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第2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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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让他羡慕嫉妒恨的是,小北竟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冷哼道:“才不上你的当!我正好乐得闲着,你去忙你的,我明天早上请吕叔叔带我去游瘦西湖!”
嘴上这么说,小北心里却暗自嗔骂——要不是碍于程乃轩在这,她要给他留点面子,否则看她怎么对付这个信口开河的可恶家伙!
第四三一章 领袖群雄的战斗力
自从在边镇纳粮开中,变成了在产盐地直接纳银换盐引,曾经因为地理优势在两淮红极一时的川陕商帮顿时分崩离析。川商改而专门从事井盐,而陕商则是退出了扬州,而与此相反的是,徽商在诸多盐商之中的地位直线上涨,尽管晋商财大气粗,江右商帮也颇有能者,可依旧不能抑制徽商渐渐在盐业上领袖群雄。
新安盐商前有汪玄仪,后有程老爷,汪玄仪早年不过田舍汉,程老爷却曾经考中举人,这出身迥异却殊途同归的两位杰出人物,也不知道把多少晋商和江右商帮中的同样出色之人给盖了下去,所以,汪玄仪的孙汪道旻如今却反过来和如今徽商的盐夹(加竹字头)祭酒程老爷作对,晋商和江右商帮自然乐见其成,甚至鼎力支持。
转眼就到了十天后的会商之日,至于地点,却不是设在别处,正是扬州城中赫赫有名的新安会馆。尽管时间定在巳时,但从辰时过后,就不断有一辆辆马车行来,把新安会馆门前那一条原本挺宽阔的长街给堵得严严实实。拉车的马匹全都是来自北地的优良品种,车夫也好,跟车的健仆也罢,无不都是优中选优,为的就是在别人面前不丢脸面。
下车之后的商人们有的和熟悉的人打招呼,有的自顾自入内,但大多数人都会向新安会馆中迎候的仆人问一件事——那就是程老爷的行踪。当听说程老爷一大早就来了,却并没有和其他徽商同来,而是带着自己的两个子侄,晋商和江右商帮的人暗自长舒一口气,徽商们则是连忙前去拜访。
程老爷对于徽商自是一概来者不拒,可对于他们的抱怨也好,建议也好,提醒也好,则一概不置可否,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他在扬州经营盐业多年,威望又高,手段又厉害,这样从容自若的表情一摆出去,自然让去年跟着他大赚一笔,今天又来得早的新安小盐商们兴高采烈,直到汪道旻带着七八个人抵达。
这新来的七八个人面目陌生,可是,当汪道旻仿佛毫不在意地吐露了他们的真实身份之后,顿时引来了一片哗然。原来,这些本都是淮北盐商!
须知两淮行盐,淮南八单,淮北四单,所谓的单也就是每年正额盐引在官府掣验时的计算单位。而所谓的掣验,指的是盐商在相应的盐场买盐之后,一定要运到淮安和扬州,先在巡检司开单列明先后顺序,然后送巡盐御史批答,总共十二张单子。在最终掣验数量之前,这些盐一律要放在固定的堆栈。所以,淮北淮南的盐商一般南北为界,井水不犯河水,可这次几个淮北的盐商竟然到了淮南来,要说没企图,谁敢信?
汪道旻神采飞扬,面对各种疑问甚至质问,他便毫不讳言地说:“淮北淮南向来各自为政,但既然是同属一位巡盐御史,合则力强,今天大家在新安会馆会商大计,这几位特意从淮安赶了过来,正是大家消除隔阂的好机会。想来各位都知道,自从湖广的蘅州、永州改行海北盐,江西赣州、南安、吉安改行广东盐,咱们引以为豪的淮盐在各地的份额一直都在被蚕食挤占,当此之际,与其内斗,还不如一致对外!”
“说得比唱的还好听。”正好跟着父亲从休息的屋子出来的程乃轩满脸没好气,见程老爷不做声,他忍不住又低声问道,“爹,这家伙吃里扒外,引来晋商和江右商帮还不够,又把那些淮安盐商给招来,你怎么就不拆穿他的嘴脸?”
程老爷斜睨了独子一眼,见程乃轩立刻不做声了,他便淡淡地说道:“淮安那些盐商还不是和扬州这些人一样,同样是晋商、江右以及咱们新安平分秋色。就算听了汪道旻的挑唆跳出来的那些晋商和江右商人心里不痛快,但何尝没有打着靠这些淮北盐商冲锋陷阵和我打擂台的打算?你应该学学孚林,他不动声色办成了好大的事情不说,还打听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
看到汪孚林站在程老爷的右侧,这会儿正笑眯眯对自己眨眼睛,程乃轩不禁恨得牙痒痒的。这家伙话只对老爹说,对他却讳莫如深,简直太吊人胃口了!不但如此,老爹还假借程家子弟的身份帮汪孚林混了进来,对人那简直如同春风拂面一样和煦,对他这个儿子却横挑鼻子竖挑眼。
老天爷真不公平,当初木头似的古板家伙一开窍,竟然变得这么贼!
汪道旻借着今天方才拿出来的杀手锏,一下子吸引了众多目光。因此,即便他早就发现程老爷带着两个子侄出现,却故意当成没看见,直到人已经快到面前了,他方才仿佛刚发现似的,笑着迎上前去。
“程兄,不介意我带几个不速之客前来吧?今日盛会,若是能让淮北淮南合二为一,却也不失为美谈。”
程老爷见四周喧闹声须臾停息,无论那些晋商还是江右商人,又或者是自己这一边的大部分徽商,人人都在等着自己的答案,他方才不紧不慢地说:“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想来我等虽为商人,可这最简单的道理还是应该懂的。”
这年头的盐商大多重视子女教育,因为并非原籍扬州,让子弟寄籍扬州科举只有少数人能够办成,大多数人都不得不把嫡亲子侄送回原籍应考,所以盐商队伍本身便是一个受教育程度很高的团体。故而程老爷引用的这两句话,几乎没人会听不懂其中深意。这下子,本想借此来个下马威的汪道旻登时面色一沉。
“要知道,两淮盐业分成淮南淮北,这本来就不是各商帮所定,而是朝廷所定,汪兄把淮北的各位引到这里,又说想要将两淮盐业连成一片,未知巡盐御史那边可点了头?若是没有,私下串联,有害盐业,这种大帽子扣下来,恐怕我们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吃罪不起。各位觉得呢?”
程老爷不过三言两语,连消带打,把汪道旻寄予厚望的这些淮北盐商立刻就划归了所有人的对立面,一时间,场中气氛登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僵持。几个淮北盐商情知不妙,正想试图打破僵局,却没想到汪道旻突然开口问道:“程兄这是觉得我今天好心没好报,带人反而带错了?这倒是好生霸道,我等虽也有子侄,可谁都没带来,你却带着两个程家子侄,这莫非便是盐夹(加竹字头)祭酒的特权?”
尽管这话问得刁钻刻薄,可汪孚林站在程老爷身侧,却发现这位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他当然能理解程老爷这会儿的淡定,别的问题不能取胜,就抓住这种小辫子穷追猛打,汪道旻的段数实在是太低了,也难怪松明山汪氏近年来在两淮盐业的份额每况愈下!
汪孚林倒是有心反击一下,可现在他算是程老爷的随员,用不着展示自己的战斗力,更不能打草惊蛇,所以,他就犹如通常那些跟在长辈身后的晚辈一样,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实少年的样子。而他这样一副神态落在了程乃轩眼里,程大公子甭提多鄙薄了。
也就是这些不认识人的家伙才会上当,否则汪孚林要是火力全开,他老爹都不用上了!
然而,接下来程老爷的应对却不像刚刚那么犀利,而是哂然一笑道:“今日虽是会商大计,可谁都没有说只能一人前来,不能有子侄随侍。汪兄若是不满,大可派人回去把你儿子接来。爱子之心,人皆有之,大家谁也不会有意见的。”
这一番话说出来,哪有什么一言九鼎的盐夹(加竹字头)祭酒气势,活脱脱一个爱子的父亲形象,一时间四周围顿时传来了善意的笑声,而汪道旻虽气了个半死,可却知道自己若真的按照程老爷的话,去把家里的长子次子接来,那就绝对要上当了。憋着心头一口气的他只能冷冷扫了程老爷一眼,冷哼一声便和自己带来的七八个淮北盐商入了会场。
尽管人是带进去了,但在场的其他商人此刻无不心里有数,别的不说,有程老爷刚刚那番话垫底,至少这七八个淮北商人绝对不可能发挥出什么作用。
一时间,进场的进场,留下和程老爷说话的说话,当最终到了巳时,得了邀约的人全都来齐之后,程老爷便授意关上了新安会馆的大门,以防不速之客不请自来搅局。而跟随程老爷前往作为会场,据称可以容纳一百人的议事厅时,程乃轩忍不住问道:“爹,这新安会馆造得这么俗气,听说里头的房间更是陈设奢华,收费昂贵,甚至还住过巡盐御史,而这次会商也定在这里,莫非此间主人和汪道旻他们有什么勾结?”
这话刚说完,程乃轩就看到汪孚林斜眼看他。而汪孚林接下来说的话,更让他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新安会馆就是你爹的房子,其他几位和他交好的盐商出钱出力请人布置采买,归根结底,这股份里头,你爹占了百分之六十的大头。”
“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程乃轩顿时郁闷得无以复加,这到底你是我爹的儿子,还是我是我爹的儿子!
“当初我来扬州的时候,新昌吕公子曾经特意提过这里,还问我要不要住进去,我怎么会不去打听一下?和扬州的程府一样,这里也是别人当做代价抵给你爹的产业,你要觉得俗,自己花钱改装就行了。”
见程乃轩又被汪孚林说得哑口无言,程老爷不禁微微一笑,随即说道:“孚林,一会在里头见机行事,为免汪道旻提早察觉,我便如乃轩一般称你双木,想来你的名声在徽商之中纵使不小,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乳名。”
汪孚林当即点点头:“行,我就听程伯父的。预祝我们此次旗开得胜。”
“那就好好唱一唱大戏吧!”
程乃轩这就更郁闷了,他们俩唱戏,他算是干嘛的?满脸纠结跟着进去的时候,他就只见汪孚林笑眯眯地对自己说道:“今天你爹才是主角,咱们就是帮忙搭台子唱戏的。要想当主角,先当跑龙套,努力吧,少年!”
第四三二章 交椅之争,以退为进
徽州乃是朱子故乡,尽管如今理学在新安六县也早已不是唯一的主旋律了,可并不妨碍几个从程老爷手中接下改造活计的徽州盐商在折腾这座新安会馆的时候,在其他的地方一个劲地奢华铺张,以吸引那些有钱的徽商,甚至其他地域的商人下榻此地,可在装饰议事厅的时候,却一切都往庄重大气的方向走。
以至于汪孚林和程乃轩跟着程老爷踏入此间的时候,甚至觉得里外根本就是两个地方!
而汪孚林最在意的是,这大厅中的格局怎么就这么聚义厅呢?左右两侧分成三列,总共是六列三十六张椅子,一溜都是酸枝木,现在左边坐的是徽商,右边是晋商和江右商人,至于汪道旻以及他带来的淮北商人,这时候却满脸的恼火,因为他们全都尚未有位子。
作为所有盐商当中最后一个进大厅的,程老爷不等汪道蕴开口说话,他便干咳一声道:“汪兄的位子,我原本在左面咱们徽商当中,以及右面两大商帮之中,全都给你预先留了出来,可你事先不曾说过会带着淮北的诸位过来,所以新安会馆未免有些措手不及。我说句实诚话,当初装修改造这座会馆的时候,里头的陈设全都是鲍黄两位仁兄淘澄的,紫檀交椅一色订做了三十六把,想着平时够用,贵客临门也绝对绰绰有余,可今日人一多,未免就匀不过来了。”
他顿了一顿,这才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果汪兄和诸位不介意,我这就让人立刻送八张花梨木的椅子来。”
此话一出,满堂登时都是嗡嗡嗡的议论声。花梨木的家具放在寻常百姓家算是顶尖了,可实际上却明显要次紫檀交椅不止一等。也就是说,程老爷是借此给了汪道旻三种选择。
要么就归于徽商中;要么就和那些晋商江右商人一块;要么就和这些淮北商人一起自成一派。尽管第三种看似能够组成颇为可观的势力,但代价就是汪道旻之前勾搭的两大商帮全都会与之决裂,而淮北商人是否愿意奉其为首,却还尚未可知!
直到这时候,程乃轩方才明白,老爹不是只会在自己面前板脸训斥,在外人面前竟也是如此精明厉害的一个人!如果说从前他对于读书就是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情,眼下就更加对老爹心生向往了。
读书有什么好的,如叶钧耀这样有汪孚林帮忙,自身也颇有能力和骨气的官员,还不是动辄遭倾覆之危?
汪道旻没想到自认为有绝对震慑力的好棋,程老爷竟然翻手为云覆手雨,转眼间就让他陷入了两难。他拉来的淮北盐商大多是野心勃勃,打算在淮南这些产量丰沛的盐场插一脚,通过拿到这边的盐引,然后在这边支盐,这样就可以通过收购余盐这样一个借口,通过官府掣验,把早就通过私盐贩子囤积在手的私盐变成官盐,从而牟取暴利。自从偶尔打听到这条路子之后,他便一直隐忍不发等待机会,今天又怎么能轻易抛弃盟友?
“既然没有紫檀椅子,那就去搬八张花梨木就是!诸位从淮安过来,我汪道旻略尽地主之谊,便与各位同坐,也好为各位答疑解惑今日之事。”
听到汪道旻的回答,程老爷丝毫没有意外,当即一摆手让人去安排,紧跟着,他方才带着汪孚林和程乃轩徐徐走向了主位。然而,说是主位,这里却没有位子,而是只有一个站位。这是当初发现议事厅犹如水浒中的聚义厅排位之后,程老爷提出的改变方式。排位座次结合年龄以及姓氏笔画为序,至于被公推为盐夹(加竹字头)祭酒的,则立于主位与其他盐商一同议事,如此上位者不能妄自尊大,其他人也不会觉得受人压制。
汪道旻自从程老爷得到这么多拥戴后就很少来新安会馆,晋商和江右商人也只是道听途说,如今见程老爷真的大大方方就这样站在主位上,他们全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然而,等到程老爷掷地有声地提出今年的余盐买入方案的时候,下头却立刻乱成了一锅粥。
因为程老爷竟然表示,入秋之前,不准备买入余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