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草-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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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后面的江浩也高声的加入:
半山了,努力,努力向上跑!上面已没有路,我手
攀著石上的青藤,脚尖抵住岩石缝里的小树,一步,一
步的爬上山去……然后,除了克文夫妇之外,大家都加入了合唱,歌声响彻云霄,似乎连天地都被震动了。诗苹知道他们唱的是胡适早期的一首白话诗《上山》,但这首诗被谱成歌她却不会唱。克文更不用说了,对唱歌完全是门外汉,生平只会唱一首国歌,唱起来还会让人笑破肚子。一曲既终,大家停下来乱拍著掌,同时一面笑一面胡乱的喊著再来一个。克文望了望诗苹耸耸肩:“年轻人!”“难道你就是老年人了吗?”诗苹微笑的问。
“胡说!你要不要看我的肌肉!”克文玩笑的说。
“算了,留著你的肌肉去向那些猴子神气吧!”
队伍继续向前走,太阳的威力更大了,大家的脚步都滞重了许多,汗开始湿透了衣服。男人们的行囊显然成了一大负担,累极了就用棍子支著后面的背包略事休息。小姐们也显得无精打采了,燕珍首先提议休息,但江浩否决了,因为按林场的山高指示牌来看,他们还没有走到第一天预定行程的一小半。大家继续向前走,江浩不住的提醒著大家节省一点水喝,因为按照地图,他们要到天黑时才能走到有水的地方。克文抬头看了看参天的树木,突然大声的叫前面的三兄弟说:“看哪,那儿有不少你们的同类呢!”
大家抬起头来看,树梢正有好几只猴子在对他们探头探脑的窥视著。夏人豪举起了猎枪,江浩立即抢上去按住枪管说:“不要打它们,第一,严禁同类相残。第二,它们都是些没有恶意的小东西。”美嘉又格格的笑了起来。诗苹不禁看了她一眼,她实在很美,有一对伊丽莎白泰勒似的大眼睛,高高的鼻子和厚厚的、性感的嘴唇。身段略嫌矮了一些,但并不损于她的美丽。和她比起来,燕珍显得黯然失色,燕珍正是那种最平凡的,找不出特点来的女孩,只是身材还不错。和她们在一起,诗苹觉得自己很老似的,虽然她今年也不过刚满二十六岁。
夏人豪对江浩做了个滑稽的鬼脸,收了枪。大家继续向前走,夏氏兄弟一直东张西望的找寻有没有野兽的踪迹。山路窄而陡,好几次要翻过几块高大的岩石。山耸然直立,从下向上看,只见青黑色的树木和蓝天,山似乎高不可测。人走在山里,听著风声,给人一种渺小空虚的感觉。美嘉开始大声的抱怨天热,并且叽里咕噜的后悔没有带把檀香扇来,又埋怨长裤不如裙子舒服,胶布鞋穿起来不习惯……江浩不耐的说:“小姐,忍耐点吧,你现在怪天气热,到夜里就会冻得你浑身发抖了!”“我真想吃冰淇淋!”美嘉噘著嘴撒娇似的说。
“哼!”江浩嘲弄的冷笑了一声,“可惜这儿没有冰店,早知道李美嘉小姐要爬山啊,冰店、饭馆、咖啡厅、电影院都该搬到这山上来的!”说著,他拍了克文肩膀一下。说:“老赵,你知道美嘉准备怎么一副打扮来爬山?白尼龙纱的大裙子,里面还硬绷绷的穿了两条衬裙,白高跟鞋,足足有三寸高!我逼著她换长裤,她还不高兴呢!好像这山上的树和石头都会欣赏她似的!”“哼,我怎么知道是这样子爬山,我还以为像爬观音山、仙公庙似的,哪里像这样一个劲的在大太阳底下走!早知如此我才不来呢!”美嘉没好气的说。
“又不是我请你来的,还不是你自己一定要来!才开始就抱怨,这以后还要走好几天呢,要打退堂鼓趁早,最好现在就回头!”江浩大声说。“回头就回头,你以为我希奇跟你走,神气些什么?”美嘉一跺脚,真的往回就走。
“喂喂喂,这算怎么回事!”克文跳过去,一把拉住美嘉,对江浩说:“老弟,不是我说你,对小姐要温柔点,到底年纪轻,火气大。大家出来玩,吵吵闹闹的多杀风景!来,李小姐,我们到前面去,看看那三只猴子能不能打到什么东西!”
原来夏人豪声称找到了动物的足迹,并打赌说亲眼看到有东西在树丛里动,所以三兄弟簇拥著一个何燕珍,都跑到树林里去了。克文拉著美嘉,也追踪而去。诗苹看了江浩一眼,微微一笑说:“原谅她!她年纪轻!”
“她不是年纪轻,她根本是无知、胡闹!”江浩愤愤的说。
诗苹又微微一笑,轻声说:
“你不能说错误都在她,你也真的火气太大了一些!”
“你不知道,我早就叫她不要来,她一定要来,来了又抱怨!她哪里想爬什么山,不过想凑热闹罢了!”
诗苹看著脚底下陡峻的山路,很吃力的向上走著。江浩默然的望了她一会儿,问:
“你第一次爬山?”“是的。”“很吃力?”“是的。”“可是你并不抱怨,也不表示。”
诗苹站住了,望了望山下,眼前是一片的绿。绿的山,绿的树,绿的草。山风猛烈的吹了过来,她的头发全被风吹起了。她深深的吸了口气说:
“这大自然真使人眩惑,站得这么高,迎著风,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我从来不知道世界是这么神奇的。我很高兴我参加了爬山,什么事需要我抱怨呢!这儿,连风和城市里的都不同,草和泥土都是香的!”她以新奇而迷惑的眼光环视著四周,像是才从一个长眠中醒来。
“噢!”江浩兴奋的说:“你现在才刚刚开始爬而已,如果你爬到山顶,从山的最高峰看下去,好像全世界都在你的脚底下。天和你只是一臂之隔,星星仿佛都可以伸手摘到,那种感觉才真使人透不过气来呢!”
诗苹看看江浩,他的黑眼睛里焕发著光辉,微褐色的脸颊泛出了一片红润。诗苹点点头说:
“我想我能了解那种感觉!”
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从树丛中传来,克文和美嘉首先穿出树丛,接著燕珍和夏人杰也走了出来,燕珍正抱怨著草太深,满衣服都沾了许多榭衣——那是一种靠粘在其他动物身上而传种的植物。夏人杰在一边帮她耐心的摘取著,江浩对身边的诗苹说:“你看过这样的打猎没有?这么一大群嘻嘻哈哈的人,真有动物也给他们吓跑了,跑到这么深的草里了,没有被蛇咬一口算他们的运气!”夏人雄和夏人豪最后走出来,沮丧的提著两管猎枪。
“怎么样?”江浩扬著声问:“猎到了什么?大象还是狮子?”
“这儿什么动物都没有,”夏人雄说:“除了蚱蜢以外。”
“还有你们的家族!”燕珍说,指指树上的猴子。
大家都笑了。向前又走了半小时,他们发现了一个比较平坦的斜坡,上面长满绿茸茸的草,美嘉首先找了一个树荫,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往下一躺,把手中的手提包扔得远远的说:
“我要休息了,天塌下来我也不管了!”
于是,大队人马都停了下来,男人们卸下了沉重的行囊,一个个坐了下来。克文靠在一棵树上直喘气,汗把衣服湿得透透的,像才从水里爬起来一样。夏人杰走到克文身边,调侃的说:“怎么,你的肌肉好像并不太帮你忙嘛,我们比赛一下,别休息,再一口气爬他两小时怎样?”
克文拱了拱手说:“谢谢,老弟,我实在不敢和猴子比爬山!”
大家都打开行囊,开始吃午餐——罗宋面包、罐头牛肉是主要的食品。每个人都吃得狼吞虎咽,连美嘉都一口气吃了三个面包。江浩开了一个凤梨罐头,送到诗苹面前,诗苹拿了一块,对江浩笑笑说:
“别侍候我,去侍候她吧,年轻人吵吵架是常事,不要把别扭闹大了!”她指了指美嘉,后者正和燕珍坐在三个兄弟的中间,三兄弟在争著给她们的面包抹牛油。
“她正在享受她的生活,我不想打搅她!”江浩冷冷的说,把凤梨罐头送到克文面前去。
休息了四十分钟,江浩第一个站起来,鼓著掌催促大家动身,美嘉躺在地上假寐,脸上盖了一条手帕。听到江浩的声音立即翻了个身,叽咕著说:
“我才不高兴走呢!”大家都站起来整理行装,只有美嘉仍然赖在地上。诗苹走了过去,轻轻揭起她脸上的手帕,温柔的一笑说:
“起来,我们一块儿走吧!”
美嘉不好意思的红著脸,一翻身坐了起来。
队伍又向前开动,夏人杰扛著一管枪走在最前面,又扯开了喉咙开始高歌了:
努力,努力,努力向上跑!我头也不回呀,汗也不擦,拚命的爬上山去!
二
黄昏的时候,他们终于来到了水边。美嘉欢呼了一声,把手提包一抛,就对著小溪跑去,一面跑一面把鞋子也脱了下来,一脚踩进水里,高声叫著说:
“燕珍,来呀,这水凉极了,舒服极了!”
燕珍也跑了过去。男人们放下行囊,立即开始觅取架营帐的地方。因为离天黑已经很快了,他们必须在天黑以前把营帐竖起来。找好了地点,大家就匆匆忙忙打开背包,开始扎营。诗苹站在一边问:“需要我帮忙吗?”“不,”江浩说:“如果你想洗洗手脸,最好赶快去,天一黑溪水就变得冰一样冷了!”
诗苹走到水边,美嘉正和燕珍在彼此泼著水,两人身上都湿淋淋的。诗苹洗了手脸,把脚也泡进水里,走了一天山路的脚,泡进水中真有说不出的舒服。太阳很快的落了山,黑暗几乎立即接踵而至。诗苹穿上了鞋,溪水已经变得很冷了。美嘉和燕珍也匆匆上岸,拭干了水,穿鞋子。忽然,燕珍发出了一声尖叫,美嘉下意识的大喊著:
“蛇!蛇!”男人们冲了过来,夏人豪和夏人杰举著两管猎枪,江浩拿著一根大木桩。克文跟在后面跑,拚命追著问什么事。燕珍直起了腰,惨白著脸,举起了右手。右手的小指上,不知被什么咬了一口,立刻红肿了起来。夏人豪问:
“你看到蛇了吗?”“我什么都没看到,刚俯身穿鞋子,就给咬了一口。”
夏人杰拿枪管在附近的草里乱扫了一顿,什么都没有。江浩走过去,对燕珍的伤口仔细看了看,低下头在草堆里寻找,不一会儿,他小心的摘下一片叶子,举起来说:
“就是这个!”那是一个长形的叶片,上面密布细小的针尖形的东西。江浩笑著说:“求生的一种,它靠这种方式来攫取食物,”他把叶子丢得远远的,对燕珍说:“没关系,明天就好了!”
一场虚惊就此过去。大家来到帐篷边,两个帐篷都已经竖好了,底下垫著油布,江浩找出一罐黄色的粉末,围著帐篷撒了一圈,诗苹问:“这是什么?”“硫磺粉,防蛇的。”天气骤然的凉了起来,山风呼啸而来,四周全是树木的沙沙声,大家都找出预先带来的毛衣,但仍然冷得发抖,美嘉又在喃喃的抱怨了。夏人杰找来一堆干的树枝,没多久,帐篷前的空地上已生起了一堆熊熊的火。克文提了水来。用石头架了一个炉子,诗苹在自己的手提包里找出一罐咖啡,用带来的水壶煮了起来。咖啡香味弥漫四处,从水边洗了手脸回来的江浩和夏氏兄弟不禁发出一阵欢呼。
围著营火,饱餐了一顿之后,疲劳似乎恢复了不少。夏人雄摸出了一只口琴,悠哉游哉的吹著小夜曲。火光跳跃著,映照得每个人脸上都是红的。诗苹用双手抱住膝,沉思的凝视著那堆猛烈燃烧著的柴火,这种夜色、这呼啸的风声、这帐篷,都带著另一种奇异的味道,使人感觉是置身在一个梦里,而不像在现实中。克文首先打了个大哈欠,声称他必须睡觉了。江浩发给每人一个睡袋,劝大家连毛衣都别脱,就这样睡在睡袋里,因为夜里会非常冷的。五个男人睡一个帐篷,三个女人睡另一个。美嘉伸头到帐篷里看了一眼,就叫著说:
“天呀,这样也能睡觉的吗?”“小姐,你将就点好不好?”江浩皱著眉说。
美嘉叹息了一声,打了个哈欠,火光照著她水汪汪的眼睛,美丽得出奇。她睡意朦胧的注视了江浩一会儿,低声说:
“浩,你今天怎么专找我闹别扭!”
“没有呀,别多心!去好好睡一觉,希望你有个好梦!”
美嘉和燕珍先后钻进了营房,男人们也纷纷的去睡了。只有江浩仍然望著营火发怔。诗苹钻进帐篷,美嘉正在对燕珍说:“爱情,就是这么回事,你必须抓住它,要不然它就会飞跑了!”她发现了诗苹,突然问:“赵太太,你为什么嫁给赵先生?”诗苹一愣,接著笑笑说:“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嫁给他?”
“我不知道,我想你不会爱他的,他比你大那么多,而且——而且你又那么美,你应该嫁一个年轻的——像江浩那样的男人!”“可是年轻的人是浮的,情感热烈却不可靠,克文那种人很稳重笃实,最起码可以给你安全感。”她想起自己的初恋,那个拿走了自己的整个心又将她轻轻抛掷的年轻人,感到那旧日的创痕仍然在流血。“你又为什么要和江浩订婚呢?”她问。“怎么,我爱他呀!”美嘉坦率的说:“他很漂亮,不是吗?大家都说他是美男子!”再度打了个哈欠,她翻了个身:“哦,我睏极了。”阖上眼睛,她又叹了口气:“唉,我真想念家里的席梦思床。”诗苹望著她,她很快的睡著了。再看看燕珍,也早已入了梦乡。用手抱住膝,诗苹感到毫无睡意,美嘉的几句话勾起她许多回忆,思潮起伏,越来越乱。又披了一件衣服,她悄悄的走出帐篷。迎接她的是一阵扑面而来的冷风,她不禁打了个寒噤。火边,她诧异的发现江浩仍然坐在那儿,正默默的在火上添著树枝。她走了过去,江浩惊觉的回头来看著她:“怎么还没睡?”他问。
“睡不著,想出来看看!”她打量著四周,月光很好,到处都朦朦胧胧的,树木是一幢幢的黑影,远处溪水反映著银白色的光芒。她深深的呼吸了一下,脱口而出的念:“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很美,是不?”江浩问:“有一个画家能把这景致画出来吗?”他望著远处,低声说:“我本来对绘画和文艺有兴趣,可是我却念了森林系!”“为什么?”她问。“出路问题,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