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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紫禁城魔咒-第22部分

小说: 紫禁城魔咒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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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力已尽,我只剩下了喘气。

我靠在墙角,沉重地喘息着。每件物品都不容变更,坚不可摧。只有在梦里才会遇见这样的情景,如果我无法走出迷宫,就只能被囚在这里。

我弄不清已经过去了多久。这里没有钟表。我在心里向一个无法触到的方向求助。皇帝。皇帝不会知道我在这里,我宫里的人也无法知道我在这里。没有人能救我,这是我目前的处境。

等我完全安静下来,我重新在迷宫里前行。走过一条条狭窄的通道,从一扇扇门里穿过,进入一个又一个房间。我落入了边沿和深渊。

这是一片房间的密林。

这里不是没有钟表,而是没有时间。从我进入毓庆宫的那一刻,时间消失了。处在深渊就是这种感觉,没有什么可以作为时间的坐标。没有来,没有去,我不停地走动,却无法到达一个地方。我走在来与去之间,走在时间之外的缝隙里——那么,影子皇帝呢?影子皇帝在哪个地方,哪个房间?

我不断走过房间,不断在房间里穿行。我想起广州伯父的后花园,可这儿不是花园。当方向感全部消失后,我没有任何依据地意识到,我是在绕着一个轴心旋转。所有的房间都围绕着一个中心旋转着。我不停地、飞快地走,是因为中心有一股吸引的力量,是这股吸引力将我引入最后一扇门。我相信这是最后一扇门,因为这里完全不同。

这是一个圆形房间。比其他房间大很多。这个房间不是紫禁城里的建筑样式,它更像一个蒙古包。圆形的穹顶,圆形墙围。我第一眼看见的,是中心处一个黑色台子。台子上放着一只琉璃樽。我走过去,发现根本无法移动琉璃樽,它太沉了,黏在台子上。

樽里,悬浮着一张椭圆形的纸。

我最先看到的,其实是樽里的这张纸。

我看得非常清晰,这张纸白而厚实。纸上有墨笔勾出的一朵花。我细细端详这幅白描图。完美的花形,十分规则的图案,从各个角度看,都对称均衡。

它就是中心。

我专注于琉璃樽。

我不得不被它吸引。

它是吸引力的源头。

当我注视它时,白描花瓣渐渐动了起来。我头脑里同时有什么东西在旋转。花像眼睛张开。花瓣在自行打开,里面的花瓣不断向外涌出。它原来在沉睡,现在苏醒了。我的心跟着它狂跳不止。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另一种难以遏制的情绪。就好像我做错了一万件事,心里充满愧疚。又像犯下各种罪过,一切的腐烂和毁灭,都是因为我。我既不忠诚,也不谦卑,我该跪下来,请求鞭挞。我是一个充满罪恶的仆人,衣冠不整,容颜未修,我午间搽的胭脂蜜粉,现在已乱作一团,我神思恍惚,完全失去了作为皇帝妃嫔的尊贵与仪容。我还忘了自己真正的身份,我不是皇后,而仅仅是一个服务于王室的地位卑下的仆人。

曾经,所有望向我的眼神都充满了善意的劝导,而我却将它们统统视为邪恶。

我看到的所谓恶意,来自这里。

我太卑下,竟然看不见这黑色的光芒。

它吸去我身上所有的意志和力量。

也许我就是邪恶的来源。

有很多声音在我耳边说,这些声音充斥着我,占据我。我脑海里下了一场雪,每一片雪都在叫喊。

我闭上眼,堵住耳朵,用最后一点理智做出判断。

它是一切消极之源。

如果我想活着出去,就必须离开这里。

这里被诅咒了,也许,这朵花就是诅咒。我分裂成两个人,一个正在侵犯和驱逐另一个,还想吞并她。

“跪下。”

这声音来自哪里?

毫无疑问,我是要跪下的。因为这声音来自我自己。

我正在被虚弱吞没,随之而来的,还有毁灭。黑色的光芒笼罩我,像黑夜。我无力抗拒。我竭力抑制另一个我,那正在变得强大的、想要向中心顶礼膜拜的我的冲动。

而弱小虚弱的我强行转身,命令身体退出去,带我离开这里。我只走了一步就跌倒了。

我无法走出这里,所有积极的能带我走出这里的力量都在消殒。沮丧,像一股黑色的汁液,在我身体里扩散。

一只手拉起我垂下的双臂,使一股力量沿着手臂渐渐充溢我,在我几乎要吐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我被拉了起来。我在艰难而快速地离开这里,而为何,我对迷宫里的通道却了如指掌?是谁在使用我的眼睛手臂和腿?我被力量充满,跌跌撞撞,倒退着走出迷宫,一阵风揽起我,我的脸一直朝着迷宫中心花的方向,从花心散出的黑暗粘在我身上,染黑了我。然而我还是被莫名的力量带出迷宫,一下子跌坐在藏书室的金砖上。神秘力量从我身上退了出去。

我喘息着,有一个人站在我面前,我却看不见他。

“是你救了我。”

我抬头看着他,但也许我看错了方向。在我面前的地板上有两个字正在成形。

“快走。”

看不见的人写下这两个字。

“你是谁?”

“影子皇帝。”

尘埃中的字迹很快消散了。

养心殿

养心殿里堆满了书,墙上挂起了地图。皇帝坐在书堆里,几乎被书籍掩埋。

“皇上有好几天没睡觉了,请小主您尽力劝解。”王商说。

“皇上在忙什么?”

“皇上将宫里所藏历来先祖征战的书都搬来了,看样子是要将这些书统统读一遍。”

“难道真要打仗了?”

“这个,奴才不敢说。”

我接过王商手里的一碗燕窝粥,小心翼翼绕过许多书堆。

皇帝从打开的书页中抬起头。他双睛通红,脸颊凹陷,精神却异乎寻常地好。

“皇上,即便局势紧迫,还是要用膳的。”

“全州和议后,日本非但不撤兵,反而一再增兵。日本否认朝鲜为大清的藩属国,又列举种种不退兵的理由。这些理由听来十分荒唐。日本的用意已经很明确,大清和日本国,必有一战。”

粥碗放在皇帝手边,可他根本不看一眼。

“珍,如果开战,朕要打赢这场战争。”

“皇上要向日本宣战?”

“朕想要有一场战争。”

“为什么?”

“妃子,你不会理解的。”

“虽说大清有北洋舰队,也训练起了新军,可毕竟时间短,军舰和官军,还未曾经历过海上战役的磨炼……”

皇帝的眼里攒动着火苗,火苗很快就变成了烈焰。我咽下想要说的话。即便皇帝不想宣战,实际的情势也已势不可当。现在无非是在延时备战。

“北洋水师创建于朕登基的那一年,是当年恭亲王的梦想和希望,后来,便是朕的梦想和希望。战争就是机会,只有借助一场战争,才能看清我们真正的实力。朕也想看看,现在是否到了实现梦想的时刻,或者,朕是否已经拥有了这份希望……有很多事都促使朕必须大战一场。”

皇帝想成为真正的皇帝。

从迷宫退出后,好几天,我都在虚弱中度过,从虚弱中,我发现我们所向往的未来其实很远,我们身后有不可名状的东西拖着我们,改变着我们的初衷。现在,我看出,皇帝其实不是要向日本宣战,而是要向一个看不见的力量宣战。无论皇帝是否见过它,皇帝其实是在向那朵悬浮在大樽里的花宣战。那朵花在我脑子里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唤来我至深的忧虑。

“朕想要的,是完整的自由。现在,朕只是一个影子皇帝。”

“可是皇上,你有没有发现,毓庆宫……”

“朕在毓庆宫读了很多年的书,每一本书都告诉朕,皇帝应该护佑他的臣民和国土,维护国家的尊严。翁师傅,还有你的老师文廷式,携一班朝臣支持朕的立场。如今主战、主和在朝廷上呈分庭之势。珍,朕要研究军事和防卫,朕要亲自指挥这场战争,你在景仁宫里好好待着,无趣的时候,去拍些照片,等战争结束了,朕会去瞧你拍的照片。”

我十分忧虑地退出养心殿。一阵风来,皇帝的书页被翻乱了,王商和几个太监慌忙整理,皇帝又命侍从添了几盏宫灯。

皇帝阅读祖先的赫赫战绩,眼前蜂拥而至的是战场和厮杀。这些书已经沉睡百年,每本被重新翻阅的书都像重新活过来一般,给皇帝带来激情和感动。

而我怀着很深的忧虑,这忧虑随着夜色层层加剧。皇帝难道对毓庆宫里的迷宫并无知晓?如果皇帝知道迷宫,那么我没必要说出迷宫。如果皇帝并无所知,那么说出迷宫也许会招来意想不到的害处。况且,除了无法摧毁的房间和白描花,我对迷宫,其实一无所知。

第三章咒语

我的咒语只对死亡生效。我的咒语可以保存它们已经变得非常稀薄的身形,还有那些极为脆弱的记忆。当然,还有乌足草。我烟管里放的不是烟叶,而是乌足草的根须。我吐出的烟雾在搜寻魂魄的足迹,抚摸能让它们重新现身,我让它们继续在单薄的、烟雾状的形体里活着,继续受苦。

大公主

翊璇宫里,住着大清唯一一位公主,她的封号是荣寿固伦公主。

自公主入宫,太后赐住咸福宫,遂赐名翊璇宫。后殿同道堂更名为璇室。翊为辅佐之意,璇室即璇闺,是华丽闺房的意思。

公主是太后的心腹,是宫里名副其实派头十足的大人物。十七岁时,丈夫去世,公主的婚姻不足五年。公主的府邸坐落在地安门外的宽街,大部分时间,公主住在紫禁城里。她的丈夫在世时住额驸府,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可谓屈指可数。公主没有子嗣,她脸上,却看不出孤寂落寞的痕迹。

公主是位精力充沛的女人,她去的方向,总似有大事君临。虽说住在宫里,我很少看见她。她的翊璇宫无人造访,宫眷们出于本能总是绕道而行。有好几次,我打算拜望公主,可走到半道就变了主意。我也本能地绕道而行。

我们习惯称她大公主。

她的相貌比实际年龄大很多。她七岁进宫,出嫁,当了寡妇后,便很少再回公主府。围在太后身边的差不多全是寡妇,要不就是待嫁的格格。宫女们出宫后,也会费尽心机,想要重新回到宫里,似乎没有人对宫外的自由有兴趣。皇帝对她们从不正眼相看,皇帝说她们太丑,有股子霉味儿,有意躲开她们。荣寿公主常穿一袭深色旗袍,头上绝少戴簪花首饰。她所有的首饰,据说丧夫后,都命人装在箱笼里封存。虽说太后要求宫眷们打扮得漂亮入时,以显示皇室的品位,但大公主脸上绝无脂粉。她瘦削,腰挺得笔直。扬起的下巴,让她显得很高,其实她只是中等身材。在我印象中,大公主从未变换过发型,没有人说她美,也没有人说她丑。她好似一片乌云,所过之处宫眷奴才都安静肃穆,如临大敌。

她身后常跟着些丫鬟侍女,全都着深色旗装,走路的样子专注而了无声息。皇帝说,她和她身后的奴才,很像西洋被叫做清教徒的信教者。她衣装考究,却常用别人回避的深重颜色。她太庄重,太古板,除了眼睛眨动外,她站在太后身边,稍不留神,会被错认作一尊泥塑。

她的父亲是赋闲在家的恭亲王。他本来是位权臣,现在却在府里种花养鱼,不问政事。紫禁城好像遗忘了这位亲王。他的子女们相继去世,大公主又进宫做了太后的养女。恭王府失去了所有能承袭爵位的子嗣。大公主与同治皇帝同年出生,在宫里相伴长大,是唯一可以同太后谈起同治皇帝的人。

每位进宫的贵族女子,都要经过大公主的调教。就像食物,在送去太后时,总要经由验菜师动第一筷子,看看里面是否有人投毒,或滋味是否合乎要求。大公主是贵妇们的验菜师,贵妇们的行为举止,该怎么回答太后的问题,表情,都要经过这双眼睛的审评,修改,再修改,直到满意为止。她是这方面的顾问和教官。看不出她有什么喜好。抽烟也许是一种喜好,对洁净的苛求也是一种喜好,对于规矩礼仪的无限忠诚,也算是一种喜好。她是所有这些喜好的集合。

大公主自顾自走路,有一次我望着她的背影儿出神,她头也不回,说,珍嫔,宫里的礼仪你学得很好,可你的眼睛让人担忧。你长着一双让人担忧的眼睛。

她能看见背后的人和物。

五年来,我看到的都是事物的表面。拍照让我重新看到也许更为真切的现实,但是当我想要走到更近处,现实,往往显示出复杂的形式。反而,我站在了离真实更远的地方。就像迷宫,越是接近中心,越是被中心所控制,失去判断和最初的勇气。

我陷于爱,许多时间就这么过去了。等我清醒,重新查看我生活的地方,我看见大公主带着令人疑惑的沉默在殿堂里穿行,她要去哪里?她步伐从容,可从容里含有匆忙,她沉静收敛,可微蹙的眉头显示她心事重重。她单薄又紧闭的双唇让我沉思。她从我身上掠过的眼神,会让我想得更多。宫眷们说,宫里没有她不知道的事。这是自然,她几乎经历过了从同治皇帝到光绪皇帝所有的事。而我对这一切大都所知甚少。

她姓爱新觉罗,这是无法改变的,也是我要接近她的理由。如果她冷僻到与我无话可说,那我们就谈谈千寿节,总归千寿节越来越近了,请教礼仪是不可回避又不越礼的事儿。我换了身素淡的常服,带了些平日做的手工和一沓照片。我要说服大公主拍些照片。莺络用一块丝绸包好这些东西,跟在我身后。

从西长街走去,向着翊璇宫,很快,就会觉出一丝萧瑟的凉意。这凉意触着皮肤,像秋天。砖石路上长着青草,太监说那些草是留给一匹叫南荣乐的老马的。大公主不喜欢猫狗这类宠物,翊璇宫里养着这匹矮种马,马傍晚时溜溜达达在道路上吃草。然而南荣乐越是啃草,这里的荒草越是疯长。太监说,天快黑的时候,大公主常骑着南荣乐在这一带转悠。除了翊璇宫的奴才,没有人看见过她骑马的样子。然而,在未来,当我在残留的夕阳下,目睹大公主侧身骑在马背上的景象时,只觉得时光衰竭,气若游丝。

西六宫与这里有着天壤之别,每块砖都用湿布抹过,没有灰尘、蜘蛛和蚂蚁,每年万寿节前,各处都要重新粉饰,遇到太后的寿诞,还有更夸张的建筑计划。而连着西六宫的这里,翊璇宫,却独自落寞萧瑟,连同日午的阳光也衰败了,一走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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