”沈栗笑道:“只管回府好好过日子。”
沈丹舒心灰意冷道:“我便为他费尽心思,也不见他在旁人面前为我说上一句话。”
沈栗评道:“一为当年看顾之情,二为长辈颜面。”
提起长辈,沈丹舒猛然想起:“这边吵的厉害,祖母和父亲那边……”
从沈丹舒的丫头溜出去找人,到宫淅来时可有好一段时间,宫氏就没派人去告状?
沈栗笑道:“婶娘这边是不会告状的。六姐抵触长辈是错,婶娘给侄子添人难道就好听了?”
沈丹舒愣了愣,后悔道:“早知如此,不如索性闹场大的。”
沈栗失笑:“闹大了教人说你善妒,为了两个丫头忤逆姑婆婆?”
沈丹舒恨道:“偏说什么三从四德,我的丈夫,凭什么要与别人分!”
“六姐无需担心。”沈栗笑道:“姐夫心眼多着呢,他不会的。”
宫淅在车上等的心焦,见沈丹舒上来,不禁有些心虚道:“这件事为夫着实不知道,娘子莫要气恼。你放心,那两个丫头为夫绝对不会收的。”
沈丹舒横了他一眼道:“罢了,谁叫我嫁到你家呢?到底是一家亲戚,没得叫你为难。”
宫淅听了心花怒放,都道妻子性子不好,如今看来,却是真心为他着想的人。见美貌的妻子仍眼角微挑,斜睨着他,不禁心中一动,凑过去轻声吟道:“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回到观崎院,李雁璇正与胡嬷嬷议论那两个丫头。李雁璇还稳得住,胡嬷嬷倒是忍不住嘲讽道:“姑太太给娘家侄子添人,可真是千古奇闻!”
“嬷嬷!”李雁璇嗔道。宫氏毕竟是六夫人,两个丫头又是沈栗派人领过来的。
沈栗走的微微气喘,坐下抿了口茶道:“嬷嬷怎么看那两个女子?”
李雁璇纳闷地眨眨眼。
胡嬷嬷笑道:“少夫人平日里没见过这样的女子,故此看不出来。”随即向沈栗正色道:“奴婢看着她们的举止言行,可不像是普通人家的丫头。”放在丫鬟堆里,也太出众了些。
沈栗点点头道:“也不知婶娘是怎么得到这两个人的。”
李雁璇惊道:“莫非这两个人来路不正?婶娘她怎么想着给宫家添这样的人?”
沈栗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平常来往的都是正经人家的女眷,你看不出来,婶娘也未必就能认出来,大约也是被人蒙在鼓里。这两个丫头实在蹊跷,嬷嬷且看好了人。”
胡嬷嬷保证道:“少爷放心,奴婢省的。”
沈栗想了想,又对李雁璇道:“你去祖母那里请安时,把这事提上一提。”
李雁璇试探道:“听那两个丫头说六姐姐与婶娘……”
沈丹舒毕竟是违逆了长辈,李雁璇担心长辈们不喜。
“这两个丫头的嘴还真快。”沈栗摇头笑道:“咱们府中的事,祖母父亲多少都能听到风声,倒不如你先禀告。索性六姐都出嫁了,这些天也不会登门。倒是婶娘的日子怕要不好过了。”
沈栗不但让李雁璇把此事在田氏那里过了明路,还让胡嬷嬷大张旗鼓地训练起那两个丫头的规矩。没用一天,阖府都知道宫氏往侄子房里塞人。
沈沃气冲冲找妻子算账道:“不是叫你别惹谦礼吗?办得什么事!”
宫氏气道:“我怎么知道他那么护着那败类丫头?”
沈沃不可思议道:“他是六姐儿亲弟弟!不说这个,六姐儿是我沈家的闺女,那两个丫头送过去,万一生了儿子,难道叫我沈家女给别人养孩子?”
沈丹舒再不得长辈喜爱,她也是沈家的女儿。联姻联姻,宫淅的儿子若不是沈丹舒所出,还关沈家什么事?闺女岂不是白嫁了?嫁妆白搭了?
沈沃失望道:“你记着自己是宫家女,却忘了你还是沈家妇。”
宫氏哑口无言,强撑着道:“林姨娘年纪轻轻就死了,六丫头嫁到宫家,浦和又耽搁了会试……”
沈沃勃然大怒道:“你敢说我沈家女命硬?”
宫氏吓了一跳,沈沃平日里待她和颜悦色,从不曾如此暴怒。
沈沃冷笑道:“林姨娘是自己作的!宫淅避考是为了蓄力!叫我看,六姐儿是有福气,才让宫淅避过此次会试!你上外边打听打听,如今会试舞弊案闹得多厉害,贡生们一个个被叫去问话!”
“以前都说二姐儿命硬,谦礼就下心思把她说给霍霜,如今在玉琉公主府上稳稳当当做着少夫人!如今又扯上六姐儿?你可别忘了,谦礼还有两个同母妹妹待字闺中呢。再胡说,便是兄长不翻脸,谦礼可不是好脾气!”
接下来几天,宫氏算是吃足了苦头。田氏有意无意地提起沈淳如今有一正妻一庶妻,沈梧也有一妻二妾,唯独沈沃看着孤单些。
轮到自己,宫氏倒不提什么宽容大度了,每日里胆战心惊,唯恐院子里突然冒出个年轻貌美的,便是看着自己的丫头们也满腹怀疑。
这还不算完。也不知怎么了,通好的人家,如霍霜和玳国公府上的一堆郁家子弟挨个给沈沃下帖子请客,专挑着十里杏花之类的地方喝花酒。几天之内,沈沃身上粘的脂粉换了好几个味道。
宫氏只觉一口坛老醋没到了脖颈,眼看就要醋死!
那两个丫头的身契,宫氏到底也没拿出来。
碎嘴的樱桃又带来消息:“说是在邢家的宴席上听了几句话,回来就琢磨上了。”
“邢家?”沈栗奇道。
樱桃道:“是嘉明伯的那个邢。”
嘉明伯是沈栗的姑丈,自从沈栗的大姑母不明不白地死后,两家虽没断了联系,来往却少了。嘉明伯续娶之后,更是很少走动。沈栗倒是与分家出来的邢秋熟悉些。
“是那边继室给六夫人下的帖子,”樱桃眨眨眼道:“据说何家的大夫人,就是何家当年差点成了二皇子侧妃那位姑娘的母亲也在席上。”
沈栗点点头,随手赏了几个小银锞子:“跟小姐妹们买些胭脂水粉吧。”
“谢少爷赏。”樱桃欢喜的去了。
李雁璇皱眉道:“邢家的宴席上怎么会有何家夫人?”
沈栗姑母沈菀的死与何家有些关系,邢家当年也与何家起过龌蹉,怎么突然和好了?
沈栗想了想道:“怕是那位继室作出来的,难不成要与何家修好?”
李雁璇道:“这么说,可能是何大夫人的手段?她怎么会知道婶娘的心思?婶娘还能按照她的意思行事?”
“应该席间见了婶娘后临时起意。”沈栗推测道:“婶娘的心思浅,很容易被人套话,也容易被人挑唆,何大夫人甚至都不需要亲自出面,只要适当地引导话题,婶娘得了‘提点’,还以为就是自己的主意。婶娘寻人的时候再把那两个丫头适时推出来,能送进来就送进来,被发现了就收手。这只是一步闲棋。若真是蓄谋的,反而不会安排这样两个女子——太容易被人看出举止不对。”
李雁璇皱眉道:“这事情要与父亲说说才是。”
现在是闲棋,若这两个女子真到了宫家,几年十几年后,便成了重要的棋子。宫淅早晚要入仕,沈家的姑爷身边有何家的暗子,能有什么好事。
沈栗点点头:“也该提醒父亲派人探看表兄的近况。那位继室既然与何家走得近了,只怕表兄的日子不好过。”
沈菀给嘉明伯留下一个儿子邢嘉,早被立为世子,如今这位继室毫无顾忌地与间接害死沈菀的何家亲近,只怕邢嘉这世子的位置已经不稳当。
嘉明伯府的情况还要打探,对何家下手沈栗却没什么心里负担,只凭何大夫人曾与宫氏在同一个宴席上出现过,都不需其他证据,沈栗就把这桩公案算到何家头上。
来而不往非礼也,沈栗送了何家一份大礼。
第二百零三章你想怎么死
此时景阳正沉浸在一种浮躁喧嚣的气氛中。前来国都应试的举子们并未如往年一般散去回乡,无论得中与否,都因着会试舞弊案滞留景阳,等待查案的结果,也等待此届会试是否要重考的消息。
上书也好,集会也罢,固然是出于读书人荡涤天下的高远情怀,也掺杂着一些妄图投机的心思。
作为诗礼世家、文道领袖的何家也趁着这股浪头一展清流风采,又是书文谴责,又是安抚学子,着实出了把风头,博了些名望。
然而这些都抵不过一只碗的威力。
也不知打哪里来了个老翁,在书生们聚会之处,群情鼎沸之时,竟拿出一只破碗来唱卖,邀人竞买。
这破碗着实来历不凡,它是何家挂冠归隐十几年,号称继承了旷世大儒何家老太爷何密的衣钵,以书画双绝名动天下,何家文气最盛的何二公子何溪用过的!
作为世禄之家的大族,何家人主要有两项主业,当官或做文魁。当官不用说,何家之所以长盛不衰,就是因为每代人都在朝廷里有位置。做文魁也很重要,在这个唯有读书高的时代,声望是真的可以成势的。
那能不能一边当官一边做大儒呢?嗯,这么说吧,当了官还有精力潜心做学问的人不能说没有,实在太少。
何溪就是何家这一代的“形象代言人”,清雅、高洁、满腹经纶、尘外孤标。早些年就开始隐逸了,一袭青衫,畅游江湖,偶尔现身,传出一段佳话名篇。在读书人的心目中,这位差不多是一副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形象了。
谁知这何二公子竟忽然发了羊癫疯,十分想不开地披破袍,蹬烂靴,蓬首垢面去要饭。这也罢了,高人多有发神经的毛病,然而何溪偏选了正在遭灾的大同府去要饭!
旱灾雪灾加兵灾,大同府遍地饿殍,作为一个朱门之家的公子,跑去和灾民们抢那点子救济粮,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何溪公子被大同府官差发现,以有伤风化,冒领救济的罪名判处游街三日!
那老翁操着一口稍显生硬的盛国官话道:“这就是名士何溪当时用的那只碗,薄胎厚釉,色青,口大底深,一碗能装半斤米饭!”
轰,在场的人都笑。心下都在稀奇,竟然有人千里迢迢把个破碗带来景阳卖钱。不过,这碗若真是何溪讨饭时用的,倒是可以买来收藏。
何宿父子都是一个脾性,虽以书画闻名,流出的作品却少得很。得不到他们的真迹,买个何溪讨饭碗回去,也足够炫耀了。
有人疑道:“你这老丈,从哪里得来这碗?”一个破碗,便是不在何溪被大同府抓到时遗失,也该作为证物被官府保存。
那老翁见众人都注意他,越发精神道:“想必有人怀疑,怕是小老儿不知从哪里捡来个破碗卖钱。老夫这里可是有证据的。”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打纸来,一张张数道:“这一张是大同府的差役给小老儿写下的文书,喏,兹有一老丈买去案犯何溪的讨饭碗儿,其为青釉色,碗沿儿有三个豁口,碗底下画着鲤鱼条……”
忽有人插话问道:“官差竟然敢卖证物?”
那老翁不在意道:“这算什么证物?何二公子在大同府要饭是多少人眼见的,哪里需要个破碗做证物?哈哈,小老二花了五两银子请客,便买了下来。”又摇头晃脑得意道:“这几个榆木脑袋,这碗多有意义,拿来景阳,怕不卖个好价钱!如今要叫小老二捡个便宜。”
众人又笑,有看稀奇的,有暗地思忖竞买的,也有人在心底嘲笑的。这碗是有意义——叫何家颜面扫地的意义!
那老翁继续抽出一张纸:“这是小老二托人抄来的,大同府给何二公子的判词,上面还附了一首诗呢。咳咳,”那老翁清了清嗓子,板着自己那略显怪异的口音念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靠窗坐着两个年轻人,一着青衫,一穿月白。月白的那个轻声道:“这诗有些意思。”
青衫人似笑非笑道:“是有些意思。诗是好诗,只是放在与灾民同领朝廷赈灾粮的何溪身上,实在讽刺。”
月白衣衫点头道:“何二公子确实有些出格了。”
青衫人饮茶不语。
月白衣衫奇道:“怎么?”
青衫人捻起一粒花生米,低声道:“这首诗浅显易懂,偏又蕴意深远。今日在这集会上一念,怕是何溪真要名扬天下了。”
名士讨饭不是错,但明明不愁吃穿,偏去领赈灾粮便是大错了。当这份错又与一首出色的诗连在一起,便组成了一个可以广为传播的故事,很显然,何溪在这个故事中扮演的并不是什么好角色。
月白衣衫失笑道:“这么说,何二公子的名声堪忧矣。”
青衫人忽道:“这势头有些不对,咱们还是少看些热闹的好。走吧,回客栈去。”
月白衣衫迟疑道:“有什么不妥吗?唔,天色还早,不妨看看热闹。”
青衫人似笑非笑道:“仁兄还打算竞买不成?”
月白衣衫摇头道:“那碗虽破,只是被何溪公子捧过后,却不是我这等穷酸书生能买的起的。”
“仁兄如此坦言家贫,可见‘穷’或许是有的,‘酸’却未必。”青衫人笑道,随即压低声音:“何溪虽不在景阳,何家却势力颇大。这老翁来此唱卖何溪的破碗,何家却要声名扫地了。无论这老翁是有意还是无心,只怕此地一会儿就要乱起来!咱们不过是清贫书生,草民一个,这样的热闹不看也罢。”
月白衣衫恍然大悟,忙不迭点头道:“贤弟说得对,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
两人匆匆离开时,还有刚刚听说此处正在售卖何溪讨饭碗的人向这里汇聚。
远处树荫处立着几个人,均披着斗篷,遮住头脸。好在这时天气还不算热,看着倒也不显怪异。看到他二人离去,其中一人开口道:“还真有反应快的,竹衣,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