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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部分

十国千娇-第1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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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茂刚走到山顶,一众人便纷纷弯腰拜道:“侯将军……”

“贺喜侯将军首战得胜,他日荣归‘蓉城’,只待凤池夸。”一个文官客气地说道。今天大伙儿对“猴子”有点另眼相看。

侯茂反应并不热情,哼了一声便走,及至中军,便对一个当他幕僚的亲戚说道:“给我写封信去汉中告急,要求人和物大量增援青泥岭!”

那亲戚的个子却比“猴子”高整整一个头,纳闷道:“咱们打了胜仗,不请功却告急?”

侯茂道:“蜀军能挡住周军首战,只因依靠地利;这边路不好走,但不止一条路,战线太长。等周朝大军一到四方突进,咱们这点人很快就扛不住。”

侯茂一口的成都口音,西川语气比较软;东川(重庆那一带)口音较硬。他是川西本地人,不是后唐时期跟着孟家入蜀的那批迁徙者。

“将军何不守兴州城?”一个小辈亲戚提醒道。

侯茂哼了一声:“你要像别人骂的那样,蜀人四面环山不长见识?汉中的城坚,比河北、河东诸镇何如?便是比南唐国寿州城何如,要看周军将领再‘立军令状一月下兴州’?”

他转头对幕僚道:“写清楚了咱们的状况。蜀军战力完全不如周军,决战必败!”

幕僚道:“怕山南西道军府不高兴。”

“等周军夺取了汉中就高兴了?”侯茂一张黑糙的脸十分难看,“青泥岭一带地形,道路难行、人烟稀少,补给作战都十分不便;但周军也不比咱们好过。守险不守城,就拼消耗,看谁耗得过谁;蜀国富庶,耗起来不比周朝差。

但若依城决战,靠得就是将士战力,蜀军面对常年南征北战的周军,便是以己之短击敌之长。”

几个人只得一起说道:“但凭侯将军做主。”侯茂在军中没什么威望,这回赢了一场,一时间倒让诸将士认可了。

青泥岭上依旧一片烂泥,所有人像在泥泞里打滚挣扎求生一样。

……

但成都却是另外一番光景,花都蓉城,非浪得虚名。

肥沃、湿润的平原,已经收割完的水田白晃晃的,哪怕在冬季田野上也绿油油的种着不少蔬菜。数十年的太平,广袤西部平原和各地丘陵山区的丰富物资运到成都,让这座蜀国都城十分繁华富庶。丝竹管弦之声日夜不息,古色古香的大街小巷人口稠密,贩夫走卒在其中做着各式各样的小吃,香味在冬季的街上一直飘荡,叫人们垂涎欲滴。

皇宫里更是雕栏玉砌、画栋明净,南方连冬季都有不少花草树木不会凋零,此时亦有葱绿点缀其中,十分生动活泼;比起北方东京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光景。

但这阵子气氛不太好。

西北周军两路南下,动静太大,孟昶早已获悉此事。周朝恐吓他不是一次两次了,但这次好像是动真格的,大军都调动过来了。孟昶震恐之下,便想积极应对……但一上朝就是扯皮,他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好采取最常规的法子,派大量军队北上增援;但各处将领人选又很扯皮,很多人举荐,还有毛遂自荐的。

孟昶这阵子好不容易从女人堆里出来,花蕊夫人费氏抓住机会,再度劝他:“陛下应选贤任能,重赏将士,方可为长久之计。”

孟昶现在忧惧之间,还是听得进花蕊夫人的话,一时间态度也谦虚些了,问道:“如何选贤任能,朕怎么知道谁忠谁奸?”

费氏一口软软的成都蜀音,声音并不清脆,但颇有些中音韵味:“陛下少花时间和那些女子、方士相处,多和文武大臣见面,时间一久,就瞧得出来谁是什么样的人了。”

“言之有理。”孟昶一本正经点头道,“重赏将士怎么赏?”

费氏道:“天下诸国混战不休,所有国君都以军务为重,不断加重税赋以供养军队。陛下无须重赋,只要把已经收到的财税从文官弄臣向武将士卒偏斜,将士察陛下之心,自然用命。臣妾斗胆进言,皇室重臣已经入蜀数十载,陛下仁治,蜀人心向往之;陛下不必再偏心,可以把一些大权放权给蜀中本地的能臣贤士。”

孟昶全都接受,不住点头。但花蕊夫人情知自己是歌妓出身,一个皇帝能把歌妓对军国之事的议论真当回事就怪了,便幽幽叹了一口气。

孟昶此时倒是很有热情,踌躇满志道:“明日朕便上朝,用心治国,励精图治!”

第三百三十章酒骨槽

青泥岭蜀军营地。周军白天刚刚又发动了一次进攻。这次的兵力更加密集,两军都伤亡惨重,与上次不同,这次发生了短兵相接的厮杀。

“哎哟,哎哟……”火光之中,伤兵在痛苦地叫唤着。

一个小官在简陋的窝棚里嚼烂了很苦的草药,吐出来敷在一个伤兵的腰上,“呸呸”地吐了几口,转头道:“水。”一个浑身是泥的士卒赶紧捧碗上去让他漱口。

床板上躺着的伤兵,浑身除了大腿处全是泥和血迹,裤子上的血已经凝结,像是浆糊裱过的硬布一般。文官说道:“晚上给他盖厚点,以我的经验,受伤后极易染风寒。”

他说罢刚要走,忽然被伤兵拽住。那伤兵用四川口音说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文官看了一眼伤口,说道:“别弄脏了,没化脓就死不了。”

伤兵哀求道:“我不识字,要是死了,求相公帮我给老娘写封遗书。”

“格老子,那么想死?”文官骂了一声,“老子还要去看别的伤患,你要死的时候再说。”

“娘呐……”昏暗脏乱的窝棚中,伤兵痛苦地叫唤着。

……

蜀国后宫中。碧玉窗前,窗户真正是玉石雕琢成的花窗,冬季再镶以琉璃当风;琉璃不是玻璃,透明度很有限,却反而将初升的明月光辉衬托得朦朦胧胧、分外温柔。如雾的光晕透着碧玉的浅绿,房中的流光十色。

站在窗前的花蕊夫人的额头光洁平坦,长长的眉梢,大眼睛,面部光洁平整略欠饱满,下巴微尖。她的面相在这个时代其实不算好,世人觉得那种饱满的鹅蛋圆脸才是福命相;不过她的皮肤白皙、明眸皓齿,黑色的有些细浅头发的发际和洁白的皮肤颜色鲜明,有这样的姿色、就算面相不好也会被人认为是绝妙美女,所以她一个歌妓出身的低贱身份才能从万千佳丽中被孟昶额外喜爱。

她的眼睛里波光流转,但一个人在这里却毫无笑意,反倒有点冷清。她正拿着一把镶着宝石的很薄很锋利的刀子在裁“酒骨槽”,一种用酒腌制过的羊头肉,是她的独门厨艺。被裁出来的羊肉如同纸薄,晶莹剔透;所以要额外用心才能做到,她的眼神十分专注。

花蕊夫人不善笑,嘴唇形状看起来还有点倔强,所以不是现在她才不笑,平时也很少笑……世人一提到歌妓,总以为就是卖笑的;但讨男人喜欢其实有各种各样的方式,不一定就要用笑容。花蕊夫人恰恰是用她那种冷清又叫人怜惜的娇媚,男人反而会情不自禁地主动想讨好她。

不过她现在不必刻意去讨好男人了,因为已经身为贵妃。

花蕊夫人认真又轻柔地裁好一块晶莹的薄片,便放在旁边一直黄金盘子里。只有蜀国皇帝孟昶才能享受到她这样费心的厨艺……连她自己也不愿意享用,实在比较费工夫。

今晚要好好对待他……男人就像个孩子,他愿意努力的时候,就应该鼓励他。

但孟昶就是那种人,做什么事都是一时兴起,这会儿要发愤图强,要是过阵子情况好点了,他就会抛诸脑外继续在女人堆里研究房中术。可不管怎样,他只要有干劲的时候,就不能打击他,说不定他哪次想通了呢?花蕊夫人只能依靠他,希望他好好做皇帝。

不论怎样,只有孟昶才给了她身份、居所,活得像个人样。她现在的一切都是孟昶给的,她很珍惜。以前做歌妓的时候,虽然姿色绝佳,容易让达官贵人们献殷勤,一次两次还能在纸醉金迷中满足虚荣心;但很快她就能感觉到,他们不过是逢场作戏。

连她的艳名都是孟昶捧起来的,若非皇帝百般称赞,封“花蕊夫人”的称号,她也就是个漂亮点的歌妓而已。

花蕊夫人自然而然地用一个十分娇柔的姿态捻起一块薄片,放在金盘里,一举一动都十分雅致。她不由得想起十二三岁的时候,鸨儿反复教她的动作、语气,“这样,慢一点,对……了,你要记住,你的每一个地方都是为了让男人喜欢你。”鸨儿的声音如在耳际了,许多年了,那些东西仿佛才发生在昨天。

“呀!”花蕊夫人痛呼了一声,回过神来时,只见鲜血从指间沁了出来,她急忙拿右手捏住手指。

“娘娘,您受伤了!”旁边侍立的宫女慌了,上来看一眼,一阵慌乱,去拿药水和包扎的纱布。

花蕊夫人气呼呼地喃喃道:“我就说不能走神,叫你走神!”

她见金盘里的薄片也不少了,手也受伤,便伸手将肉片拨弄稀疏均匀一点,就这样了。

不多时,花蕊夫人便亲手端着金盘走到外面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把“酒骨槽”放在案上。孟昶饮了酒,说道:“别弄了,来陪我饮酒。”

花蕊夫人柔声劝道:“陛下少喝两杯,不是说明早要早朝么?”

“哈哈,我听夫人的!”孟昶笑道,双下巴的肉直抖。孟昶脸上还好,生得额头饱满、五官端正,看起来不是特别胖,而且肤色很白净。不过身上很胖,都是软软的肥肉,打小就成天在宫里养尊处优的结果。

“最喜这酒骨槽!”孟昶道,夹起了一块。刚放到嘴边,忽然看见了花蕊夫人手指上浸出了血迹的纱布,皱眉道:“怎么受伤了?”

花蕊夫人轻声道:“不小心划伤了一点皮,皮外伤不要紧。”

“来,朕看看。”孟昶放下筷子,拉起她的手,“疼么?”花蕊夫人急忙摇摇头,露出一丝笑意。孟昶道:“也不小心点。”

俩人继续饮酒用膳,花蕊夫人注意到孟昶不再吃那“酒骨槽”,连之前夹的那块也没动。她知道孟昶最不喜血腥,大概是看到血影响了心情罢。花蕊夫人心里微微有点堵,要做出那羊头肉、还要切成那么薄很费工夫的……不过她也不会在意,习惯了。就像她们从小苦练才艺,也不过为了上台博达官贵人一乐而已。

花蕊夫人微微侧目道:“来人,为陛下盛米饭来。准备好热水,陛下沐浴更衣后就要歇息了。”

孟昶听罢,笑道:“对!吃饭。朕说了,明天开始励精图治!”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但冬天的早朝就快到时辰了。花蕊夫人已梳妆打扮好,走到了大殿上,她轻移莲步,款款在宽阔的大殿上踱了一阵,抬头看上面黄金镶嵌的高高皇位。

她抿了抿嘴唇,双手微微捧在腹前,便缓步向大殿旁边的赞政亭走去。两边都有这样一间房间,有时候做笔录的文官和书吏会坐在里面写字;但大部分时候只是堆放皇帝的仪仗器物。

花蕊夫人走了进来,对跟进来的宦官宫女说道:“把门关上,一会儿别出声。我想坐这儿听听陛下处理朝政。”

宦官忙关上木门,拿拂尘扫干净一只腰圆凳,又用袖子径直擦干净,小心搬到纸裱的雕窗前。花蕊夫人这才慢慢走过去,放下婀娜纤细的腰身,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

等了许久,外面渐渐热闹起来。先是鸣鼓,宦官唱词,接着便奏乐。许多人陆续进了大殿。然后孟昶从大殿敞开的正门口,在弯着腰跟随的宦官宫女的追随下,昂首缓缓向宝座走去。“吾皇万寿无疆!”许多人一起大呼,伏倒在地板上。

头戴冕疏、身穿衮袍的孟昶慢慢走到御塌前坐下,这才抬起宽袖,从左到右慢慢横抚一下,说道:“众爱卿平身。”

“叩谢皇恩。”上百人陆续从地上爬起来。

“陛下,捷报!”一个官儿迫不及待地出列,双手捧起一份东西。龙椅上的孟昶顿时一喜,说道:“快当着众臣的面说说!”

人们纷纷侧目,只见是枢密院副使王昭远,自号“卧龙先生”的人。

王昭远气若神定,儒雅地先向上位弯腰行礼,然后藐视众臣,说道:“山南西道节度使李进快马报大捷,大蜀军在青泥岭大败周军,已将周军拒于国门之外!近日那些惶惶不可终日、危言耸听的同僚,现在可以安心了罢?”

宰相李昊出列说道:“据老夫所知,此战是兴州防御使侯茂将兵,和山南道节度使毫无关系;而且不过是周军的一次试探进攻,周军伤亡很小,何来大捷之说?两万周军尚在青泥岭北,又怎能急说已将周军拒之国门之外?”

“侯茂?”王昭远回顾左右道,“诸位听过这个人么?”

众人纷纷摇头。

王昭远道:“李丞相得了那人什么好处,要在大殿上特意为他请功?就算是侯茂,兴州是山南西道辖地,战胜的功劳不算在主将身上?”

龙椅上的孟昶一言不发,听着二人各自讲理。

李昊道:“老夫不想和你争谁的功劳……”

王昭远忽然冷哼道:“李丞相修降表上瘾了?”

李昊怒道:“王昭远!你什么意思?”

王昭远那句话真是触到李昊痛处,因为前蜀灭亡时,确实就是李昊修的降表……而且李昊家资巨万、富可敌国,家里妻妾非常多,王昭远之前说他受贿贪钱,也是颇有意思的攻讦;所以王昭远的“道理”咄咄逼人,处于上风。

李昊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招架之力,被人骂还只能避开话题。但王昭远说得那么直接,实在太过分了,李昊已是怒气上涌。

第三百三十一章尴尬境地

“在这等事上吵吵嚷嚷毫无益处!”总算有个人出来说了句公道话。宰相李昊转头看时,原来是大将韩保正。

李昊一肚子恶气想发作,但那枢密副使王昭远老是抓住李昊个人的污点攻讦,叫李昊感到很难缠……况且前蜀灭亡时修降表、家里良田财物丰厚,这些都是事实,不好辩驳。正好有人出来圆场,李昊便顺着台阶下了,硬生生把气咽进肚子里。

他便趁机把矛头从自己私人问题上移开,说道:“陛下今日朝会,应从大处着手,先商议好三件大事。其一,以何种姿态回应周朝派使节问罪;其二,认清蜀、周两国强弱形势;有了前二者的决断,才能以此为凭据部署攻防之大略,便是其三……”

话还没说完,伶牙俐齿的“卧龙”王昭远当即便道:“这等事还有什么好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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