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第1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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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烟奔了出来。
“汪小官人,你可回来了。”掌柜对于这么个年少却又最会惹事的客人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是好。自从这么一位住到自家店里来,就不知道多了多少让人瞠目结舌的事,多了多少想也想不到的访客。他用袖子拍打了两下汪孚林身上根本不存在的浮灰,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陈老爷等您一晚上了。”
第三零九章 你给我赔罪就行了
从酉时过后到这家客栈,一直足足等到子时过后,陈老爷心里自然是一团邪火乱冒。
之前那个小厮只报信说汪孚林在西泠桥畔那家小破馆子,却把同行者是浙江巡抚邬琏这个大消息给漏过去,害得他捅出了这么一个大纰漏,那些秀才们在狼狈回到画舫上之后,全都翻脸不认人了,毕竟事关功名问题,他从前就算给过这些家伙再多好处也不顶事。气急败坏的他领着人回到家里,就把那小厮痛打了一顿板子,自己则是动用全副关系到察院疏通关系。可一切都是徒劳,整饬士风的消息须臾就在傍晚从提学大宗师那传了出来。
于是,他只能强忍火气来见汪孚林,可汪孚林竟然不在!和他同行到杭州来的亲朋虽多,可他想求见一下叶家的两位千金一位公子,人家却婉言谢绝,说是太晚了不便见客。至于汪孚林的两个妹妹以及养子和陪读,他哪能和这些乳臭未干之辈去谈正事?于是,他不得不耐着性子等待,甚至连晚饭都只是随便扒拉了两口。那份憋屈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到了顶点。
当临时赁下的客房大门被人推开,紧跟着掌柜进来的人赫然是汪孚林,一贯为人强势的他虽说很想发火,却还不得不站起身来,挤出一丝笑容道:“汪公子倒是好兴致,竟然在外游玩到这么晚才回来。”
“正好我回来的时候,大家都不在客栈,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出去转转,哪里想到陈老爷会在这时候过来。”汪孚林笑了笑,继而轻描淡写地说,“结果倒是巧得很,竟然在寿安夜市遇到了徽州府城斗山街的许老太爷祖孙,这才知道许二老爷已经不在杭州了。因为许老太爷盛情相邀,所以我不免多留了一会,倒是让陈老爷久等了。”
这番话里,前半截显然带着嘲讽之意,可后半截透露的讯息那就不一样了。陈老爷只知道许二老爷躲得没了踪影,没想到人根本已经跑了,而许二老爷那位传奇的父亲,在两淮盐业呼风唤雨的许老太爷已经到了,听起来甚至和汪孚林关系匪浅,他登时心里咯噔一下。尽管可以拿强龙不压地头蛇来安慰自己,可他更知道盐商在各地的强大影响力。于是乎,他不得不竭力调整了一下表情和心情,这才装作对这消息丝毫不关注似的。
“汪公子,我也不拐弯抹角,我这次来,是为了今天那几位冒犯虎威的相公们来当个中人。他们自知轻狂无礼,得罪了你,所以……”
“陈老爷这话就说错了。”此时此刻,带人进来的掌柜早溜了,汪孚林一口打断了陈老爷的话,似笑非笑地说道,“要说得罪,顶多就是那个周义清,可他也算在我这受到教训了,我当然不会得理不饶人,硬是让他把地上那条鱼吃进去,有道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嘛。要赔礼,他们应该去找抚院邬爷,须知他们在店里一再无理取闹,甚至对邬爷口出狂言,邬爷看不下去却也是常理。”
开什么玩笑,若是能见到浙江巡抚邬琏,我还来找你干什么?
陈老爷又气又恨,一想到那群白眼狼甚至还威胁,把他从前的某些违法行径给张扬出去,他对这帮读书人的观感已经坏到了极点。这会儿他竭尽全力也挤不出一丝笑容来,只能冷着脸问道:“那汪公子你到底想怎样!”
“今天的那些相公们,要说无理取闹惹是生非的,也就是其中那个周义清,其他人顶多就是个劝解不力的小过失而已。提学大宗师要整饬学风,据我想来,杀一儆百估计就够了。”汪孚林见陈老爷先是错愕,随即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显然这个结果能够接受,他这才收起了脸上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淡淡地问道,“但是,先有柳如钰到这客栈前闹了一场请罪的猴子戏,后有一堆秀才去楼外楼挑衅,陈老爷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交待?”
“你……”
陈老爷一口气还没透完就被反将了一军,顿时没被噎死。他眯起眼睛盯着汪孚林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硬梆梆地说:“之前北新关那位朱主事开了五百两的价码,你这次想要多少,直接说吧!”
“朱主事是不想留下讹人的印象,兼且对张公公有个交代,这才随口开了个五百两。若非我那时候正好身体不适不能见人,我是一分钱都不要,干干脆脆衙门讨个公道,怎么,陈老爷认为我很缺钱吗?”汪孚林见陈老爷的脸色更黑了,这才话锋一转道,“其实,陈老爷也算是杭州城有头有脸的名人了,西泠桥那块地对你来说可有可无,有了也就是锦上添花,还没到丢了就要死要活的地步,却非要对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紧逼,这是何苦?”
“所以,我的要求很简单,陈老爷你选一个杭州最好的酒楼,摆上一桌酒,请了许老太爷当中人,之前的事情可以一笔勾销!”
“你真肯这样就一笔勾销?”陈老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摆酒赔罪,听上去折面子,可要说真正的付出却反而是最轻微的。就算他要面子爱冲动,可之前确实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看轻了人,现在发觉人家够分量和自己掰手腕,他当然要正视一下这个论年纪都快能当自己孙子的小秀才。见汪孚林淡然若定地点了点头,他踌躇了片刻,终究还是谨慎地问道,“还请汪公子把话说清楚,除了这一条,可还有其他条件?”
“当然有事需要陈老爷你这个地头蛇一块参详。”汪孚林不等陈老爷答应或拒绝,笑眯眯地说,“这是抚院邬爷的意思,不过要等许老太爷回头一块谈。”
陈老爷听到汪孚林直接掣出了邬琏的旗号,本待冷嘲热讽,可汪孚林末了说还要等许老太爷在场的时候一块揭秘,他不禁将信将疑了起来。然而,眼下已经半夜三更,不是深究的时候,他想了想就点点头道:“既如此,我明日中午在杭州城中烟雨楼设宴,许老太爷那边,我会亲自送帖子去。告辞了!”
老子眼下就立刻去水门街的许家别院,倒要打听打听那位传奇的老爷子是否真的来了,别上了你小子虚张声势的当!
陈老爷这一走,汪孚林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暗想自己真是劳碌命。出了屋子回到自己这一行人租住的小院,他才刚一到门口,一个人影突然无声无息闪了出来,吓了一跳的他险些把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等认出是叶家的一个仆妇,他这才长舒一口气:“夜半三更,严妈妈你也太吓人了。”
“两位小姐一直都在等着小官人。”严妈妈却也不废话,直接笑眯眯解释了一句。
这都子夜过后了,叶明月和小北什么事等他到现在还不睡?
汪孚林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知道叶家这些仆妇全都是嘴紧的人,干脆跟着她往另一边院子里走。一进堂屋,他就看到小北正坐在左手边的椅子上头一点一点打瞌睡,听到动静一下子跳了起来,一看是他,立刻一溜烟冲到了里屋。不消一会儿,叶明月就出来了,而那刘妈妈已经悄无声息退了出去,脚步和猫儿似的。
“娘那边有信送来。”因为实在太晚,叶明月的脸上有些困倦,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怪不得之前祖母派了人来接我们,原来,娘这次回去之后不久,我祖母就主持了分家,现如今我爹和我三位伯父算是正式分家了,祖母跟着我大伯父过。叶家虽说家业不少,可不是田地就是铺子,现钱不多,要不是娘把你那几个镖师拉过去镇场子,差点那时候三位伯父就要吵得打破头。”
汪孚林在脑子里设想了一下,就知道叶家那分家场面一定相当之火爆。可想想上次叶家那票人跑来接人却闹出了那么一个笑话,还有个毛遂自荐要去给叶大炮当师爷的,他想也知道叶家是个什么光景。可想想单单这些,应该还不至于让叶明月和小北夤夜等着自己回来,因此他立刻问道:“怎么,是分家结果不好?还是有什么别的变故?”
“有什么变故?爹在家里是最小的儿子,这次分到手的家产却最少,大家却都不信,怀疑是祖母私底下把东西给娘了,再加上娘这次回去带了那些镖师,他们更是怀疑娘带着他们回来,是打算把金银细软给偷偷夹带在身上,带回歙县去给爹,于是全都不肯放她走,天天闹腾个没完!”小北说到这里,已经是气得脸都青了,“汪孚林,你帮个忙,再借几个人给我和姐姐,我们回去狠狠整治那些家伙一顿!”
汪孚林知道小北也就是嘴上说说,眼睛却在看叶明月什么反应,顿时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叶明月。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叶明月在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最终有些迟疑地说道:“娘上次从宁波府到歙县来,就说过家里闹腾不休,都想分家,这次有意带人回去,就是想顺着祖母的意思,把家好好分了,省得日后一大堆麻烦。今天傍晚送消息回来的人说,娘吩咐我们稍安勿躁。可她就算再能耐,毕竟弟弟还不到一岁,很容易被人绊住。孚林,小北说的也是我的意思,你挑几个人借给我们,我们悄悄回宁波府去,看看能不能帮她一把。”
听到叶明月也想回去,汪孚林不禁摩挲着下巴。足足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光是你们回去,你确定真的能有用?你有谋,小北有勇,看上去正好彼此互补,但你们终究是晚辈,叶家却又是宁波大户,大户人家规矩多,至于那些往日对你客客气气的亲朋好友立场,恐怕也难说得很,再说,你们这一走,让小胖子怎么想?这样吧,明天中午有赵老爷的赔罪宴,我争取把邬部院拜托我的事推出去,接下来我陪你们一块回宁波一趟。”
见小北目瞪口呆,叶明月显然也有些意外,汪孚林便笑着说道:“金宝他们帮忙林老爹的事,明天差不多也该忙完了。既然出都出来了,我就索性带着二娘小妹,金宝和秋枫走得更远些,顺带去宁波玩玩。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们,今天还遇到了许老太爷和九小姐,说不准她明天就会过来找你们!”
第三一零章 空手套白狼
第二天一大清早,汪孚林便带人动身前往水门街。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询问路人,许老太爷口中的歙县许家宅院究竟在哪里,就看到了一番他昨天想看却没看到的场面。
水门街边上乃是一条纵横交错的水路,上头从北到南,从西到东,总共横跨了约摸七八座桥。此时此刻,就只见黑压压一大片人聚集在桥附近,但却没有太多喧哗。和之前汪孚林在杭州城内外看到的那些绸缎衣服不同,大多数人都是衣衫褴褛,上头补丁叠补丁,有男有女,女子反而是少数。好几个处街角还有粥桶,有人用大勺在桶里搅动着和水差不离的稀粥,来去的人大多都会喝上一碗,却不见给钱。
“城南吴家机坊,要十个人,全都要缎工!”
听到这一声吆喝,汪孚林本以为必定会应者云集,可让他诧异的是,那些喝粥的人并不见开口答应,而是有个衣衫较为整齐的中年汉子迎上前,和来人仿佛是讨价还价了一阵子,继而就回过头来把手一招。须臾,便有十个人二话不说上前来,直接跟着之前那叫嚷的来人去了。至于其他的人,尽管有的面露羡慕,却没有人敢争执,只是默默地继续苦等。
汪孚林只驻足旁观了不到一刻钟,前前后后来要工人的大约三拨,要的从七八个人到三四个人不等,可这一窝蜂到这等着上工的却丝毫不见少。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浙江巡抚邬琏昨日为什么这样感慨万千。大明从立国之初就被太祖朱元璋设定为一个农业国家,发展至今工商业已经开始渐渐超过了农业,尤其在东南地域,这种站街似的招工方式,怎能不让那些读圣贤书的文官感到惊恐?又不是人人都像汪道昆出身商家,于是认为应该农商并重。
他很快便悄然离去,找了个路人询问过后,顺利找到了地头。许老太爷一见面便对他笑言昨夜陈老爷亲自过来打探,汪孚林对此早有猜测,倒也不觉得奇怪,而是提到了之前来时那座座桥头人满为患的景象。尽管许老太爷并不从事丝织业,但他走过的桥比汪孚林走过的路还多,当前去烟雨楼赴约的路上,他就少不得对汪孚林解释一二。
“到这里来等人雇佣的织工缎工以及其他匠人,约摸有几百人,免费供粥的,就是周遭几户兼做牙行的歇家。他们和城中内外那些机主多为商定好的,每人每日工钱抽成十分之一,他们则是负责在十日之内帮雇工找到雇主,当天帮雇主找到手艺娴熟脾气温顺的工人。所以,这三方约定俗成,人人得利。”
听到这里,汪孚林就知道,这里已经形成了一套相应的制度,和后世的人才中介类似,总之就一句话,只要不是突然产能过剩,尽管日子苦些,劳动力市场还算是井然有序,不用官府操心。不过,邬琏本来也只是体恤这些雇工,痛恨的是那些收保护费的打行中人,他今天倒没看见这样的景象,因而,蹭坐许老太爷那宽敞马车的他理所当然又问及了此事。
“那些游手好闲的家伙?”许老太爷顿时眉头大皱,继而便冷笑道,“农人种地,工人做工,商人经商担风险,稍有不慎便连本带利亏个精光,还要欠一屁股债,就连看似风光无限的朝廷官员,却也是寒窗苦读十数载,这才能够崛起。只有这些混迹市井,不肯吃苦也没有一技之长的家伙,最叫人可恨。听说你开了一家镖局,收容了一帮这种家伙?你却要小心,这种人多半都是滚刀肉,无情无义,关键时刻捅了同伴一刀也有可能。”
许老太爷不会看不起农民,不会看不起雇工,更不会看不起商人,至于官员他更是一定会供着,可对于打行,他的态度却至为厌恶。
觉察到了他的这种态度,汪孚林想想同样深恶痛绝的邬琏,想想之前打算一石二鸟的浙江三司衙门主官,想想不得不捏着鼻子宽大为怀的杭州知府凃渊,汪孚林并没有任何奇怪。就犹如旧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