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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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竞争上岗?
第一四二章 冯师爷的好感,叶县尊的家底
按理汪道昆如今已经官居巡抚,他亲自推荐的人,叶钧耀一定得卖个面子,可李师爷那也不是寻常师爷。别说人对自家儿子叶明兆严加管教,如今小胖墩又有了金宝和秋枫做伴,和最初的厌学偷懒不可同日而语,就冲着李师爷离去之前还想着写信给旧日恩师,把人请来教书这一点,叶大县尊也决不能厚此薄彼。所以,眼下他和汪孚林面面相觑,都觉得异常纠结。
好在李师爷启程怎么说都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还足够好好斟酌考虑清楚。
不过,汪道昆这样一个即将上任的高官竟然能为自己费这样的心思,叶钧耀很高兴,当下欣然把信递给了汪孚林,示意他也看一看。汪小秀才接过来一目十行扫了一遍,发现这信上除却推荐老师这一项,其余的都是些废话,顿时意兴阑珊,还得装着很高兴的模样,把信交还给了叶大县尊。接下来,两人回顾了一下过去一段日子的艰辛,取得的成就,同时就未来开展了一次深入的交谈。
叶钧耀对夏税问题已经不那么担心了。那些粮长如果说此前只是用个七八分的劲,现在恨不得用十分。毕竟,一旦真的轮到歙县飞派白粮,那时候,最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负责收解的粮长!白粮可不比其他赋税,可以想办法拖欠,那是一粒米都不能少的!
所以,叶钧耀有些踌躇地说道:“既然这一次的夏税应该能收齐,若是我坚持各里收各里,破坏了祖制,会不会反而引来乡宦的反弹?此事不如就算了?”
“县尊,夏税完了,还有秋粮。”眼下这种情形下,汪孚林不得不对叶钧耀泼一盆凉水,“这一次六县纷争,是用飞派白粮的危机给强行压下去的,根本就算不上真正解决。如汪尚宁这样煽动底下拖延夏税的乡宦,也许会暂时偃旗息鼓,甚至于被乡里抱怨,可等到这一轮过后,如果没有新的手段,那么反弹恐怕会比之前更加严重。说到底,县尊至少还要继续在歙县干一两年!”
叶钧耀登时噎住了。良久,他才悻悻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容本县再想想。唉,真是不当官不知当官不易,从前只说书到用时方恨少,这治理地方的经验,怎么也不见有先贤好好写一本书来让后辈们好好学一学?历朝历代,就数本朝俸禄最少。要当个清官还得往里头贴钱,本县上任以来,这贴进去的银子少说也有上百两,换成个出身贫寒的县令,岂不是要去喝西北风?再加上和这些乡宦吏役打交道,本县的头发都不知道白了多少。”
叶大县尊突然换成这种幽怨的妾妇口气,汪孚林却没觉得好笑,只觉得这年头当官简直是苦逼到了极点。可他一个十四岁的小秀才,要找话去安慰一个科场突围的一县之主,实在是有些困难,他绞尽脑汁想了想,最终方才开口说道:“不管怎么说,只要县尊做到了正风气,平赋役,光是这两点的政绩,就已经足以在名宦祠中占据一席之地。日后县尊入朝前途无量,想想如今的披荆斩棘,说不定也会觉得这是一段难得的经历。”
“孚林,你这话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叶钧耀本来就是那种情绪化的人,这会儿听到汪孚林描绘的前景,他不禁眉开眼笑。两人说话间,外间报说县学教谕冯师爷来了,汪孚林看了一眼叶钧耀,少不得亲自出去相迎。果然,清癯的冯师爷满面春光,兴高采烈地跟他进来后,就笑着拿出一沓东西,举重若轻放在了县太爷的案头。
“县尊,这是杜骗新书第一卷,我殚精竭虑方才写完了,还请县尊斧正。”
这套书关系到自己上任以来最大的一桩政绩,叶钧耀若不是自己太忙,再加上一县之主写这个不算太合宜,最大的功臣汪孚林年纪太小不能服众,也不会把偌大一桩名声送给冯师爷。所以,他立刻接了在手,兴致勃勃地开始一张张看书稿。
而冯师爷则趁机对汪孚林说道:“孚林,南明先生此次起复郧阳巡抚,实在是众望所归,我本待亲自去道贺,可之前埋头写书,再加上学宫之中千头万绪,一直都没抽出空来……”
话才开了个头,汪孚林就猜到了结尾,冯师爷不外乎是希望他能够带其去一趟松明山,见上汪道昆一面套套近乎,当然最重要的是,想当初他可答应过冯师爷,请汪道昆为这《杜骗新书》写个序!他两日之间来回一趟松明山,眼下实在不高兴大热天里再奔波一趟。但不管怎么说,他还只是一个隶属于歙县学宫的小秀才,冯师爷那是直管上司,他以后有求于人的地方还多的是——比如岁考——所以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趁着汪道昆还没走,他得狐假虎威把自己的根基全都打牢了再说,接下来收拾烂摊子的时候,心气也能平一点。
冯师爷对汪孚林的态度自是高兴得很,接下来,他就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了看书的叶钧耀身上。毕竟,他虽说已经是日以继夜,这才完成了这洋洋洒洒数千言的杜骗新书第一卷,可都是听人讲述的案例,又要注重教化,所以具体成果如何还不太有把握。尤其是叶钧耀看书时不出一言,他更是忐忑不安,当突如其来传来啪的拍桌子声时,他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
“好!”
叶钧耀简直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杜骗新书》第一卷就是根据歙县这连环诈骗案改编的,生动详实,而且突出了他这个县令的决断之功,下头吏役的奔走破案之劳,最终还提到了他的大度不争,这简直是一口气往他脸上贴了无数金子!抬头看到汪孚林扶着冯师爷,他压根没想到是被自己吓的,有些纳闷地挑了挑眉,随即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汪孚林。
“孚林,这只字不提你的功劳,是不是有些……”
“县尊,这是我特意求冯师爷的。我一个县学生员,已经因此被舒推官指责不务正业了,若要挑明我参与此事的正当性,还要把舍妹被骗的事情揭出来,那岂不是因小失大?再说,县尊亲手题字,把我那两句门联给挂到了紫阳书院门前,这种天大的殊荣已经有了,怎还敢在书中再争什么名?”
嘴里说得大义凛然,汪孚林心里却在想。这要是回头《杜骗新书》被推广开来,无数骗子都知道歙县有个小秀才汪孚林曾经坏了一大堆人的财路,他回头还要不要出徽州府了?
汪孚林替自己解释了此节,又得到了县尊的击节赞赏,冯师爷老脸放光,自然更加高兴。眼见县尊留下书稿,说还要慢慢品鉴,他就知机地不再骚扰,告辞离去。当然,临走前,他没忘了先和汪孚林再次敲定了明天同去松明山见汪道昆。而冯师爷前脚刚走,叶钧耀也想起了这一茬来,当下有些扭扭捏捏地说:“孚林,南明先生不日就要起行前往郧阳,你觉得,本县是不是也该亲自登门道贺一声,权当送行?”
之前叶明月也提过这事,所以此时此刻叶县尊提出来,汪孚林当然不会有任何意外。他几乎是习惯性地往屏风后头瞟了一眼,暗想这会儿那个小丫头会不会又神乎其神地穿窗而过,在这屏风后头猫着。奈何缝隙后头瞧不见衣裙影子,他又不可能绕过去偷窥,因此竟是先走神了片刻才开口。
“说实话,我回乡也没见到南明先生。”点了一下客人太多,汪孚林方才继续说道,“县尊是一县之主,日理万机,去跑松明山这么远的地方,而且还是在夏税的紧急关头,被别人看起来就有巴结之嫌。干脆我明日带冯师爷过去的时候,给县尊捎带一份贺礼就行了。”
早在昨天府衙之中这个消息倏忽间传开之前,叶钧耀就从汪孚林口中得知了这么个消息,一直在纠结该如何操作,这会儿汪孚林揽事上身,他就放心了。他深幸自己和这个小秀才关系密切,不用和冯师爷那样眼巴巴登门求套近乎,当即眉开眼笑地答应,但少不得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我不是亲自去,预备的礼物就有些轻了。这样,你给本县帮个忙,到本县那些珍藏里头再挑一样当礼物。”
汪孚林只知道叶县尊出身宁波府,家中是殷实大户,可具体如何一个殷实,他却还不太了然。等到叶县尊笑眯眯地带着他进了官廨最深处,叫了叶明月过来,在那些珍藏中翻找合适的,叶明月如数家珍地说着那些东西时,他方才意识到,这位叶县尊家里压根就不止是殷实,而是豪富!
因为其中一个小小的匣子里,竟然珍藏着田黄石和鸡血石这些名贵的印章石,还有在徽州府这种歙砚垄断的地方,极其少见的几方端砚精品。虽说叶钧耀当然不会为了恭贺汪道昆高升,就随随便便送出去这么贵重的礼物,可他还是有些暗地咂舌。
敢情菜鸟叶县尊家底这么丰厚!有钱人哪!
第一四三章 大部队杀向松明山
最终,叶明月亲手选中了一方兰花青的青田石,品质上乘,可因为中间还有一条石纹瑕疵,因而价值大减,可作为叶钧耀这个歙县令给汪道昆的礼物之一,却仍然非常合适。见父亲点了头,叶明月便吩咐小北去找了一个雕漆匣子来,将原本准备的一卷宋时雕版书一并放了进去,刚合上匣子递给汪孚林,她就听到外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下一刻,小北已经一个箭步窜到门前,掀开帘子一瞧,一个胖墩墩的人影拔腿就跑。
“站住!”
叶大县尊见状气不打一处来,怒喝一声后,就只见胖墩儿子猛地停住了,随即磨磨蹭蹭转过身来。在一屋子人的集体注目礼下,叶小胖哭丧着脸挪上前,这才低声说道:“爹,我不是故意偷听。我只是想着,既然要去松明山给南明先生送礼,爹你自己不去,只让汪小相公捎带,是不是太轻慢了一点?我也不小了,可以代替你去。”
这无疑是在场每一个人都没料到的回答。叶钧耀和叶明月之前都觉得叶小胖只是单纯凑热闹;小北是自己听惯了壁角,刚刚只担心是别人不怀好意,发现是叶小胖就已经后悔了;汪孚林知道叶家人都有偷听这坏毛病,早就见怪不怪。现如今,听到这么正经有理有据的回答,叶钧耀不禁极度感谢李师爷。
他这个儿子能够扳回来,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叶明月却更了解自己这个弟弟,见他眼睛滴溜溜直转,与其说是理直气壮去代表父亲,还不如说是想去放个风。于是,她在仔细想了一想之后,目光就落在了小北身上,当下便开口说道:“爹,小弟既然有这意思,就请汪小相公带他去吧。不过,别人也看不住他,让小北换了男装跟着,再添两个随从,如此也不至于太招摇。汪小相公,你觉得怎样?”
我不是给你家看孩子的!
汪孚林哪会瞧不出叶小胖子这点花花肠子,想当初这挂羊皮卖狗肉的本事,还是他在状元楼上行教会这小胖子的。此时此刻,他斜睨了一眼叶小胖,见人眼巴巴瞧着自己,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决定把金宝秋枫也带上给做个伴,让他们在那位大名鼎鼎的南明先生面前混个脸熟。至于那个同样满脸不情愿,最终却不得不闷声答应的俏丫头小北,则直接被他给无视了。
但这样一来,次日一大清早,这一行人数量之庞大,实在是让冯师爷吃了一惊。得知叶县尊不去,叶公子当代表,这位县学教谕不禁对叶县尊大为佩服。这下子,叶小胖一路上大大经历了一番考问,若不是金宝和秋枫给他挡了一小半,小胖子几乎要对自己出来放风透气的选择痛哭流涕。至于汪孚林,他倒是多预备了一抬滑竿,本来打算优待一下男装打扮的小丫头,可小北直接把头一扬,硬梆梆迸出了几个字。
“我可没那么娇气!”
于是,汪孚林瞅了一眼秋枫,以浪费可耻为由,压着这个小家伙坐了上去。
结果,接下来这一程路,自认为没有裹脚,走一点路不在话下的小北真真正正体会到,走路和走长路不一样。她一直记得家破人亡,走南闯北受过的苦,可那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自从进了叶家,叶明月很喜欢她,她也很依恋小姐,很依恋这个新家,接下来这几年里,压根就没吃过大苦头。也许一身艺业不会轻易丢下,时时习练,因为她觉得这是存身立命的基础,可哪里还能和流浪天涯那会儿,大冷天依旧赤脚的时候比?
为了跟上那些轿夫特别快的行进速度,她只能咬牙死命跟上,偏偏今天穿出来的那双鞋子并不合脚,当好容易捱到中途下来休息的时候,她只觉得脚底生疼,浑身大汗淋漓,找了块石头坐下后,她还不敢去脱鞋子,生怕看到自己的脚后,会吓得不敢再继续走路。她只能咬着嘴唇用袖子擦汗,却没有摘下头上戴的六合帽,否则很容易被路人看出端倪。就在这时候,她觉察到有人站在自己面前,抬头一看见是汪孚林,她不禁赌气扭过头去。
“你跟着你家小姐这么久,顶多是府城县城来回走走,什么时候走过这么长的路?赌气不是志气,那些轿夫为了等你,可都把速度都放慢了。”
汪孚林说到这里,见小丫头猛然抬起头来,仿佛是想要确定他是否在胡说八道,直视着他毫不动摇的目光好一会儿,她才有些心虚地又低下了头去,这时候,汪孚林方才把手中一个芭蕉叶做的杯子递了过去,见她犹豫片刻,方才接了,大口大口喝起水来,他就开口问道:“叶小姐为什么非要你跟着?要知道,这来回山路几十里,你女扮男装这么跟一趟,辛苦不说,而且也没必要。不放心的话,多派几个男仆跟着不就行了?”
小北没有抬头,就这么捏着那个芭蕉叶水杯,好半晌才不服气地说道:“少爷小的时候,曾经险些被拐子给抱走,所以老爷夫人也好,小姐也好,都特别小心。再说,家里那些家丁也就是看着身强力壮,真正打起来,还得靠我!”
她说着,突然把袖子拉起少许,亮出了整整齐齐绕在胳膊上的一条牛皮带,上头插满了密密麻麻的寸许长小飞刀,随即又迅疾无伦地放下了袖子。见汪孚林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她终于觉得脚下不那么疼了,随即笑着露出了两个小酒窝。
“听说汪小相公你也挺能耐的,只可惜不能和你较量一下!”
我可不和你这动辄扎人满身是洞的飞刀绝技比!
汪孚林心中暗想,嘴里却开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