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奇英传-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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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儿道:“听说武则天曾做过太宗皇帝的妃嫔,那是真的吗?”长孙均量道:“怎么不真?她最初入宫的时候,被封为‘才人’,没多久,太宗皇帝死了,她和一些妃嫔被撵出宫廷,在感业寺做尼姑,不知怎的,高宗皇帝会看上她,将她从感业寺接回来,又封为‘昭仪’,高宗皇帝是太宗皇帝的亲生儿子,儿子要父亲的姬妾做妻,这乃是本朝的一大丑事,我当时还在朝为官,就因为气她不过,才告老回家。”
长孙均量歇了一歇,又道:“若然高宗皇帝只把她当作宠妃看待,也还罢了,他却把国家的大权都交付给她,将正宫娘娘废了,立她为后,如今连江山也改了姓武的了。”上官婉儿道:“我小时候也所爹爹说过,听说是王皇后先陷害她。”
长孙均量道:“不错,那是因为王皇后己看出她的野心,想把她除掉。可惜王皇后所用的方法太笨了,她听信术士之言,雕了一个木偶,当作武则天的替身,以为用符咒可以将她咒死,那知反而给武则天拿住了把柄,迫高宗皇帝将她废了。”歇了一歇,又道:“武则大的心狠手辣,真是出于常人想像之外,她的姐姐韩国夫人私通皇帝,被她知道,立刻把她的姐姐毒死了。儿子反对她,连儿子也毒死了。这位被毒死的太了是她的大儿子李弘,现在被眨到巴州的废太子是她的次于李贤。第二子李哲做了几天皇帝,又被她贬为卢陵王远滴潞州。现在在她身边的是第四个儿了,名叫李旦。听说也已被贬为预上,并且要他改姓武,方许他做“皇嗣”,真真是荒谬之极!她掌权以来,杀了三十人家贵族大臣,我的堂兄长孙无忌和你的祖父、父亲就是她杀的!”
这些事情,本来有大半是上官婉儿早已知道的,现在再听一通,更觉入耳惊心,心中想道:“武则大的所作所为,当真是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扬东海之波,涤恶不尽!怎样也辨解不了水。我岂能囚一封书信和郑温临死之言,就将她饶恕?”心志一决,昂头说道:“我听伯伯的话,一定要将她手刃,为父母报仇!”
长孙均量微笑道:“好孩子,你去吧!”上官婉儿拜了四拜。
从后门出去,正下山的路上,回头遥望,心中万感交集,不胜辛酸。这时长孙兄妹正在山上给李元倔土。
上宫婉儿想起长孙兄妹对她的好处,想回去与他们道别,又恐慌更惹伤心,想了一想,还是走了。背后隐隐传来长孙泰的长吟:“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吟诵的竟然就是她早上所做的诗句,上官婉儿心头一片怅悯,急急下山。
时序正是暮春三月,莺飞草长,出亩间禾前茁密,一片青碧,上官婉儿这七年来幽居山上,几曾见过这等美妙自然的乡村景色,心情稍稍宽舒,放目浏览,山清水秀,田亩纵横,山间有采茶姑娘的歌声,田头上有儿童嬉戏,樵于荷锄,农夫把犁,沿途所见,竟是一片太平的景象。
走了一程,路旁有一座茶亭,上官婉儿微感疲渴,便进茉亭歇脚,卖茶的是个白发萧萧的老人,精神却很健烁,招呼上官婉儿道:“姑娘是哪个村子的?”上官婉儿胡诌道:“我是从广元来,到巴州人投亲的。”那老人笑道,“怪不得面生,原来是外县来的。这两年比较太平,若在以前,单身的姑娘,不敢出远门呢。”
上官婉儿心中一动,和他闲聊,笑而问道:“听老丈所说,光景过得还不错吧?”那老人点点头道,“说怎样好也不见得,不过两餐粗茶淡饭,倒是不用愁了。嗯,我年纪已老,有两顿饭吃,也很满意啦,说老实话,比起以前,那是好得多了。”上官婉儿笑道:“听你所说,当今的女皇帝反而比以前的男皇帝好了。”
那老人也笑道:“可个是吗?我们村子里有好些读书的先生都在咒骂当今的女皇帝,我们庄稼汉却但愿老天保佑她多活几年。”上官婉儿道:“为什么?”那名人道:“我们老百姓不管谁做皇帝,男的也好,女的也好,但求日子过得稍为好些,就心满意足。以前收割一石谷子要纳三斗租悦,现在只要一斗半,比以前少了一半哩。最好的是,现在不准富豪之家强卖强买,不论你怎样穷,一份口分田总是有的,只要勤耕善织,日子也就可以对付过了。”原来唐太宗开国初年,因为地广人稀,施行的是“均田制度”,男子十八岁以上给田一百前,八十苗是“口分田”,二十亩是“永收田”,永业田在身死之后可以由子孙继承,口分田则由官家收回转给别人,后来豪强兼并,均田制施行没有多久便名存实亡,所有田地准许自由买卖,许多穷人连“口分田”也彼富豪之家恃势强买去了。到了武则天掌权,严禁买卖田地,另外寡妇无依的也有三十亩“口分田”分,因此在有唐一代,以武则天的时期,农村最为兴旺。
上官婉儿听了这一番话,不觉呆呆发愕。
那茶亭主人又笑道:“当今女皇帝在位,你们姑娘们可得意啦,”上官婉儿道:“她做了女皇帝,难道天下的女人都沾了她的光不成,为什么得意?”那老人笑道:“哈,就是沾了她的光。姑娘,你还不知道吗?我听咱村子里的教书先生说,天后已下了命令,女人有本领的,也一样可以做官,听说将来还要开女科呢。咱村子里有些姑娘,已吵着要念书了,将来好去应考,读书的先生们大摇其头,说什么以前的圣贤有话,女子无才便是德,武则大做了皇帝,天翻地覆,连圣贤的话也反过来了。还有哩,以前在咱们村子里,做丈夫的打老婆,那是稀松寻常的事情,现在嘛,婆娘们叮神气起来了,说女人连皇帝都可以做得,为什么要受男人的欺负,这两年来,村子里打老婆的事情也少了。”上官婉儿不禁笑道:“你们村了里的读书光生大约又要不眼气了?”那老人道:“可不是吗?他们说什么三纲五常之中,便有一条是‘夫为妻纲’,现在也反过来啦。不止读书先生,有好些男子汉也不服气。”上官婉儿笑道:“你呢?”那老人哈咕笑道:“我的老伴儿早死掉了,再说,她生前的时候,我也没有和她打过架。”
上官婉儿呷了口茶,问道:“你们村子里的读书先生,还有什么骂武则天的?”那老人道:“这可多了。不过骂得最凶的有两件事情,第一是骂她荒淫无道,用他们的话说,就是‘秽乱宫廷’,用我们的话说,就是公开养汉。第二件呢是说她残暴,乱杀人!”
上官婉儿杏脸飞红,道:“是呀,这两件事情,总不能说她好了?”那老人道:“女皇帝养不养汉子我们下知道。不过我们庄稼汉倒是另有议论。”上官婉儿道,“怎么?”那老人道:“以前的男皇帝除了三官六院,还有无数宫娥,每三年还要挑选秀女,哈,那时候每逢挑选秀女之期,可把我们害惨啦,做父母的忙着嫁女儿,还得应付官府的勒索。现在女皇帝,纵算她养了几个汉子,总没有挑选秀男呀!”
上官婉儿心中一万个不以为然,但却也不禁翟然而惊;原来老百姓的看法与读书人的看法,包括长孙伯伯与她自己在内,有这样大的差别!
那老人又道:“说到乱杀人嘛,听说她杀的都是王孙贵族,或者做大官的人。别处地方我不知道,在咱们这个县子里,几年来倒没有听说杀冤枉过一个老百姓。倒是三年前有一个贪官叫做曾剥皮的被她杀了。”
上官婉儿谈了半天,心中越来越乱,走出茶亭,一片惘然。
武则天,她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这问题始终想不清楚。但她想起了父母的深仇,咬了咬牙,还是昂起头向前走了。田野里一片阳光,她心中却是阴霾密布。
第二回:落拓王孙戏丽妹
暮春三月,绿遍田野,杂花生树,群鸾乱飞,大地上一片阳和景象,从剑阁到巴州去的路上,却有一个少女,在青驴背上,仰天长啸,好似满怀心事,郁郁不欢。这个少女正是上官婉儿。她离开了那个茶亭后,就在小镇上买了一匹青驴代步,已经赶了三天路程了。这三天来,那茶亭主人的话老是在烦扰着她,她想不到长孙伯伯眼中的女魔王,竟是老百姓眼中的好皇帝,而她,负着父母的深仇,却正要去刺杀她。
这日她已过了闾中,傍着嘉陵江走,路旁是一带长林,风景甚美,地形却也甚为险峻。忽听得背后蹄声得得.有两骑快马赶了上来,马上的骑客乃是两个虬髯汉子,相貌颇为粗豪。上官婉儿也不放在心上。
走了一程,那两骑马忽然从前面折回,上官婉儿心一动,想起长孙伯伯和她说过的江湖勾当,暗道:“这莫非是绿林道上的踩盘了么?”绿林好汉在进行一件大劫案之前,必先派人侦察虚实,江湖上的黑语就叫做“踩盘子”。上官婉儿不由得多看了他们两眼,那两骑快马从她身边擦过,突然爆出一阵哈哈的笑声,上官婉儿心中有气,想要斥责他们无礼,转念一想。何苦多惹闲事,姑且忍住,那两骑快马也去得远了。
再走一会,前面又是两骑快马出米,上官婉儿想道:“若然真是踩盘子的话,那就是有两拨强人打同一的主意了。”看这两乘骑客,都悬有腰刀,挂有弓箭,上官婉儿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不错。
再往前走,进入了一条曲曲折折的山路,走了大半个时辰,碰不见人,上官婉儿正在诧异,心道:“第一拨的两骑快马,去了不久便就折回,若是踩盒子的话,前面该有豪富客商,如何至今未见?”忽听得侧面林中,有铮铮踪踪的古琴之声传出,甚是苍凉,上官婉儿心情本来抑郁,被这琴声一挑,更觉悲从中米,不可断绝。但听得林中有人歌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上官婉儿想道:“原来天地之间,除我之外,也还有伤心之人。”触起同感,便下了青驴,缓缓走入林中。
但见林中一个年少书生,儒冠素服,正在抚琴长叹,看来似是一个落拓不羁的士子,林中系有一匹瘦马,马背上只有个破旧的书篮,几卷旧书,一目瞭然,此外别无他物。上官婉儿心道:“强人想劫的绝不会是这个穷酸。”
那少年书生明明看见上官婉儿向他走来,却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仍然专心一意的在弹奏古琴,调子越来越凄怆了。
林中鸟语花香,春光明媚,与书生弹奏的凄他的琴韵,绝不谐和。上官婉儿曼声吟道:“大地春回花似锦,问君何事独伤心?”其实她自己何尝也不伤心,不过是想故意挑那书生说话罢了。
那书生却并不答她的话,信手一弹,也曼声吟道:“花自飘零水自流,岂缘无赖强占愁?”琴音一变,忽如春郊放马,珠落玉盘、鸾语问关、流泉下滩,变尽悲苦之音,易为欢畅之韵。上官婉儿怔了一怔,只听得他随着琴旨歌道:“步辇出披香,清歌临太液。晓树流鸾满,春堤芳草积。风光翻露文,雪华上空碧。
花蝶未来已,山光暖将夕。”
上宫婉儿呆呆发楞,原来这一首诗乃是她祖父上官仪所做的,她的祖父以善写“宫词”著名,这首诗有一段故事,那还是唐太宗在世的时候,有一次春日招宴各大臣,上官仪奉命做的,所以这首诗的题同就叫做“早春桂林殿应诏”。这首诗写御苑青光,绮丽高华,甚得太宗皇帝的欢心,当时赏赐了上官仪一斛珍珠。上官婉儿心中疑云顿起:“我赞赏山林的春光,他立即谱奏御苑的春光,而且恰是我祖父写的宫词,莫非他已知道我的来历了么?”继而一想,她祖父的诗传诵一时,唐初“宫体诗”盛行,甚至还有许多人竟相模拟,被时人称为“上官体”,那么这书生信手弹出她祖父显著名的一首宫词,也不足为怪。只不知他是无意还是有心?
曲既终,邓书生推琴而起,仰天狂笑,笑声中却又有凄凉的况味,上官婉儿道:“哀乐无端,却为何来?”那书生道:
“姑娘既然欢喜听欢乐的调子,我敢不从命。”上官婉儿笑道:
“原来你这一首宫体诗是专为弹奏给我听的,我却要怪你呢!”邓书生道:“怎么?”上官婉儿道:“你刚才弹给自己听的那首曲子,弹的是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吧?琴奏凄绝,感人极深,显然是人琴合一,精神贯注才能弹奏出米;这一首诗,弹得虽然美妙,终是不大自然。”
那书生抬起头来,怔怔的望着上官婉儿,半晌说道:“原来姑娘竟是妙解音律的方家,失敬失敬!只是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本来不是欢乐中人,怎弹得出欢愉曲词?”
两人目光相接,上官婉儿心头一凛!这书生的相貌好熟,竟然像是那儿见过似的。回想儿时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书生举起古琴,轻声说道:“抛砖引玉,愿聆姑娘雅奏。”看他脸上的神情,也似乎有几分诧异。
上官婉儿接过古琴,她心中充满复仇之念,纤指一拨,不自觉的弹出高亢激昂之调,那少年书生剑眉一扬,耸然动容,听出她弹的乃是当代诗人杨炯所作的一道“从军行”。琴音如铁骑突出,刀枪铿鸣,上官婉儿随着琴音歌道: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风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那书生面色倏变,忽地仰灭狂笑,朗声说道:“不错,不错,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当今之世,大丈夫自当铁马金戈,纵横天下!岂可只寻章觅句,作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上官婉儿歉然说道:“我不是有心说你的。”那少年书生睨了她一眼,眼光中竟似颇有猜疑之意,接回古琴,淡淡说道:“说者无心。听者竹意。我有我的感触,你不必介怀。”骑士瘦马,也不和上官婉儿道别,径自走了。
上官婉儿心道:“这书生貌似佯狂,怪里怪气,莫非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么?”急忙跨上青驴,追上去道:“相公,你往那儿?”那书生道:“我往巴州。”上官婉儿喜道:“巧极了,我也是前往巴州。”满拟那书生会邀她同行,岂料那书生又只是淡淡的说道:
“是么?”在马背上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