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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我的妓女生涯-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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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才知道,妓院的姑娘,谁都有一部辛酸史,一段血泪仇。试想,一个良家的女子,谁肯自己往火坑里跳,让千人骂、万人唾呀!我们这些最下贱、最耻辱的下九流,是国民党统治下的旧社会的牺牲品、殉葬人,有多少人能理解我们这些受害姐妹的苦难啊!
    我们聚在凤仙姐屋子里,互吐衷肠,越谈越知心,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的心紧紧凝在一起了。后来,由仙鹤姐提议,我们磕头结为姐妹,发誓要同舟共济、同甘共苦,一起对付那些欺压良善的恶人。
烫头遇到的
    自从我们三个结为姐妹,经常互相倾吐过去的遭遇,共同的命运使我们心心相印,成了患难之交。
    凤仙、仙鹤姐姐住在前楼,我住在后院,相隔不远。在妓院,妓女们彼此间串门、上厕所都不自由,都要跟老鸨娘说一声,老鸨借口怕客人来了找不到,所以制定了这个苛刻的规矩。其实,谁心里都明白,她们一是怕妓女逃跑,二是怕妓女们合伙闹事,所以剥夺了妓女们的人身自由。至于单独行动去大门口,那更是犯嫌疑、不允许的。门口的两间门房里,住着把门的两个彪形大汉,对嫖客,他们大开绿灯,对妓女只有一句话:放进不放出。除非老鸨领妓女去…出条子…,平时休想迈出大门一步,妓女进了这个门就像被软禁起来,有的几年没有出过这个大院。
    凤仙、仙鹤姐是大名鼎鼎的红姑娘,借出条子之便,出门自然多些。她们去找别的姑娘,当然也好说话。可是,她们成天嫖客盈门,应接不暇,累得腰疼腿酸,顾不得出门聊天。那一阵,我负责打杂,时间比她们灵活。再说,对我这个还不太懂人情世故的小姑娘,老鸨们也不大防范。我们经常趁接嫖客的间隙,在一起推心置腹,互吐衷肠,消愁解闷。我这时才渐渐理解了,凤仙姐为什么整天那样孤僻、冷漠,她那孤傲的芳容里,原来有一颗破碎的心。
    一天早上,胖女人把我叫到她的屋子,先数落了我的头发一番,说我的头发太乱,像个鸡窝,接着提出要给我好好打扮打扮,领我到大街上去烫头,她叫凤仙也去理发馆洗头,和我一道去。她极力夸耀烫头的美妙,又拿出一张像外国女人一样的照片,上面的女人头发弯得一卷一卷的,像个绵羊尾巴,确实漂亮洋气。老鸨说得天花乱坠,我那颗少女之心被她说动了,又听说凤仙姐也去,几个月没见过大街上的世面了,我像一个就要放飞的鸟儿,高兴地去向凤仙姐报信。
    谁知凤仙姐听了,不但不显得高兴,反倒紧紧锁起眉头。当时,我真不明白她的心境。我怎知从烫头到端盘子,又从端盘子到梳头接客,这是妓女走向深渊的又一步啊!胖女人叫我烫头,就意味着她加紧了步伐,又给我套上了一道紧箍咒。凤仙和我处境一样,她也爱莫能助,又怕伤了我的心,勉强冲我笑笑,没有说什么。
    吃过早饭,胖女人领我们姐妹二人来到大街上。
    成都的春天真美啊,高门大户里,青桐如伞,翠竹如林。马路上,达官贵人的小轿车,军政要员的吉普车,穿行如梭,身穿长袍大褂的先生、太太手挽手,漫步在街上,我羡慕地看着这一对对情人、眷属,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来到理发馆,她们给我找好理发员,便坐在我旁边让人洗头。我的头被罩在一个玻璃罩子下面,头发被许多铁棍棍卷起来,卷得好痛,鼓捣了好半晌。
    这时,从旁边的里屋里传出一个女孩子的哭喊声,我从镜子里看见屋里跑出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一个满脸横肉的女人在后面紧紧追赶,那女孩刚跑到店门口,迎面进来一个又肥又胖的男人,一把揪住她,…啪——啪…就是两记耳光。又拽住她的一只手和一只脚,横着提起来,往砖屋地上狠狠一掼,只听…哎呀…一声,摔得那姑娘满嘴流血,一只胳膊也摔折了。
    那女人走上前,又狠狠地踢了两脚,骂道:…你这死贱妮子,不好好看着我的孩子,今天非揍死你不可!…说着,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看着那可怜的女孩,就想起我的过去。我真想离开座位,去和那一对可恶的男女辩理。可我的头发被吊着,不能动啊!
    这时,只见凤仙姐气白了脸,忽地甩开白围裙,跑到那个女人面前,说:…她有什么过错,说说就算了,怎么能这样虐待她呢?…
    那女人把凤仙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冷笑一声说:…臭婊子,你也敢人模狗样地管我,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们还算人么!…
    凤仙的脸气得由白变黄,大声喊道:…谁说妓女不是人,我们妓女名臭心不臭,比你们这种人强得多,你才不是人哩…
    这双男女原来是理发店的老板和老板娘,被他们打的是雇来的一个看孩子的使女。过去,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剃头的、修脚的是下贱的勾当,可这种勾当也比妓女大着三辈儿。所以他们自命清高,一齐和凤仙姐争吵起来。胖女人这个见风使舵的老滑头,哪敢得罪经常为她们整理发型的东家,忙跑上去拉开凤仙,让她少管闲事。
    在这同时,有一位理发的太太也跑过去,站在她们中间,说:…别吵啦,我给你们评评理儿,我看这是你们不对,你们不该这样暴打孩子、侮辱妓女!…
    老板和老板娘一听可火啦,又跟那位太太干上了:…你凭什么管我们,你是干什么吃的?…
    两人正气势汹汹地大喊大叫,忽然从门外走进一个穿警服的人,从腰里掏出一只手枪,对准他们,…嘿嘿…冷笑着说:…就是干这吃的,明白了吗?…
    原来,这个管闲事的太太是成都公安局长的二姨太,也是妓女出身,拿手枪的是公安局的特务头子,专为二姨太出门保镖的。
    这对蛮不讲理的主儿今天算碰上了硬茬儿,顿时像冬天的大葱一样软了下来,一连迭声地向那太太和特务赔礼道歉,那位太太又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通。理完发,钱也未付,趾高气扬地走出了理发店。
    这件事对我的刺激很深,多少年后,我还经常忆起第一回听到的…臭婊子…这句侮辱性的语言…我们妓女也是人!…凤仙姐说出了我们的心里话。从古到今,人们一提妓女,便觉得臭不可闻,但想没想到,是谁建起的妓院?是谁培养的妓女?是谁逼我们走上了卖淫的道路?我们本都是良家女子,一肚子苦水向谁诉啊!
'端盘子'的风波
    常言道:…妓女不养半月闲。旧社会的妓女,一般都是十三四岁进妓院,十四五岁开包。一进妓院,学点让客人开心解闷的技艺,烫过头,便开始卖青倌盘子。妓女们白天端盘子、出条子,晚上留客,金钱流水般地装进老鸨的腰包,可妓女们即使挣下金山银山,也满足不了老鸨们的钱欲,妓女是他们手里的摇钱树,摇来的钱一分也甭想落在树根下。为防止妓女留下体己钱,他们给妓女们定做的衣服上没有一个口袋,妓女屋门、橱子的钥匙也由老鸨掌管,趁妓女出条子或到别屋卖盘子时,老鸨便翻箱倒柜,仔细清查,连屋里每一块砖都要翻开看看,妓女们有句形象的话:…在我们这屋,老鼠下几个崽儿老鸨都知道!…所以唱戏的说杜十娘有个什么…百宝箱…,我们根本不信。
    每天早晨,送走客人,妓女便开始梳妆打扮。我们每天端二三十个盘子,晚上留客。劳累、失眠折磨着我们,全凭涂脂抹粉遮盖憔悴的病容。
    早饭后开始卖盘子,妓女们聚在营业楼前,让陆续进来的客人挑拣。凤仙、仙鹤这些红姑娘一般都有常客,不等她们下楼,嫖客早挤满了屋子。那些候选的妓女都盼望嫖客选中自己,好给老鸨挣点钱、得点宠,慢慢走红。她们更有一个后顾之忧,哪一天接不到客,就像街上玩的猴子没钻罗圈一样,要遭受皮鞭的毒打。所以,一个个站在显眼的地方,客人一到,有的…飞眼吊膀…,有的卖弄风骚,争先恐后往前站。在这些妓女群里,有一个雏妓恰恰相反,她呆呆地站在后面,瞪着一双惊愕的大眼,看着这些献媚求宠的姐妹们,这就是头一次被赶上接客场的我。胖女人给我吃过一剂剂麻醉药、迷魂汤,今天终于把我驱逐到这个可怕的地方来了。
    这时,从门外进来一个高个子老头,他的脸黄膘膘的,蓄着雪白的山羊胡子,看上去有七十多岁。一看接客场有那么多上市的妓女,眼睛就亮啦,就像相面先生一样,向妓女们挨个扫瞄。
    我心里又惊又恨又怕,暗骂道:…这个老怪物,快入棺材了还来逛窑子。你孙女恐怕也都这么大了!…我生怕他看中了我,便缩在后头,转过身去。
    谁知越躲越惹眼,这些整天逛妓院的老油子,一般都有这个经验,越是雏妓、处女、漂亮姑娘越在后面,所以他偏偏看中了我。
    白胡子老头向我一指说:…我就要这个背着脊梁的姑娘!…
    茶房王妈忙殷勤地喊:…秋芝接客哪!…接着把装有糖果、烟卷的盘子递给我,摘了挂在营业楼前我的名牌,这是妓院的规矩,等到嫖客走了,牌子又挂上去了。
    我领着老头,来到为我们设置的一间待客室。我心里像吃了一只苍蝇,咽不下、吐不出,腻歪得厉害:你们这些阔老,闲着没事寻开心,我今天要让你这棺材子当猴耍了!
    老头坐在我对面,先让我给他嗑花样瓜籽,我按学过的花样做了,当瓜籽仁儿从我嘴里飞出时,他像个扇着翅膀的乌鸦,张着大嘴接进去,配合得是那样协调。
    他满意地哈哈笑着,让我坐在他怀里,给他点花样烟。我只好照办,刚要给他拿烟,他却按住我的手,在我怀里乱摸起来,一边摸,还一边浪笑道:…真是个小雏儿,奶子都没有发起来!…说着,又从上往下猥亵起来。
    我气急了,一个鲤鱼打挺跳到一边,呼呼喘着气,真想骂他几句。
    这老头却不急不恼,又冲我招招手道:…来呀,快给我点花样烟啊!…
    我强压怒气,又顺从地坐在他怀里,像学练的那样,横叼着一支烟卷,嘴对嘴地递过去。
    我刚凑到他对面,只见他张开那只剩几颗黄牙的大嘴巴,一股刺鼻的口臭喷过来,熏得我头昏目眩,一阵恶心,差点把那支横叼着的烟吐出来。我马上意识到,我现在是挂名的妓女,妓女就不能凭自己的好恶起厌,不能挑拣老少丑俊,只能曲意奉迎,任何违拗只能招来无情的惩罚。我只好忍住烦恼,嘴挨嘴地把烟递过去,让老头子横着叼住。
    下一步就该贴住他的腮帮点烟了,老头子美滋滋地眯上眼,像躺在理发馆刮胡子一样,静静地等待着我伺候。
    又一阵恶心涌上我的心头:…他凭什么这样欺负我!…我心里一发狠,决心要惩治一下这个造孽的老怪物。
    我把嘴贴在他腮上,叼住烟的一头,大胡子扎得我生疼。我…嚓…地一声点着火柴,伸向烟的另一端,火柴挨近烟头时,我故意扬了一下,点着了他的山羊胡子——那胡子挺有油性的,燃烧起来,冒出一股难闻的糊臭味儿。
    老头子疼得一激神,睁开眼,猛地一窜,把我甩在地上。他气红了眼珠子,举手向我恶狠狠地打来。我早有准备,凭我在华迎剧院学的武功,用胳膊往上一格,把老头子的手架了回去。
    老头子气得暴跳如雷,张着只剩半边胡子的大嘴,豁着几颗黄牙,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顺手把桌上的暖壶、茶杯、盘子、花瓶统统打落在地上,只听…乒乒乓乓…,屋里的摆设连摔带砸,打得粉碎。这就是平时常说的…砸窑子。嫖客来逛窑子,妓女有一点打发不痛快,他们就来这一手,妓院倒了霉,老鸨子要拿妓女出气,所以妓女们最怕…砸窑子。
    胖女人听声音不对,连忙赶来。那老头的气正没处撒,见到老鸨,二话没有说,冲她…啪、啪…就是两记耳光。胖女人的脸被打得肿起来,一看老头烧剩的半边胡子,心里就明白了,知道输了理,不好发作。平时,这个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她和警察局串通一气,碰上输了理的嫖客她比谁都闹得凶。今天刚让我开张就遇上这砸锅的事,她只好耐着性子,笑着赔礼道歉。
    老头子痛骂、训斥了一顿,悻悻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我忽然灵机一动:…不能放他走,要设法捞回本钱,挽回面子,这样放走了他,肯定会挨鞭子的!…
    想到这儿,我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拦住老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里念叨着:…好心的亲爷爷,都怨俺一时粗心大意,伤害了您。您不给钱,俺就要挨打受罚,没法活啦!…我又是鼻涕又是泪地恸哭着,拦住他不肯起来。
    老头子被缠得没有法了,叹口气说:…唉,今天算我倒霉!…说着,掏出五块钱,放在桌子上。
    我心里一阵高兴,可转念一想:…不行,她不给砸窑子的钱,老鸨也饶不了我!…
    于是,我仍旧不起来,抱住他的腿,哭得更厉害了。
    老头子觉得奇怪,问:…你端一个盘子不是五块吗?怎么还要闹?…
    我哭着说:…亲爷爷呀,你可要救人救到底,为人为到家呀,你只给我的盘子钱,不给砸窑子钱,妈妈也饶不了我呀!…说着,又…呜呜…地哭起来,泪水滴湿了他的鞋袜。
    老头子被这软皮条似的纠缠弄得没法,只好又添上五块,连连叹息着走了。
    等他走后,我才站起来。我觉得这回将功补过,也就没有事了。不想胖女人拿起钱,冷笑两声,一把揪住我的脖领子,就往后拖,并声色俱厉地数叨着:…你头回接客就给我惹祸,我非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这时,多亏凤仙、仙鹤二位姐姐闻讯赶来,一齐跪下求情,才免去一场毒打。
又一次风险
    旧社会,像成都这样的大城市,逛妓院的多如牛毛,而且大都是资本家、商人、富豪,他们家里有三妻四妾,仍不满足,还要到妓院里来采野花。常言道:…没有不吃腥的猫…那些国民党要人、军官、政法部门的头头,一个个如狼似虎,却是妓院的常客。可他们怕那些肩章、虎皮丢了面子,失了尊严,叫人说长道短,便打扮成商人、市民模样来嫖妓宿娼。
    自从让我端青倌盘子以后,胖女人把我的宿舍挪到前边的营业楼里,和凤仙、仙鹤姐姐相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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