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第4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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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盏克制着情绪,“陛下亲征在外,我们无不牵挂担忧,等听到大许军已在无定河获胜,人心稍安。”
杜氏低头小声道:“大符皇后每天都到三清殿为官家祈福。”
郭绍道:“真是难为了你们,可军国之事,朕不敢大意。”
他又与符二妹说话,不过都说些人前听起来得体的话。这里一大群人,虽都是些后宫的妇人,但郭绍知道她们没一个省事……别看她们此时低眉垂眼很恭顺,可想法是很多的。
郭绍骑马乘车跑了上千里路,此时没什么精神,不过既然遇到了这样的场合,他也只有应付着。
他又额外转头看向李月姬,“朕离京数月,贤妃可还好?”
李月姬惊了一下,抿了抿道:“回陛下,挺好。”
郭绍忽然叹了一口气,“本来已成一家人,朕也不想如此。而今兵戈平息,若是李公归朝来,朕念及亲戚之情,定不计前嫌。”
李月姬听罢神色黯然。
就在这时,郭绍发现杜氏用手悄悄碰了旁边的张氏一下,微微侧目看了一眼,便见张氏神情异样,脸一红低下头去。郭绍也不吭声,佯作不知。
符金盏道:“陛下旅途劳顿,先换了衣服歇着罢。二妹好好照顾陛下。”
“好,好。”郭绍笑道。此时他又看一众嫔妃,如果由得他自己选,不去符金盏那里、也是玉莲……并非二妹不好,二妹对他已如亲人一般,也非不关心皇子,而是他着实累了。在儿子面前,自然要有当爹的样子,又岂能完全放松不顾言行?
……一众人执礼告退散去。杜氏追上张氏,沉声道:“姐姐胆子真不小啊!”
张氏默不作声看着她。
杜氏道:“你没发现大符皇后瞧你两眼了!也不看看在什么地方,又当着皇后的面……”
张氏道:“我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怎么了?”
杜氏道:“怎么?对了,你一直瞧着官家,魂儿都出窍了,自然不知道别的光景。”
张氏怔在那里。
杜氏笑道:“你自己也不知?刚才姐姐那眼神儿,哎哟,好像一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瞎子都看得明白啥意思……”
张氏脸上顿时发烫,又羞又有点担心:“这……那……”
杜氏看了她一眼,又松了一口气,“不过也没甚事,你那外甥还在夏州替朝廷办大事哩。”
张氏红着脸急道:“妹妹真的误会我了,曹彬也是武将,今日我见官家穿着甲胄,便念想起了曹彬。”
她忍不住心道:郭绍穿戎装倒是好看,更显挺拔英武。她早知今上是武将出身,不过还是第一回见他穿甲胄。
杜氏撇了一下嘴:“我还以为我俩姐妹亲密无间,你这样说真是见外。”
张氏一本正经道:“做姐姐的真没骗你……我怎敢想那没脸没皮的事,什么身份呀,能在宫里有个立锥之地就好了。”
杜氏低声道:“什么身份,在大许朝不就是个尚宫么?”
张氏不动声色道:“理是这么个理,但本朝和前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官家哪能自找那非议麻烦?”
杜氏听罢叹了一口气:“姐姐说的是。”
张氏不吭声了。二人一起走了一段路便分开,张氏仍住在三清殿。
一进殿宇,便听到木鱼声和摇铃的声音。那本是叫人清净无为的声音,此时张氏却听得十分烦躁,心绪更加不宁。
她在蒲团上发了一会怔,转头便看见木窗前那张没上漆的几案,仿佛看见一个年轻儿郎坐在那里,手里拿着棋子。她微微抬头,又看到那木架,一副场面顿时浮现在面前:一罐香油掉下来,浇了她一身。
张氏想到这里,脸上一阵发烫,心慌得很。
……次日便是金祥殿大宴。现在张氏等人是符皇后的人,今非昔比,有这等欢宴她也会跟着皇后赴宴。
张氏天没亮就起来了。
三清殿是皇宫内的道教清修祈福之地,房屋摆设都古朴素净。但就在这家具都没有颜色的房间里,张氏却从柜子里拿出了非常齐全的胭脂水粉。对着铜镜,仔细地打扮。
油灯下,黯淡的光景,铜镜里的脸却是秀丽中带着一丝妩媚。张氏现在的身份只是个尚宫,衣服不能随便穿,但就算是一般的月白罗裙,她也能穿出韵味来,只需要注意料子的裁剪、用料,细小的点缀。
张氏细心端详着铜镜里的红颜。
这世上,鲜有女子不觉得自己漂亮,谁都想过被人额外地欣赏迷恋……更何况她们这些本来就确实姿色极佳的美人,谁又甘愿每回每天都做绿叶陪衬?
但张氏依旧深深地叹息了一气,她不觉得自己比大符皇后丑,只不过大符皇后和郭绍多次联手的关系,并非她能比得上。饶是如此,人们以前也没料到大符皇后能重回宫廷!
张氏时而叹息,时而又沮丧,坐在梳妆台前唯有顾影自怜。
第七百八十七章拆台
“咚、咚……”鼓声中,编钟也合奏出一曲颇有气势的音乐。金祥殿大殿上,一群窈窕舞姬竟穿着许军的戎服,跳起了盾牌舞,不过那衣裳是厚绸和皮革做的。
那行头穿在舞姬们身上,毕竟缺少了厚重的气势,更无杀气。不过她们身段好,看起来倒英姿飒爽,比一般的舞蹈有意思。郭绍刚一坐上龙椅,便看出了这曲舞蹈有新意。
“嚓!”某种敲击乐器发出一个声音,一排舞姬整齐地举起盾牌和木枪。前后的舞姬又以复杂的队形前后交替,整体看去,盾牌和木枪的舞动变化纷繁,又丝毫没有凌乱之感。
郭绍立刻想起了大许军里的三段击战术,这段舞蹈颇有些相似。而且观赏性好得多,要只说队形配合变幻,郭绍觉得最精锐的士卒都比不上这么一帮舞姬。
他刚一转头,宦官王忠便赶紧走上前附耳过来。郭绍问道:“这舞是周宪编的?”
王忠躬身道:“回陛下,是卢琼仙。”
“卢琼仙?”郭绍脱口重复了一句。
王忠道:“便是南汉国那个女宰相。”
“哦,朕想起来了。”郭绍恍然道,又笑道,“女宰相……”
王忠也陪笑道:“宰相自然也得能歌善舞,不然那南汉国主怎变成了亡国之君。”
郭绍听罢点点头,转头看时见一身礼服盛装的符二妹正留意着自己,符二妹见他转头便眨了一下眼睛,郭绍望着她露出笑意。又瞧大殿一侧坐的妇人,一大群人,离得稍远,郭绍一下子分不出谁是谁。
赴宴的有文武百官,都穿的和上朝一样;另一边则是宫廷贵妇以及诸臣家的诰命夫人,是有品级俸禄的女子,那是全天下最有身份的妇人们了。
台子在御座和大臣的席位之间,大殿上丝竹管弦载歌载舞,一派欢乐。等盾牌舞罢,诸臣纷纷上前祝贺平夏之战大获全胜,郭绍也当众赏赐了有功文武一些衣服腰带之类的东西。
“诸位同庆。”郭绍端起金杯,说了一声。大殿上顿时便纷纷道:“陛下万寿无疆!”
这时一群宫女鱼贯而入,把更多的佳肴摆上宴席。另一拨舞姬也上台来,欢快的曲子继续响起。有酒助兴,席位上的群臣便兴致勃勃地说起话来,气氛更是热闹。
郭绍起身离席,金盏和二妹立刻侧目看向他。郭绍道:“朕去更衣。”
金祥殿是一片建筑群,主殿上没有厕所,他便去后殿,身边的宦官王忠等几个人跟着,反正郭绍平素去哪里常有人在身边。
等他返回时,刚走到一段廊芜尽头,便碰见了张氏。张氏忙让于道旁,屈膝向下款款一蹲,“妾身拜见陛下。”
郭绍有点意外,看她时,见她脸上红扑扑的,一脸羞涩不好意思的样子,眼睛看着下面,姿势端正保持着屈膝的动作。张氏虽是前朝的嫔妃,但年龄着实不大,应该比金盏还年轻;这宫廷贵妇,又不风吹日晒,那脸虽然红了,额头等地方的肌肤却是娇嫩白生生,单眼皮的面相年龄也显小。
郭绍诧异之下,转头看了一眼王忠。王忠一声不吭,躬身一拜,后退着回避了……但郭绍着实不是叫王忠离开的意思。他在想,起先和王忠说过几句话,明明问的是编舞的人,怎在此恰好“偶遇”的是张氏?恐怕卢琼仙在这座皇宫的根基还浅了点。
“张尚宫平身。”郭绍语气温和地说道。
张氏轻声道:“妾身喝酒时弄花了胭脂,便进来了,不想遇到陛下。”
郭绍却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或许见一面要等数年。今日既然遇见了,他就没有马上就离开,当下找了个话题道:“朕瞧得出来这庆功宴的歌舞、菜肴都挺上心。”
张氏道:“陛下满意么?”
郭绍笑道:“这样的场合,人多嘈杂、心情浮躁,许多精心编演的歌舞也如同猪八戒吃人参果,着实浪费了,还得心境哩。或许朕刚回京,是自个心浮气躁。”
张氏柔声道:“陛下若是疲惫、想静静心,三清殿是不错的去处。”
她一直低着头不能直视皇帝,此时却抬起头来,眼睛看着郭绍。那眼睛长得水灵灵动,仿佛会说话一般,却把语言无法描述的东西说出来了,复杂的情绪,纠缠中带着勇气。
郭绍被她这一眼刺了一下,面上却忽然用玩笑的口气道:“朕是怕三清殿,更非静心之地。”
张氏轻轻说道:“若真能静心,除非死心罢。”
郭绍沉吟片刻,说道:“金祥殿内,那么多人还在宴席上,咱们先不说这事……朕先走,张尚宫等等再走?”
张氏也露出戏谑一般的表情,“陛下这是心虚么?”
郭绍竟被这妇人如此说,一言顿塞。
不料这张氏平时看起来十分知礼,此时却又悄悄道:“妾身听说越心虚的事,越是想做。酉时,若陛下心虚没来,便听听城楼上的钟鼓声罢。”
郭绍问道:“朕每天都听,为何今日专门要听?”
张氏红着脸,贝齿咬了一下,“陛下可闻钟鼓,体察那一刻弱女子的失意伤心。”
郭绍张了一下嘴,但觉得这么一言一语下去不知还要耽搁多久,当下什么也没说,从张氏身边离开了。
回到御座上,歌舞欢宴依旧,但他的感受又与之前不同了,时常有点走神。
过得好一会儿,郭绍才见穿着浅红上衣、月白裙的张氏很不受人注意地独自从侧门进殿,在一众妇人后面站着。
郭绍再看金盏时,金盏不经意的目光却向那边投去。
这事儿肯定瞒不过金盏的耳目。郭绍对台子上的表演已是心不在焉,心里琢磨着,张氏敢这么大胆,确实是因为曹彬受重用。不过,要对曹彬施恩,也确实犯不着去碰张氏,曹彬懂的,只要他的姨娘在宫里没出什么事就行了。
庆功宴结束后,郭绍早早就离开金祥殿。他哪儿也没去,就呆在万岁殿自己的寝宫。
许久后,远远地传来宫城城楼上的钟鼓之声,郭绍手里的茶杯顿时凝滞在半空,他抬起头,一时间侧耳听起了那声音。
张氏这女子,不至于让郭绍太上心的,可今天不知怎地,被她撩得心心慌慌。
郭绍一向是不太会拒绝女人,不过他踱了一会儿还是打消了念头。
并非因为觉得对不起金盏,他已经是三妻四妾后宫粉黛无数。只因张氏是金盏身边的人,郭绍这时候若是上了她的道,金盏可能会觉得很棘手难受……什么地方都有规矩。
“王忠。”郭绍喊了一声。
那宦官用跑的急急忙忙过来,躬身道:“陛下有何事吩咐奴婢?”
郭绍道:“你去滋德殿见大符皇后,问她今日编盾牌舞的人是谁。”
王忠愣在那里,因为郭绍之前就问过,他答过是卢琼仙。不过王忠什么也没说,只拜道:“奴婢遵旨。”
他等了一会儿,果然没一会儿卢琼仙就被王忠带来了。
一个身段婀娜轻盈的漂亮小娘,郭绍的军队把她从南汉国掳回来,他就给忘了。今日想起她,一是因为那盾牌舞,二是猜测张氏在后面做了什么小手脚。
郭绍对这些小伎俩没什么经历,但他能琢磨清楚偌大国家的很多事,也能把这些小伎俩猜个八九……卢琼仙是在为她袭击寻找机会,但机会被张氏夺走了,她们这私怨是结下了;而张氏是投靠金盏的人,她却背着金盏撩拨郭绍。
于是郭绍今晚要召卢琼仙。
因为在金盏和张氏之间,郭绍肯定会更替金盏着想。若又要让金盏管这复杂的后宫,又拆她的台,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卢琼仙执礼罢,不再吭声。郭绍记得这娘们挺媚的,今日倒是沉得住气,便上下打量着她。
她终于开口道:“陛下看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她的口音与官话出入很大,带着南汉那边特别的音色。
郭绍道:“看卢娘子编的盾牌舞,你对战阵也有兴趣?”
卢琼仙轻轻道:“妾身对战阵没甚兴趣,却对精于战阵的雄主十分仰慕。”
“哈哈……”郭绍大笑一声,但见卢琼仙也面目含笑。这娘们,能在昏君手下荒唐地做宰相,似乎并非等闲。
卢琼仙柔声道:“自古女子爱英雄。陛下叱咤风云,纵横万里疆土,这份气概,雄才大略,妾身打心眼里倾慕……”
那三段击之术是许军独创。郭绍点头道:“卢娘子挺费了些心思,你身居这人生地不熟的东京皇宫,还能了解那么多东西。”
卢琼仙道:“妾身仰慕陛下,愿能助半臂之力,不用心如何能行?”
她又用随意的口气道:“陛下,南汉国旧地多年海贸,有精于造船术之人。”
郭绍不以为然,一个什么女宰相,南汉国主信,郭绍还信她能治国?
第七百八十八章雷霆之势
伴着一声鸡叫,郭绍从睡梦中醒来。宫廷里不养鸡,那是宦官学着公鸡打鸣。
郭绍睁开眼睛,愣了一下,因为身边躺着个“陌生”的女子,光滑的裸肩还在被子外面。他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个女人是卢琼仙,昨夜的画面和声音好像一盘花了的磁盘一样成了片段,零星地涌入脑海。
她蜷缩着身子,仍在睡梦中。女人们之间似乎相互都看不顺眼,郭绍一瞬间却觉得,卢琼仙虽然名声不好,但睡着的时候依旧很可爱、带着些许可怜。
郭绍转头看窗户,天还没怎么亮。不过宦官的打鸣是非常准的,比真正的公鸡打鸣还准。
他顺手轻轻拉了一下被子,把卢琼仙的裸肩盖住,又把被角弄到她身下压实,从宽阔的大床上爬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慵懒的声音道:“不想陛下威服天下,却是个细心温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