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沈栗-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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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轮的侍从们大眼瞪小眼儿。
屋内,兀轮自顾自斟酒吃菜,沈栗也不急着询问,只捡着合口的慢慢品味。
吃了一会儿,兀轮放下酒杯,看着沈栗道:“今日贵国皇帝拒绝了在下求娶公主的请求。”
沈栗笑道:“有求婚的,自然也会有拒婚的。这世上好女子有的是,王子何必在意。”
兀轮幽幽道:“可盛国的嫡公主只这一位。”
“中宫只此一女,本就不太可能舍得让她外嫁北狄的。想来王子当初求婚时也该心中有数。”沈栗道。
“沈公子何必顾左右而言他,贵国的何泽御史曾经告诉在下和亲之事十有八九可以成功,在下也一直觉得形式不错,不料今日陡然失败!“兀轮恨道。
“何泽啊,”沈栗曼声道:“王子似乎很信任这个人?他说可以成功你就信了?或者说,这和亲的主意是他给王子出的?”
兀轮皱眉,犹疑道:“什么意思?难道……不对,你休想挑拨离间?”
“挑拨离间?”沈栗笑道:“能用上这个词,看来何泽与王子的交情的确不浅。罢了,学生也只是提醒殿下小心而已,殿下既然不信,学生也不多言。”
兀轮气道:“你不要胡说八道,哼,小王倒是听说是你说动了皇帝,坏了我的好事!你们盛国人常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阁下此举,未免有些失当吧!”
“听说?”沈栗盯着兀轮道:“殿下的消息很快啊,陛下今日早朝才宣布拒绝和亲的消息,这才几个时辰,殿下就听说是在下从中作梗?莫非殿下竟能探知宫中消息?还是何泽告诉您的?”
兀轮也怒视沈栗道:“这你管不着,小王只要问你一句,到底是不是你?”
两人对视不语。
少倾,沈栗放松笑道:“王子高看学生了,学生是什么人?如今连个正经官职还没有呢,还能左右皇上的意思?王子信吗?”
兀轮不语,心下也稍稍怀疑,听说这沈栗才通过盛国的乡试,才是个小小的举人,若说他能阻止和亲之事……
沈栗曼声道:“不论是谁告诉殿下的,想必都是不坏好意,殿下不要受人蒙蔽。”
兀轮似笑非笑道:“没准儿是因为你怀恨在心,意图报复小王,所以才极力阻止公主下嫁。”
“怀恨在心?”沈栗笑道:“倒不知学生是因何事对殿下怀恨在心?”
兀轮哼道:“你自己心知肚明。”
沈栗故作愕然道:“这个……在下确实不知啊。还请殿下明言,莫非其中有什么误会?”
兀轮冷哼一声。他先前趁着沈栗婚礼时行刺,自负没有留下把柄,但也不确定沈栗知不知道凶手是自己。如今沈栗装糊涂,他也不会自曝其短。
“沈栗,和亲之事你不承认,那昨日冲撞我车架的事又怎么说?”
沈栗叹道:“这件事的确是在下父子不给殿下留面子,不过,实在是何家的人太过分了,仗着殿下的虎威,对我父子百般辱骂。家父位居侯爵,若是双方客客气气,让也就让了,偏偏何泽要挑事,家父总要考虑物议不是?不然,岂不是要人耻笑?”
“果有此事?”兀轮怀疑道。何泽当时与兀轮分乘两轿,何泽是如何派人与沈淳交涉的其实兀轮并不清楚,他只知道队伍被冲撞了,而何泽则大骂沈淳无理。
沈栗笑道:“若是在下去了北狄,也随意派个无理放肆的人传话要王子与在下让路,殿下能应允吗?”
兀轮哑然。
不说他会不会让,就是他让了,保准北狄从上到下都会说他丢了北狄的人!
“殿下想必不知,何家与我礼贤侯府如今已成世仇,他们向殿下说我家的不是,殿下不必全信。”
兀轮不语,半晌叹息道:“沈栗,小王听说过你的故事,据说你也是庶子出身。”
沈栗微笑:“不错,在下的生母乃是家父的妾室。”
“想必你是知道庶子的不易,”兀轮道:“小王恰恰也是庶子,家母出身也不高。”
沈栗愕然,兀轮怎么忽然提到这个茬?
“小王自负能力不差,只是囿于出身,父汗对我视而不见。”兀轮接着道:“沈栗,你说都是父汗的血脉,小王要给自己搏个将来有错么?”
沈栗干笑道:“这个……自然是没错的,不过殿下与学生提起这个,学生却是爱莫能助的。”
兀轮微笑道:“小王只是觉得与阁下同病相怜罢了。”
谁与你同病相怜!沈栗面色不变,心里想要翻白眼。
兀轮道:“听说周米能组建祺祥商团最先还是阁下出的主意,可是祺祥商团如此大富,却不曾分给阁下半分好处,阁下难道就甘心吗?”
沈栗警惕道:“殿下夸大了,当初学生只是随口一提,具体方法都是太子与承恩侯筹谋的,不关学生的事。”
兀轮一副我知道你的难处的样子,微笑道:“小王如今在北狄也是有些势力的,若是阁下有意……”
“没有,”沈栗立时道:“在下出身侯府,从不曾为钱财发愁,更没心思做什么生意!只好浪费王子的好意了!”
就知道这小子忽然套关系没好事!
莫非何家就是这么让他套进去的?
兀轮被沈栗截住了话,叹道:“阁下何必如此拒人千里之外。”
沈栗默然,忽然开诚布公道:“殿下,其实学生对殿下并无敌意。平心而论,殿下一表人才,胸藏锦绣,若您是我盛国人,学生定要与您为友!”
沈栗顿了顿,继续忽悠道:“只是你我两国利益相争,学生身为盛国人,是绝对不能与殿下合作的。不单是学生,便是何大人,也该是一样的心思。”
兀轮在盛国最大的合作者就是何家,沈栗三句话不离何泽,力图叫兀轮开始怀疑何泽暗藏机心。
兀轮气结。
沈栗心下一转,又道:“至于和亲之事,确实与在下无关。皇上的确召在下入宫过,不过陛下当时是问学生在婚礼时遇到的那个刺客之事。”
“刺客之事?”兀轮迷糊了,莫非这沈栗真的不知那天下手的就是我么?
“是啊,”沈栗笑道:“也不知这刺客怎么那么倒霉,当时在下在门窗之处装了个机关,这个,咳咳,角度有些刁钻,这刺客触动之后,怕是要被弹弓伤到‘要处’,咳咳。”
提起这个,兀轮气不打一处来!沈栗太损了,竟然计算好了,朝着男子要害下手,现在想起来,兀轮还暗暗觉得,疼!
沈栗摇头晃脑道:“第二天起来见到门前有血,哎呀,这刺客明明中了机关,按说一般男子此处受伤早就不能动了,他竟还能忍着这样的伤势脱身,真是坚强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谁在局中
有那么一瞬间,兀轮是想暴起杀人的。
兀轮敢在盛国国都谋划趁着沈栗婚礼时取他人头,对自己的身手还是很有自信的。起码沈栗这个书生是没法招呼他的。
然而他并不确定沈栗是否真的知道他口中提到的刺客就是自己。
如果沈栗不知情,自己是不是应该忍下来?毕竟,霍霜两个人就在门外坐着,杀了沈栗,就算自己能逃出盛国以后也绝不可能再来了,就是以后和亲之事有了转机,也和自己没关系了。
可如果沈栗知情呢,那他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出言讽刺自己!如今他是不是正在心里洋洋得意,暗暗嘲笑呢?
兀轮左思右想,神色阴晴不定。
沈栗讶然道:“殿下是怎么了?观殿下面色不好,可是有什么不妥?”
老子很不妥!
兀轮咬咬牙,长吁一口气道:“无事,小王只是想到人生在世,竟不能娶到自己钦慕的女子,心中抑郁而已。”
沈栗满脸真诚,深刻同情道:“殿下年轻有为,与公主正是玉人一对,奈何相隔两国,时也命也!”
闷头喝了杯酒,兀轮状似无意地问:“阁下方才说,贵国皇帝叫你去问刺客之事?”
沈栗点点头:“是啊。说起来缁衣卫还怀疑过殿下呢,可笑,怎么可能呢?”
兀轮心中一跳,追问道:“怎么,他们还怀疑到小王身上?”
“可不是!”沈栗撇撇嘴,不屑道:“学生婚礼遇刺在前,隔日王子才现身景阳递交请愿,时间根本对不上啊。我看,明明就是那个邢秋交不了差,胡乱搪塞的。”
“阁下就真的不怀疑小王么?”兀轮盯着沈栗道。
“如是怀疑殿下又何必与殿下提及此事呢”沈栗笑道:“学生对自己的判断还是很有把握的。”
很有把握?狂妄自大,此子不足为虑。兀轮心里道。
“你就这样肯定?”兀轮试探道。
“殿下不知道,这泼脏水也是很有讲究的。比如说,缁衣卫前指挥使苍明智您知道吧?他想陷害太子,可惜被学生喊了冤,结果玩火自焚。所以啊,要想做的神不知鬼不觉,那得找个不会替自己喊冤的。”沈栗得意道。
“小王就是不会提自己喊冤的?”兀轮道。
沈栗笑道:“这么说吧,这刺客没有被当场抓住,殿下您呢,当时又正好在求娶公主,您想想,与两国和亲一比,学生遇刺是多么微笑的一件事!所以,把刺客的名头安在殿下的头上,皇上是不会为了学生找您的麻烦的。而我们这边不追究,殿下当然不知此中关节自然也不会提自己喊冤。此事自然就这么悄声无息的了解了,邢秋这一手玩的好啊。”
缁衣卫把自己当凶手,而真正的苦主却不相信,兀轮心里暗暗发笑。
沈栗偷眼观察兀轮的神色,抬手斟酒:“不过,缁衣卫既然怀疑殿下有嫌疑,那皇上不同意和亲也就不奇怪了。”
“为什么?”听到有关和亲,兀轮不禁追问道:“就是有嫌疑,也该查问清楚,小王问心无愧,贵国岂可因一个‘嫌疑’就否定小王的请求?”
兀轮下手时早就准备好替罪羊,自然不怕被人查到身上。如果真是为了此事搅黄了和亲,倒不如叫人查下去。
“欸,”沈栗微醉摇头道:“方才都说了,和亲之事比刺杀之事重要的多,就算是殿下下手,皇上衡量之下,因为不会深究的。再说,事情过了这么久,也查不出来什么来了。真正动摇陛下心思的,是那把弹弓啊。”
“什么意思?”兀轮莫名道。
沈栗又喝了一杯,醉意更浓,凑近兀轮悄声笑道:“殿下忘了?学生刚才提到那刺客被伤到了……‘要害’,嘿嘿,皇上是担心……嗯?”
兀轮面无表情,半晌才转过弯来:沈栗确定刺客被伤到了要害,而皇上不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刺客,于是,皇帝担心自己这和亲人选的“功能”——毕竟不能把公主嫁给一个“不成”的人。
沈栗同情地看着兀轮:“所以和亲这事真不是学生搅黄的,殿下,时也命也。”
兀轮只觉心里打翻了五味桶,说不出什么滋味了。
刺客确实是自己,沈栗不信,但沈栗咬定刺客“不行了”;自己当初扫尾干净,盛国皇帝查不出刺客身份,而缁衣卫怀疑自己,于是,皇上不确定之下,终于为了一个不能摆上台面的理由拒绝了和亲之事。
所以还是我自己作的?兀轮麻木地想。
沈栗颇为欣赏兀轮此时的脸色。
兀轮艰难的开口:“这算什么理由?这也……”
沈栗叹道:“官面上当然不会这么说。不过也怪不得皇上,毕竟,皇上也不能派个女子去‘试试’王子吧?太过不成体统了。”
看着兀轮铁青的脸,沈栗感叹道:“其实,学生觉得若不是出了这个纰漏,皇上还是很看好和亲的。”
“怎么?皇上原本是同意和亲的?”兀轮追问。
这小子果然没死心。
沈栗真诚道:“皇上还是很想与北狄缓和关系的,反正学生觉得邢秋提起刺客之事后皇上才改了主意。”
兀轮抖了抖嘴唇。
“听说如今还有很多大臣上折子赞同和亲之事,皇上正在犹豫。”沈栗似已醉了,迷迷糊糊道:“要是殿下能证明自己……无恙,缁衣卫的怀疑不攻自破,想必此事还有转机。”
沈栗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扑倒桌子上大睡起来。
兀轮深深呼吸,呆坐半晌,起身推门走人。连个招呼都没和霍霜两人打。
兀轮走了,沈栗又精神了。
一身冷汗!兀轮当夜能在重伤的情况下逃脱,身手确实不会差。沈栗一直与他打机锋,几次感到兀轮身上杀机,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霍霜两人进屋坐下,吩咐人换了酒菜用具。掌柜还想安排官伎伺候,叫两人撵出去。
霍霜哼道:“怪不得来求公主,这家伙倒是长了一张好脸。”
兀轮的长相的确堪称俊美,大约随了他的生母,骗骗姑娘是足够用了。
沈栗幽幽道:“这家伙的消息很灵通呢,似乎对宫里的风吹草动也颇为敏感。”
“什么?”郁辰惊道。
沈栗道:“昨日我父子蒙皇上召去乾清宫,今日兀轮就拿着此事前来试探。”
“莫非是宫里的细作还没清干净?”霍霜疑道。
“也可能是有人通风报信。”郁辰道:“何泽这些天与兀轮凑得近。”
霍霜皱眉道:“不管怎么说,宫内之事不可轻易打探,竟还给北狄人知晓!此事要跟邢指挥使打声招呼。”
沈栗不知在思量什么,忽然叫掌柜进来:“如今可清醒了?”
那掌柜苦着脸道:“都是小的没长眼,几位大爷饶小的一遭吧,小人家里还有……”
“打住,”沈栗道:“我不管你家里还有什么可怜人,有一件事你给我办好了,今天的纰漏就作罢,不然,就拉着你去晋王府。”
掌柜没拦着北狄王子找晋王外孙的麻烦,要是被沈栗拉去晋王府告状,不知能不能捞着棺材板。
“公子只管吩咐,小的一定给您办得妥妥的!”掌柜赌咒道:“要是办不成,不用您处置,小的立马跳湖去!”
霍霜看见沈栗面上露出一丝微笑,就像当初算计杜凝时那样:“你在十里杏花做掌柜,这景阳城内的勾栏酒肆应该都能打上交道吧……”
兀轮回到处所,心里仍转着沈栗的话:“要是能证明身体无恙,想必此事还有转机。”
兀轮自是惦记和亲之事的,若能娶到公主,对他的好处着实不小,若有半点希望,他也不想放弃。
低头看了看,兀轮暗暗咬牙。沈栗安装的弹弓的确厉害,饶是兀轮躲得快,仍然受了伤,好在并未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只是到底要怎么证明自己“无恙”呢?此事又不可拿出来与人商量。
在屋子里转了半晌,兀轮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