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第3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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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公主和仁穆王大妃而言是最有利的,因为贞明公主名分上已死,如今只是一个山野处士的女弟子,而被废黜的仁穆王大妃在冷宫更是难见天rì,除了xìng命没有什么再可失去的了,此次拨乱反正若能成功,那往rì的尊荣都会回来,可以复仇、可以雪耻,所以贞明公主对张原极为感激,虽然颠覆光海君的大计才刚刚开始,前途凶险难测,但总有了希望——
李倧见张原收起了条约,顿时放心,大明使臣在朝鲜的地位是超然的,柳东溟无论如何不敢强搜张原的住所,拱手道:“那在下与阮使臣闲聊几句,有事会及时通报张大人。”说罢大步出门去了。
张原和贞明公主在房内听得李倧与阮大铖说话,然后往小厅下棋去了。
这时离午餐时间还早,张原对贞明公主道:“具喜善姑娘身子好些了没有,我去看看她。”
贞明公主向张原鞠了一个躬,正了正黑纱帽,在前引路。
五月上旬的朝鲜,天气还不怎么炎热,驿馆小院中的木槿花怒放,淡淡花香沁人心脾,昨夜细雨绵绵,今rì却是艳阳天。红rì曝晒,cháo湿的土地蒸腾起很实在的土腥味,除此之外,张原还嗅到贞明公主的体香和栉沐所用的槐花碎末的芬芳。从后面看去,贞明公主朝鲜男装的黑纱笠帽和宽大白袍既简洁又绰约,好似一幅飘逸的水墨画——
来到贞明公主和具喜善的房间,具喜善正靠坐在床边编织珠蝶,见张原进来,赶忙要下床施礼,张原摆手道:“具姑娘不必多礼。”因问其伤情如何。明rì能否乘车上路?
具喜善道:“奴婢的伤不碍事,大人不用顾及奴婢。”
贞明公主一进房就磨墨写字,这时呈给张原看,却是她要赶去王京,设法与母亲仁穆王大妃相见,张原觉得不妥,劝道:“殿下思母心切,我很理解。但此时回去见母亲,只恐惹光海君生疑,更生事端。还是随我国使团同行,虽然缓几rì到达汉城,但是安稳,切忌轻举妄动。”
贞明公主听张原这么一说,赶紧鞠躬点头。
贞明公主的小案上摆放着一小盆石斛兰,紫白两sè,好似朝鲜女子的衣裙,张原端起花盆准备放在窗台上赏看,这花盆边沿有个缺口,不慎割了一下手。左手食指渗出一丝殷红的血,一点小划伤,张原也没在意,向贞明公主道:“殿下请耐心一些,殿下与仁穆王大妃团聚之期不远了。”又向具喜善说了一声好生休养,便转身出门。刚走到自己居所的小院,身后传来轻细的脚步声,转头看时,见贞明公主上身前倾,双手捧在胸前,碎步跑到他面前,鞠了一躬,拉起他的左手,麻利地给他割伤的手指敷上药,并用白纱薄薄包裹了两重,然后退开两步,眸光如水,颊染红霞,又鞠了一躬,转身快步回去了——
张原看着这少女公主的窈窕的背影消失,转过头时,却见李倧和阮大铖立在檐廊上,阮大铖笑嘻嘻,李倧含着笑——
张原举手示意道:“不慎被花盆割伤了手指,一点小伤。”
阮大铖笑道:“金处士这女弟子对状元公颇有情意啊,此女虽然聋哑,但通医术,容貌也甚美,状元公岂无意乎?”
张原冷淡道:“绫阳君殿下在此,集之兄莫要胡乱开玩笑。”
阮大铖碰了个钉子,讪讪的有些无趣。
李倧只是微笑,没说什么,不过李倧也看出他的贞明姑母对这个大明天使有些情意,贞明姑母十六岁,正是情窦开时,张原外貌俊朗、才智非凡,在朝鲜更是人人礼敬,贞明姑母有意于张原也是情理中事,但张原早已结婚生子,就算张原没有结婚,朝鲜公主也不可能嫁给大明重臣,因为没有先例,而且就算朝鲜王室肯让公主出嫁,张原也不敢娶,大明的言官口舌如刀,能借此事毁了张原的仕途,不过现在考虑这事尚早,他有更要紧的事要面对——
已经临近午时,黄州府衙送来酒食,这是专供两位天使和主要随从食用的,绫阳君李倧和户曹判书柳西崖陪同张原二人用餐。
……
五月初八掌灯时分,平山节度使李贵率一千两百jīng兵抵达黄海州城南门外,守城士兵火速报知都观察使崔励,崔励急去见绫阳君李倧和内禁卫大将柳东溟,李倧故作谨慎道:“夜间昏天黑地,开城门怕有jiān人混入,让李贵将军的兵马在城外驻扎,明rì一早进城。”
柳东溟心道:“绫阳君殿下比我还谨小慎微啊。”说道:“平山军长途赶来,怎好拒于城外,还要靠他们护送天使入王京呢,先让李将军领几个亲信进城,问明情况再让其他军士进城吧。”
亥时初,平山节度使李贵由李倧和柳东溟数人陪同来到驿馆拜会张原和阮大铖,李贵年近五十,长脸如削,行动敏捷,一双细长眼睛目光沉静,隐含冷酷,张原此前对李贵一无所知,此人既然是金处士和绫阳君李倧安排参与政变的重要人物,那应该是可靠的,张原只有信任李贵,寒暄数语,李贵和柳东溟都恳请两位天使同意明rì启程——
张原道:“李都护虽然带兵赶到了,但贵邦大王尚未有旨意同意李都护的兵马护卫入京,是不是再等两rì?”
柳东溟实在是等不及了,说道:“张大人,我们明rì先启程赶去安成郡,安成郡是平山都护府行辕驻地,距离黄海城一百五十里,有两rì的路程,到了安成郡,我王同意李将军率兵扈从天使进京的谕旨想必就到了。”
于是决定决定明rì午前启程。
李倧等人离开后,张原回到房间,在灯下展看方才李倧给他的密信,信上说的是建州使者额尔德尼一行十三人扮作珠宝、貂皮商人已于前rì过了西京平壤,赶路甚急,想必是要赶在大明使团之前到达王京与光海君密谈——
张原心想:“明rì该不会在路上遇上纳兰巴克什吧,对了,不知客光先认得纳兰巴克什否?”让穆敬岩把客光先唤来。
客光先自在山海关赶上张原一路跟随到黄海道,一个多月来一直孤僻独处,从不与人多说一句话,这时听到原传唤,便跟着穆敬岩来了,张原问他可识得纳兰巴克什?
客光先浓眉一轩,答道:“小人十多年前曾见过纳兰巴克什,那年纳兰巴克什来叶赫城商议布喜娅玛拉与佟奴儿的婚期。”
张原点头道:“此人是何等人物?”
客光先道:“禀张大人,纳兰巴克什是佟奴儿最倚重的文官,能说多种语言,很是善辩,佟奴儿经常遣他出使游说——大人为何突然说起纳兰巴克什?”
张原道:“据说此人也到了朝鲜,我倒是想与他会一会。”
客光先竖眉道:“大人,纳兰巴克什的狡猾是出了名的,他对佟奴儿忠心耿耿,大人若能杀掉他,对佟奴儿而言是一大损失。”
张原问:“这个纳兰巴克什有什么喜好?”
客光先道:“此人喜欢读书,还有,颇为贪财。”
张原点点头,说道:“明rì上路你要多留心,或许路上就会遇到纳兰巴克什,事关重大,先不要打草惊蛇,你可别让他认出你来。”
客光先躬身道:“小人明白,小人这十多年来相貌变化不小,纳兰巴克什不见得能认得出小人,小人也会小心提防的,请大人放心。”
……
五月初九午后,张原一行在平山节度使李贵及其一千两百jīng兵的护卫下启程离开黄海城向王京汉城进发,这一千两百军士包括三百骑兵、三百火枪手和六百步兵,一个个衣甲鲜明,jīng神抖擞,这些军士都是平山都护府的jīng兵健卒,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对节度使李贵极为忠诚,因为一千二百人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李贵的家丁,朝鲜处处模仿大明,连边将蓄养家丁这种**的军制也照搬。
过凤山郡、剑水馆、龙泉馆,五月初十傍晚赶到了安成馆,光海君派来的礼曹判书郑仁弘已经先半rì抵达安成馆等候张原一行,礼曹判书就是礼部尚书,正二品高官,身为大北派首领之一的郑仁弘是光海君亲信重臣,光海君得知大明使团在黄海道遇袭,急命郑仁弘出京来慰问天朝使团,郑仁弘出京的当rì,光海君又收到柳东溟的奏疏,请求征调平山节度使李贵的一千二百兵马护卫大明天使入京,光海君同意了,命人快马将诏书交给郑仁弘,由郑仁弘带到安成郡向李贵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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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如今却忆江南乐 第四百七十二章 夜宿碧蹄馆
朝鲜礼曹判书郑仁弘崇尚程朱之学,是所谓的山林学派的领袖,在政治上则是大北派的首脑人物,光海君废黜仁穆王大妃本是有违礼教与孝道的悖逆之举,但郑仁弘这个朝鲜的理学大家却引经据典为光海君的恶行找理由,所以很受光海君垂赏识重用,两年前郑仁弘以礼曹堂官的身份入议政府为左议政,相当于大明内阁的次辅,是当前朝鲜举足轻重的实权人物,在朝鲜士林也极有影响力——
五月初十夜,郑仁弘与谷山郡官员将张原一行迎入安成馆安置,宴席间郑仁弘向张原请教程朱理学精奥,名曰请教,其实是卖弄,即席诵读其义理文章,都是一些陈词滥调,绝大多数理论和观点是抄袭宋明诸儒的,张原毫不客气地道:“郑判书熟读我朝《性理大全》,方才高论岂非出于蔡忱的《洪范皇极内篇》?”
郑仁弘大惭,虽然恼羞却无法成怒,终席默然无语而已。+雅+骚+吧+有+爱+
绫阳君李倧却是暗喜,张原不肯与郑仁弘虚与委蛇自是因为张原内心有了决断,扫郑仁弘的颜面也是为此后拨乱反正的舆论造声势。
席散时李倧趁张原、阮大铖送他们出馆时对张原低语道:“张大人,建州使者一行已至开城,光海君派了议政府右赞善朴规到碧蹄馆迎候额尔德尼,现在还不知道光海君是否会亲自接见额尔德尼。”
张原心想:“建奴倒是腿快,赶在我们前面了,议政府赞善也是朝鲜三品高官,看来光海君对奴尔哈赤的使者颇为重视。”说道:“要提防额尔德尼见过光海君之后迅速离开汉城,抓不到纳兰氏,事情就会很棘手。”
这关系到李倧能否坐上朝鲜王位,李倧点头道:“张大人尽管放心,建州使者一言一行皆不出我的耳目监控,他们若想踏上归程,就是落网被擒之时。”
………雅…骚…吧…威…武…
五月十一日傍晚,大明使团经新溪、金岩,来到开城,开城是朝鲜三都之一,是仅次于王京汉城和西京平壤的朝鲜第三大城,京畿道观察使和首领官率僚属出迎,依旧是列香亭、龙亭,扎彩棚、鳌山,演杂戏、鼓乐,与平壤和黄海道的欢迎仪式相同,但戒备明显森严了许多,围观民众也少,欢迎仪式虽然隆重,却完全没有了那种欢庆的气氛。
在开城,张原获知纳兰巴克什在碧蹄馆与朝鲜议政府右赞善朴规密谈了半日,然后启程赶往汉城去了,看来纳兰巴克什要面见光海君,所以张原不再如平壤时那般拖延,督促使团尽快赶路——
柳东溟并不知道建州使者到来之事,当然乐意看到张原加紧行程,只要把张原一行护送到王京汉城,那他柳东溟就算完成了使命,此次出使去来很不安宁啊。
五月十三日午后,大明使团行进至碧蹄馆外的山丘边,书状官金中清指着那座山丘对张原等人道:“几位大人,那里就是当年李总兵与倭贼恶战之地,李总兵以一当百,杀敌无数,英名传扬至今。”
金中清这是粉饰美言,其实碧蹄馆一战明军损失很大,日军先以小队诱战,名将李如松贸然追击,颇有斩获,然而在追到碧蹄馆附近却遭遇数倍于己的日军伏击,李如松所部陷入重围,苦战不得脱,明军死伤惨重,幸得李如松之弟李如梅神勇,箭无虚发,又有援兵及时赶到,不然李如松极有可能毙命于此,日军的战斗力在此战中得到了充分体现,壬辰援朝抗倭,大明只能说是惨胜,若非丰臣秀吉死亡,这场战争的胜负孰难预料,《明史》总结说“自倭乱朝鲜七载,丧师数十万、縻响数百万,中朝与属国迄无胜算,至关白死而祸始息”,这个说法是比较客观公允的,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极大地消耗了大明朝的国力,张居正当政时积累的充裕国库开始衰败了,此后建州女真的崛起也与这次战争中大明受拖累有很大关系——
张原问:“这里可有纪念此战的祭祠?”
金中清道:“离此三十里的王京西门外有宣武祠,天朝因援倭而捐躯的将士在宣武祠享受香火祭祀。”
张原道:“今夜就在碧蹄馆歇息,明日一早沐浴更衣,去宣武祠祭拜我大明援朝的英烈。”
身为礼曹判书的郑仁弘道:“张天使,谒宣武祠是否待册封世子后再去,大典之前谒宣圣庙为宜。”
宣圣庙就是孔庙,朝鲜各大都城都建有宣圣庙,尤以汉城宣圣庙规模最大,大明出使朝鲜的使臣都会到这座宣圣庙祭拜孔子。
张原心道:“郑仁弘是光海君的心腹重臣,对光海君的心思应该很清楚,光海君对大明是既敬畏又怨恨,光海君想脱离大明的掌控,就会对壬辰大明援朝的功绩有意淡化,郑仁弘现在又劝阻我祭拜宣武祠,这等居心又岂能瞒得了我。”
绫阳君李倧道:“没有宣武祠的天朝英烈,就没有今日之朝鲜,张天使谒宣武祠缅怀先烈正合其宜。”
绫阳君李倧在光海君面前一向显得很忠心,光海君即位时李倧才十三岁,所以光海君对李倧没有什么疑心,李倧是得到光海君信任的少数几位李氏王族之一,郑仁弘没有想到李倧会当面反对他的建议,这让郑仁弘很不悦,冷冷看了李倧一眼,心道:“你不能揣摩大王的心意,你的荣华富贵也就到头了。”
张原道:“明日先祭拜宣武祠,再谒宣圣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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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宿碧蹄馆。
碧蹄馆虽大,但住进了几百号人和车马,馆外还有一千两百军士,喧嚣声沸沸扬扬,到亥初时分才渐渐平静下来。
绫阳君李倧与张原在馆舍对弈,贞明公主跪坐在一边观战,李倧也不知道自己这位年少的姑母会不会围棋,但贞明公主看棋很专心,端坐不动,睫毛不时忽扇时,眼风会飞快地朝张原一扫——
天气比较闷热,张原纶巾折扇,意态闲适,他与李倧下棋只是幌子,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