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沈栗-第2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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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厮急的跳脚,只道少爷的癫症更重了,忙雇了车,哭咧咧将人拉回府里。
第三百六十四章疯儿疯妇
听小厮来报终于找到儿子,武宴夫妇方松了口气。
见了武稼落魄样儿,妻子不免大哭一场。呜呜咽咽,听的武宴心头冒火:“不肖子!”
当初武稼与公主的婚事眼看就要板上钉钉,已经做好了当驸马的准备,武宴亦是喜上心头。没料想好好的儿媳妇一眨眼飞了,还是让蛮人娶走的!
这对读着圣贤书,打心眼里看不起外族人的武稼来说着实是一次沉重打击。更何况亲事落空,原本那些心怀嫉妒的人纷纷落井下石,嘲笑排挤,武稼性子里又颇有些清高之气,难免心下郁结。
然而皇命如此,武家人纵是心有不甘,也只好认命。
紧接着便传来北狄人背信弃义,公主下落不明的消息。武宴夫妇只相对嗟叹,惋惜公主红颜薄命,武稼却发了疯:本公子放在心头求而不得的姑娘,皇家的血脉,竟被个蛮子诓了!
儿子整日里浑浑噩噩,国子监是去不成了。为了不犯忌讳,武宴又不敢放他出去打探公主消息。前日还庆幸儿子看着清醒了些,未及高兴,一觉醒来人不见了!
“他这是去了哪里?”武宴皱眉道。
小厮唯唯诺诺:“着人沿路打听了,说是从礼贤侯府上出来的。”
“他怎么跑到沈家去了?”武宴奇道。
看着儿子一脸痴呆相,喋喋不休念叨:“与其终日颓丧癫狂,不如足下躬行。”
“你也知道自己疯癫!”武宴喟叹不已。
又是恨儿子不争气,整日里为易薇公主神不守舍;又是后悔自己当初迷了心窍,督促儿子争做驸马。如今可好,凤凰没落梧桐地,倒把儿子的魂儿扇去九霄云外。
“我的儿,你这到底要如何呀?”武夫人细细哀哭:“爹娘无能,不能为你寻来公主,你换个想头吧。但凡为娘做的到,一定要你称心如意!”
“我要投军!”武稼道。
“什么?”武宴奇道:“你说什么?”
夫妻两面面相觑。
武稼忽似恢复神智,正正衣冠,目光明亮,口齿清晰,一本正经向父母面前跪下:“儿子要投军!有朝一日迎回公主!”
“荒唐!”武宴怒道:“你一个书生,投的哪门子军?丈刀枪剑戟你抬得起来吗?”
“儿子会写字,又有功名,去军中做个文书总是可以的。”武稼坚持道。
武夫人软言相劝:“儿啊,你要为国出力,好生读书做官也就是了。”
“父亲也说过我不是能在朝堂中掺和的料子,与其终日无所事事,书两首词章无病呻吟,不如金戈铁马杀敌御寇。儿子想明白了,畏人讥笑不可取,自怨自艾更无用,不如学才将军,纵使天下人嗤笑,也要为国征战,早晚有一天我要迎回公主!”武稼振振有词道。
武稼先前还因讽刺才经武被沈栗批驳,如今自己被人污蔑排挤,倒觉对方是心性坚韧了。
世事一场大梦,武公子但觉自己今日被沈栗点化,脱胎换骨了。
武宴:“……”你老子我早朝时才与同僚们一起参了才经武,为此还把皇上气晕了,你倒佩服起他!
“不准!”武宴怒道:“你既清醒了,便好生去国子监读书。你母亲自会为你挑选个好女子成家,把那易薇公主忘了吧!”
“我要疯!”武稼嚎道。
“去得去得,真是割我的肉啊。”武夫人连声安抚,对武宴求道:“儿子难得清醒,老爷快应了吧。”
武宴两眼圆睁,深吸两口气。
“我要疯!”武稼又嚎。
武宴狠狠踹了儿子一脚,高声长叹,拂袖而去。
“多谢母亲。”武稼喜道。
“我的儿,你在军中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却教为娘怎生活?”武夫人哭道。
“儿子不会有事,再说家中还有二弟。”武稼低声道:“儿子……放不下公主殿下,也忍不得这口气!不杀狄人,不能甘心。”
武宴被儿子气得跳脚,沈淳也在为儿子发愁。
容蓉残害沈家子嗣,不堪为人妻、为人母,虽看在容老太爷为此离世的份上,沈家没有赶她出门,但要这女子继续做世子夫人显然是不行的。
便是容置业也登门谢罪,除了感激沈家为容家留了些颜面,保住了容家女子声誉,还表达了容家不在庇护容蓉的意思——教她看破红尘飘然出家也好,教她急病死掉也罢,总之,只要是不把容家女休弃出门,任凭你沈家处置。
田氏与郡主便要张罗给沈梧相看。因容蓉多年不孕,又一再生事,如今长房只有一子沈宁,以沈梧的年纪来看着实单薄了,由不得沈家不急。
哪知沈梧偏又犯了左性,不肯迎娶新妇。
“你要如何?”沈淳怒道:“子嗣承继乃宗族大事,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沈栗心下微觉好笑,这便是古代版的催婚吧?
沈梧摇头道:“宁哥儿是庶子,囡子又是女孩,若娶了继室,只怕他们的日子不好过。”
“谁敢?”沈淳劝道:“全家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沈梧叹道:“没有亲娘的孩子还是不一样的。”
当年紫山郡主进门,沈梧还是世子呢,也曾担心过郡主若生了弟弟该如何应对。
沈栗挑眉,沈梧虽糊涂半生,但庇护儿女的态度还是与沈淳有几分相似。
沈淳漠然道:“你想怎么着?旁人家能娶继室,你便娶不得?”
沈梧低声道:“儿子不是个心思通明的,怕管不住家里。”
沈淳听了也有些无奈。沈梧的后宅确实混乱,当初容蓉那么老实,如今竟变作个满腹怨恨的疯妇,固然是容蓉自己撑不起来,也怪沈梧不能镇宅。
“话虽如此,但你如今只宁哥儿一个,日后那孩子若是有个万一可怎生是好?”沈淳苦口婆心道:“你总该有个嫡子。”
“儿子想过了。便收两个女子在屋里,若生下男孩,都交给教养嬷嬷,不许通房插手。左右都是庶子,也不虞日后有长子嫡子之争。若宁哥儿平安长大,便将他记在容蓉名下算作嫡子。”沈梧叹道:“容蓉如今这个样子,儿子也有错,便教她带着世子夫人的名头安生病着吧,难不成真要她去死?”
沈栗只低着头。沈梧倒是为容蓉打算了,然而容蓉恨槐叶欲死,将来把槐叶的儿子记在她名下继承爵位,却不知容蓉是何感想?
摊上这么个丈夫,想不疯也难。
“异想天开!”沈淳喝道:“家里没有大妇,将来谁管家?儿女嫁娶谁张罗?”
“有母亲呢。”沈梧道:“还请母亲多费心,等宁哥儿长大后去了媳妇,总有人管家。”
沈淳无语。郡主年纪轻,若说熬到孙媳妇进门再交接管家权确实可行。
儿子死活不娶,沈淳也无可奈何。沈梧这个态度,便是娶个女子进门,也不过再成一对怨偶。
“此事容后再议。”沈淳心烦道。
沈梧自觉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乐呵呵告退,看的沈淳咬牙。
“你倒成了泥塑的,只站着看!”沈淳哼道。
沈栗讪笑。家里那么多长辈在,世子的后宅事,他怎好插嘴?沈梧娶不娶继妻,会影响将来爵位的归属。作为次子,闭口不言才是正理。
“听说皇上今日龙体欠安?”沈淳正色道。
沈栗毫不意外父亲消息灵通,将早朝纷乱细细讲述一遍。
沈淳背着手踱了两圈,蓦地站住,沉吟道:“这是第三次吐血了,皇上当年在战场上拼杀,也受过些刀剑……皇上若是担心寿命有损,皇太孙之事便有望了。”
沈栗恭声受教。皇帝若担心自己没时间,便会急于落实储位,不及细细挑选,大皇孙便是最优选择。
沈家早上了东宫的船,沈栗又是最先与太子提起筹谋皇太孙一事的,若此事落定,沈家得益最多。
沈淳心下喜悦。以沈栗的年纪,至少还能庇护沈家一两代。两代之后,沈家总能彻底摆脱有武转文,青黄不接的尴尬。
邵家治下,做文臣比做武将安全的多,儿孙们至少不会再面对自己这般壮年赋闲的遗憾了。
父子两个还在讨论细节,忽觉脚下晃动立足不稳,沈栗见博古格上器物纷纷落地,忽反应过来这是地动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致仕
“是地动,快走!”沈栗与沈淳同声叫道。对视一眼,父子两快步跑出书房。
此时外边已经有奴仆如地鼠般四处乱窜,惊叫:“不好了,地龙翻身啦!”
沈栗喝了一声,才止住纷乱:“不要乱跑!都从屋子里出来,往花园去!”
大管家正带着一对侍卫匆匆向书房赶来,见沈淳父子无恙方松了口气。一挥手,侍卫们将沈淳父子护在中间,向花园而去。
“祖母那边可去人了?”沈栗急问:“母亲、大兄那边如何?”
沈淳也忍不住回头看向沈毅。
田氏久历风雨,遇事不慌;郡主管家多年,行事稳妥;沈栗的院子里有李雁璇同胡嬷嬷坐镇,也不虞有差;唯有沈梧的院子如今没有主母,平日里还好,碰上乱事连个压阵的人都没有。
“侯爷、七少爷放心,各房老奴都派人过去了,保准把人安安稳稳地接出来。”沈毅道。
“还是老家人办事妥帖。”沈淳点头道。
沈毅得了侯爷一声赞,脸上正笑着,没成想地动陡然增强,竟到了让人立足不稳的地步,晃了两晃跌了个狠的!
轰隆一声,眼睁睁一间房屋倾塌,奴仆们惊呼不已。
“快着些。”沈栗催促道:“这里房屋多,小心伤到。”
花园里的凉亭也早塌掉,满府上下惊惶未定站在露天里。年长的还好,儿童俱都啼哭不止。主子们倒齐整些,仆妇们还有攥着针线、撸着袖子的,想必当时正做着活计不及收拾。沈栗见李雁璇抱着儿子被丫头们护着过来,心里才安稳些。
沈梧忙乱中也没忘教人带上容蓉,此时这位半癫的世子夫人见了丈夫便连声奎骂,沈梧也由她,还是郡主呵斥两声方才止住。沈栗心里只觉费解,也搞不清沈梧对结发之妻到底是个什么心态。说是喜爱,偏常年冷待,到底教这女子奎怨发疯;说是厌恶,此时又“仁至义尽”,紧急逃命之时也没抛却。
震动渐渐停止,因怕地动反复,沈淳吩咐今夜就在园子里将就。好在时气虽已近秋,倒也未显寒凉,只一夜倒也对付过去。
晚间果又震了一场。至天色微明,再无动静,沈淳打发人清点人数,核查房屋情况,吩咐沈梧去祠堂查看祖宗牌位。桩桩件件,到沈栗准备上差时,沈毅回报:奴仆有未及跑出来的,死十伤八,也有逃命时受伤的二十余人;房屋倒塌二十余间,也有墙壁开裂的。总之,侯府损失不小。
沈淳与沈栗对视一眼,由小看大,此次地动规模不小。
沈栗若有所思道:“倒是给皇上解了围,封阁老怕是悬了。”
沈淳默默点头。
这次地动赶得巧,恰是大臣们气坏了皇帝之后。早上皇帝口吐鲜血,晚间便见地龙翻身。在这个信奉鬼神之说,一场大雨都要被附加政治意义的年代里,简直就是上天不满臣子们以下犯上的警示。
邵英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原本还在措辞中的罪己诏立马传行天下,当然,同罪己诏一同流传的,还有大臣们如何逼迫皇帝的“详细”经过。这一份罪己诏非凡没有让邵英颜面扫地,反倒成为臣子不恭的佐证。
有老天给皇帝撑腰,确实令一些本就心虚不已的大臣们愈加忐忑。而他们的忐忑,则愈加增添了传言的可信度。
当天在早朝上的大臣们如何想还有待商榷,地方上的官员难免义愤填膺。很多“耿直”的臣子立时上了奏折弹劾,也有检讨过失的,作为当日最先挑起事端的大臣,首辅封棋在看到那一摞摞充满愤怒的奏折时受到的压力可想而知。
做首辅最怕的是什么?
不是云谲波诡的权力斗争。能爬到这无丞相之名而有丞相之实的位置上,手中握有的权柄和丰富的政治经验可以让他轻而易举的解决敌人。甚至有时首辅与“权臣”只差半步之遥,便是皇帝要掀翻一个首辅大臣,也要费些力气。
也不怕摊上一个任性妄为的皇帝。事实上,皇帝越不着调,威信便会越低,此消彼长之下,首辅的威信便会越高。主弱臣强往往就是这么来的。
封棋怕什么?一怕丁忧,丁忧三年,想要再回到朝廷中枢,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等等条件,当然,这种事情虽很难,有些人还是能做到的;这第二条么,就是怕特殊的天灾。
诸如日食等天象一旦发生,总会被视为上天对朝廷“无道”的警示,要么皇帝须得下罪己诏,要么大臣来背黑锅。想要皇帝心甘情愿地检讨自己很难,历朝历代,一般都是大臣们的班头首辅来顶杠。
天灾防不胜防,非人力可以改变,为此事下台,冤不冤?而且与丁忧不同,因此致仕,便带着“乱政”的前科,日后是绝对没有复起的希望了。
封棋懊恼不已。
地动并不少见,平时倒也和朝政联系不上。唯叹这一场竟是发生在景阳,好巧不巧还是在早朝那场风波之后!若是晚上两天,他也自信有办法重新得到皇帝的信任,可惜——
封棋深深叹息,可惜皇帝正在气头上,难免热血上头。地动发生之后,据说寝宫屋脊上的鸱吻掉了一个,钦天监也适时禀报说有贼星凌紫微,无论是皇帝授意还是有心人趁机生乱,看来自己这首辅之位是保不住了。
前次日食是湘王世子背锅,此次势不可违,封棋忍下满心不甘上了请罪折子请辞。皇帝未允,却也没有表现出极力挽留之意。封棋便知事不可为,皇帝是下狠心要他离开。再拖延,指不定皇上要怎生对付自己。复又上了两次折子苦辞,皇帝才带着些许惋惜之意批准他致仕。
封棋历经两朝,今年已经六十有二,在这个年代也算高龄政客了。他自己有时也觉精力不济,但确实没想过致仕。按照他的打算,自己最好的结局应当是稳稳当当死在任上。
身为首辅,为了避讳,他一直压着儿孙不教高升。若是能“卒于任”,得皇帝赏个好谥号,用积累的人脉和名声还能再庇护儿女二十年。如今背着罪名致仕,回到家乡也不过是个失意士绅,默默无闻“终于家”,别说惠及后人,便是自己的学生、门徒都要受到打击,位置紧要的说不定还会被人挤下来、
因背了天灾的黑锅,封棋离开景阳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