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草-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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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的望了叶志嵩一眼,想看出他这句话中的意义,但叶志嵩仍是坦然的微笑著,好像胸中毫无城府。看到如馨停了步子,他也站定了问:”到了?我家还要走一段呢。”
“好,再见。叶先生,有空到我家去玩,我住在信义路二百零三巷五百六十九号。”
“好的,再见!”叶志嵩对她挥手,转身走开了。如馨目送他的身子逐渐消失,心里忽然涌上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怅惘和迷茫,她看了看自己穿的那件浅灰旗袍,突然懊恼著为什么不穿紫红的了。
三
才走进如兰家的大门,如馨就被两个孩子缠住了,四岁的小兰和不足三岁的小虎都一面叫著,一面抱住了如馨的腿,嘴里嚷著:“阿姨,糖,糖!阿姨,抱抱!”
如兰从厨房里跑出来,手里还抓著一个锅铲,看到如馨,就高兴的大叫了起来:“你看,大姐,你每次来都买糖给他们吃,现在他们一看到你就要糖!”如馨抱起了小虎,拉著小兰,走进客厅里,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小虎亲亲热热的倚在如馨怀里,用他那胖胖的小脸蛋贴在如馨的胸口,小手抓著如馨的衣服,一对乌黑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著对如馨看。如馨紧揽著他,心中忽然掠过一抹母性的愉快,她低头亲吻著那张粉扑扑的小脸,一面对如兰说:“家良还没下班?”“快了!再过半小时就要回来了。”
“怎么样?”如馨望著如兰:“完全和好了吧?”
如兰的脸红了,有点害羞的垂下了眼睛,但却抿著嘴角甜蜜的微笑著,好像昨天吵架是件很愉快的事似的。如馨看著她,感到她虽然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却反而比以前美丽了。那种少妇成熟的美,和脸上常有的甜蜜的微笑,使她浑身都焕发著光辉。如馨心里微微的泛起了一股妒嫉的情绪,她知道她妹妹是在幸福的生活著,就连他们的吵架,好像都是甜蜜的。“你到厨房忙你的吧,我帮你看孩子!”如馨说,目送著如兰轻快的走进厨房。饭做好了,家良还没有回来。如兰把饭菜放在桌子上,用纱罩子罩著,然后在椅子里坐下来。小兰立即乖巧的走到母亲身边,倚在母亲膝前,剥了一块糖,笑眯眯的送到母亲嘴里去,一面拍著手说:“妈妈吃!”如兰吃了糖,挽著小兰,对如馨说:
“不是我说,大姐,你真该有个家了!”
“又来了!”如馨说,嗑著瓜子。
“真的,女人天生是应该有丈夫和孩子的……”
“哦,那么怎么昨天又闹著要离婚呢?”如馨抢白的说。
“我说你的事,你又来说我。”如兰的脸又红了,接著放低声音,微笑的说:“大姐,夫妻间总免不了要吵架的,其实,吵架之后,比吵架前还甜蜜呢!……哦,大姐,你不会懂的!”
“这么说起来,你们吵架的目的是为了享受吵架后的甜蜜了!”如馨打趣的说。“哎!不说了!”如兰说,摸著小兰软软的头发,又抬起头来看著如馨,诚恳的说:“大姐,如果有合适的对象,还是结婚吧,女人和男人不同,一个女人总不能长久的在社会上混的。怎么样?最近有没有什么中意的朋友?”
中意的朋友?如馨的眼前又浮起那张年轻而漂亮的脸庞来,她没说话,眼睛深思的望著小虎的衣服。小虎正用他软软绵绵的小手去摸她的脸。
“怎么,我猜一定有是不是?”如兰问。
“中意的,不见得是合适的。合适的又不见得是中意的。其实,烧锅煮饭带孩子,又有什么好,我倒乐得无牵无挂!”如馨说,可是,她自己感到声音中颇有点酸葡萄的味道。
“如果有中意的就好,管他合不合适呢?现在的社会又不讲究什么年龄啦,身分啦,门当户对啦!那一套早就过时了,依我说,什么都不是最重要的,最要紧还是要两人相爱,彼此有了爱情,别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哟,你里跑来这么些大道理?”如馨笑著说。
正在说著,家良回来了,还没有进门,就大嚷大叫的喊著说:“喂!如兰,如兰!你快来看我买了什么回来了,你最爱吃的咸板鸭,还有一瓶乌梅酒!为了庆祝我们的讲和,让我们俩亲亲热热的喝一杯,下次我如果再惹你生气,我就是王八蛋!”一面嚷著,一面进了房门,看到如馨坐在那儿,才猛然停住嘴,有点不好意思的和如馨打招呼。孩子们又一拥而前的围住了父亲,要爸爸“香一香”,家良俯下身来在每个孩子脸上亲了亲,由于多亲了小兰一下,小虎立即要求公平待遇,于是皆大欢喜,如馨笑著站起身来说:
“你们要亲亲热热的喝一杯,我看我还是走吧!”
“哦!不要走!我才不放你走呢!”如兰拉著她,一面对家良瞪瞪眼睛,家良有点狼狈的用手抓抓头,也赶过来挽留如馨,如馨才一笑而罢。深夜,如馨回到了自己家里。推开了篱笆门,花园的栀子花香就扑鼻的传了过来,如馨深深的闻了一下,不知道为了什么,她竟有点讨厌这浓郁的香气。她看了看那没有声音,也没有灯光的房子,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
“什么都是冷冷的,”她想:“连栀子花的香气,也是冷冷的。”
四
栀子花快谢了,春天也快过去了。
如馨懒洋洋的倚著窗子,对著那棵栀子花发呆。星期天的下午,显得特别冗长,平常,忙碌的工作可以打发掉许许多多的时间,可是,星期天,不用上班,那时间似乎就太长了。一对黄色的小蝴蝶,上下翻飞的从窗前经过,一前一后,彼此追逐著。如馨用眼光追随著那对小蝴蝶’它们在栀子花上盘旋了好一会儿,然后,其中的一只一振翅膀,窜得很高,从篱笆上面翻过去了,另外的一只立即也振振翅膀,追了上去。如馨收回了目光,觉得肩上堆满了无形的重量,这房间是太空也太大了。离开了窗子,如馨在书桌前面坐了下来,书桌上正摊著一本词选。如馨随意的,不经心的翻著看,其中有一阕词,被自己用红笔密密的圈著***,那里面有两句她最心爱的话:
“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
“无拘无碍,”她喃喃的自语著:“只是太无拘无碍了!”她想起了如兰,一个丈夫和两个孩子,如兰生活一定是“有拘有碍”的,但她仿佛“有拘有碍”得很幸福。
花园里的篱笆门突然被人轻轻的摇动著,如馨从椅子里跳了起来,高声的答著“来啦!”一面跑去开门,她猜想一定又是那个洗衣服的老阿婆,不过,就是老阿婆也好,总算有“人”来了。她走到篱笆门那儿,拉开了门,立即,她呆住了。门外,叶志嵩正有点儿局促的站在那里,微微的含著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齿。“啊,啊,是……叶先生,请进!”如馨有点口吃的说,心中像有小鹿在上下冲撞著,不知所以的脸红了。
叶志嵩走了进来,如馨招待他坐下,就忙乱的去倒茶,满心都被一份突如其来的,像是意外,而又像是期待已久的某种愉快所涨满了。她微笑的把茶递给叶志嵩。后者欠身接了过去,非常客气的说了声“谢谢”。如馨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觉得应该说点什么话才好,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微笑的注视著叶志嵩,他那年轻的脸庞,是多么的英俊而温和啊!“方科长星期天都没出去?”叶志嵩问。
如馨摇了摇头,敏感的觉得他这句话中别有一种含蓄的怜惜。她垂下了眼帘,心里微微的有一点儿凄凉之感,但又觉得很甜蜜,很温馨。她偷偷的从睫毛下去看他,他正用眼光环视著室内,两手合拢著放在膝上,那样子似乎有点儿窘迫。当然啦!如馨很能体会他这种心情,以一个下属的身分,去拜访一个女上司,何况自己的年龄还小五岁,这味儿本来就不好受。如馨又想起了如兰的话:
“大姐,你应该有一个家了!”
一个家,如馨现在才了解,自己是多么的需要和渴望著一个家!一个丈夫,许多孩子,如兰是对的,只有这样,才算是一个女人!十年来,她曾有过好多次成立“家”的机会,但她都轻易的放过了。而现在,她能再把这机会放过吗?是的,年龄和地位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彼此相爱,像如兰所说的,其他的一切都是无所谓的了。
“我……我早就想来看方科长了,只是……只是怕打搅了您!”叶志嵩声音结结巴巴的。
“啊,我平常都没有什么事,你有工夫,还希望你能够常常来玩呢!”如馨说,甜蜜而温存的微笑著。她似乎已经感到一只小手,在把剥好了的糖往她嘴里送,一面用那嫩嫩的、甜甜的声调说:“妈妈吃!”“我……我今天来看方科长,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道方科长会不会……拒绝?”
叶志嵩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如馨感到浑身一震!请求!拒绝!请求什么呢?看电影?跳舞?还是吃饭?如馨的脸发著烧,心脏剧烈的跳动著。从此,她再也不必背著“老处女”的头衔了!她有点惊慌的抬起了眼睛,嗫嚅的、热烈的、渴望的,低声说:
“什么……请求呢?我……一定不……不会拒绝的!”“我……”叶志嵩用一种胆怯的眼光望著如馨,声音显得有些不自然。“我听说,我们科里需要一位打字小姐,我有一个朋友,她一分钟能打四十五个字,我希望方科长能够帮帮忙,给她一个机会,我相信她一定能够胜任的。我……早就想和方科长说了,只是有点不好意思。”
如馨觉得她的血液和冰一样冷了,她猛然的抬起头来,脸色变得苍白了。“她……她是你的什么人?”如馨有点无力的问。
“不瞒您说,”叶志嵩那年轻而漂亮的脸微微的涨红了,眼睛里焕发著光辉。“她……她是我的未婚妻!”
多么美的一个梦,只是碎了。
送走了叶志嵩,如馨乏力而疲倦的关上了篱笆门。她又闻到了那股栀子花的香气,却带著点腐败的味道,她对那棵栀子花看过去,惊异著花儿凋零得如此迅速,那些花瓣,昨天还是娇嫩的白色,今天却都枯黄了。
远处的天边,斜阳无力的挂著
……(本卷结束) ……
第四卷
第一章
?八月的碧潭,人群像蚂蚁般蜂聚在四处:吊桥上、潭水中、小船上、茶棚里,到处都是人。而新的人群仍像潮水似的涌了来。我坐在水边上,把头发塞进了游泳帽里,午后的太阳使我头发昏,碧绿的潭水在对我诱惑的波动著。维洁在我身边不住的跳脚,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一面叽里咕噜的抱怨个不停:“该死的大哥,约好了又不守时,一点信用都没有,看我以后还帮你忙不?”我望著维洁,她的嘴噘得高高的,束在脑后的马尾巴在摆来摆去。听著她的抱怨真使我又好气又好笑,怪不得今天下午她像阵旋风似的卷进我家里,不由分说的就死拖活拉的要我到碧潭来游泳,原来又是她那位大哥在捣鬼!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我也乐得好好的玩玩,整个一个暑假,这还是第一次出来游泳呢!“喂,你去等你的大哥吧,我可要去游泳了!”我说,站起来就向潭水里跑去。“喂,别忙嘛,他已经来了,我看到了!喂喂,小鹧鸪,你别跑呀!”该死,她居然在这大庭广众中叫起我的诨名来了。这原是我小时候,喜欢咕咕唧唧学舌,爸爸就戏呼我作“小鹧鸪”,结果喊成习惯了,全家都叫我小鹧鸪,我的本名绣怡反而没人叫了。直到我长大了,大家才改口。不过至今爸爸还是常常叫我几声小鹧鸪,不知怎么给维洁听到了,就也“小鹧鸪,小鹧鸪”的乱叫。我对她瞪了一眼,摆摆手说:
“他来了就让他来吧,与我何干?”说完就溜进了水里。清凉的潭水,使我浑身一爽,把头也钻进了水里,我开始向较深的地方游去。然后又换成了仰泳,躺在水面上,阳光刺著我的眼睛,但却温暖而舒适,我阖上眼睛,充分的享受著这美好的太阳,美好的潭水,和这美好的世界。
“啪”的一声,一样东西打在我身旁,溅了我一脸的水,我翻身一看,是一块柚子皮,抬头向岸上看去,维洁正在对我胡乱的招手,一面把新的柚子皮扔了过来。我游过去,潜泳到岸边,然后猛然从水里钻了出来,维洁仍然在水面搜寻著我的踪迹,手里举著一块柚子皮不知往哪儿扔好,嘴里乱七八糟的在咒骂:“这个死丫头,鬼丫头,下地狱丫头!”
我爬上岸,维洁吓了一跳,我禁不住大笑了起来,维洁愣了一下,也跟著大笑了。在维洁旁边,我看到两个青年,一个是维洁的大哥维德,另一个我却不认识,笑停了,维德才走过来,对我彬彬有礼的点了个头,像小学生见老师似的,我又想笑,总算忍住了。他指了指身边的人,对我说:
“这是我的同学任卓文,刚刚在桥上碰到的。”又对任卓文说:“这是我妹妹的同学,江绣怡小姐!”
我望著任卓文,他是个高个子、宽肩膀的青年,眼睛亮亮的,带著一种思索什么似的神情,像个哲学家。猛一注视之间,这张脸我有点“似曾相识”,仿佛在哪儿见过,不禁盯住他多看了几眼,等到发现他也一瞬不瞬的注视我时,我才慌忙调开眼光,心里暗暗的骂了一句“见鬼!”而且我这水淋淋,穿著游泳衣的样子见生人总有点不自在,我用毛巾裹紧了身子。问:“你们也来游泳吗?”“唔。”维德吞吞吐吐的:“我想,请江小姐和舍妹到茶棚里喝两杯汽水!”“江小姐和舍妹”,多文诌诌的措词,像是背台词似的,同时,他那涨红了的脸实在使我提不起兴趣,我奇怪那么洒脱的维洁却有这么一个拘束的哥哥,我摇了摇头说:
“我不渴,我宁愿游泳去!”转过头,我对任卓文说:
“你游不游?”“不!”他摇了一下头,笑笑。“我不会游。”
不会游,真差劲!尤其有那么一副好骨架子。我挑挑眉毛,想还回到潭水里去,维洁一把拉住了我:
“别跑,小鹧鸪,我提议大家划船!”
我瞪了维洁一眼,心想还好,“小鹧鸪”这名字并不算十分不雅,否则给她这样喊来喊去的算什么名堂?任卓文正望著水边一堆戏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