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魔咒-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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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与我对视,我已得知今晚的事,事关重大,我用早先准备好的一个与安德海之瓶相仿的瓶子做了替换。公主有所不知,这只瓶子却是与众不同,这只安德海瓶子会发出声响。这也是先前我没有预料到的。当我将瓶子揣在袖子里,刚刚迈出储秀宫时,瓶子就哐啷哐啷响个不停。我倒不是被吓坏了,而是怕被太后听到。我用一块很厚的黑绒裹了瓶子,搁在太后床下,太后睡熟后,我才能取出瓶子。”
“翠缕,尽快回到太后身边去。今晚便是除掉安公公的最佳时机,而安德海之瓶就是关键。没有瓶子,谁也治不了安公公,千万记住,午夜,你要将瓶子带到延春阁西室,在北墙边等着。你一定要准时,迟到了,全盘皆输,会牵连很多人,你该知道其中的利害。”
翠缕跪下,在我脚边磕了三个头。这是翠缕的承诺,我知道今夜对翠缕意味着什么。待翠缕磕完头,我也跪下了。
“这一夜对我,对恭亲王至关重要,不仅仅为了除掉安公公,还有更为重大的秘密。事情紧迫,不容细说,记得我说的时间,你要做到万无一失。”
翠缕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是太后的贴身侍女,举止轻柔如夏夜的凉风,面容白皙如月下的蓓蕾。自上次夜谈之后,我们便小心翼翼,不流露出亲近的感觉。我很想保护她。我时常想,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若是有未来的话。今夜,我会失去她。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默默道别。今夜,如果我们遇到最坏的结果,如果翠缕未能带来安德海之瓶,我要失去的,就会是父亲,或者父亲会失去我。方才,我将除掉安公公的使命交给翠缕,这是今夜行动的第一步。更大的使命,其实在父亲那里。父亲肩头承载的风险之大,不可预测。
安德海
我一件件褪去身上的衣服,它们在无光的地方熠熠闪烁。我除去头上最小的首饰,它们叮当作响,会暴露行踪。我一向不喜欢首饰。太后一身珍珠宝石,又穿着世上最繁琐难织的衣服,这一切都是为了显示尊贵。我不需要尊贵。我生来尊贵,我的尊贵来自父亲的血脉。在我眼里,父亲是王。我爱父亲,也爱父亲身上真正的尊贵。难道父亲不是乾清宫里那尊龙椅最理想的驾驭者,不是最能扭转乾坤的人?用衣服伪造尊贵,那是太后;而父亲,生来无须作伪,即便穿着普通的衣衫,父亲也能令万众臣服。父亲今夜要做的,就是拿回属于自己的尊贵,去除咒语,摧毁绮华馆的地下花园。父亲为此等候了许多年。说来可悲,我一直在为自己,为皇族督造邪恶的衣装!
我换上一袭黑衣,为了让自己与黑暗相融。我暗自让弄碧在宫外做了这套黑衣。我要求用汉人手织的粗布,裁剪的工序全都依照汉人的手法。这样我就不会亮闪闪地在黑暗中被人认出。这件衣服我准备了很久,我不要别的宫女触碰这件衣服,我命她们退出寝宫,只留弄碧一人侍奉。我穿好衣服,不许弄碧跟从,独自走出翊璇宫。
无论太监、宫女都已习惯了穿着亮闪闪的公主服踩着高底鞋的我,如今,没人认出我了。这件事说来不可思议,可就是这样,他们看着我,我还是我,却是一个无关的人,我身上少了显著的标记,我不是公主。我被一身普通黑衣保护着,向父亲所在的地方走去。
我很自然地知道,该去哪里找父亲。我从未走过这条路,一旦走起来却驾轻就熟。紫禁城广阔复杂,我平时又多在绮华馆,每条路都是陌生的,但是我知道该怎样走。我明确地知道,我在一步步走近父亲。父亲拘禁了安公公,却不知道安公公的秘密,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我。
父亲命人将安公公拴在一根柱子上。此时安公公脸上的胭脂香粉一定让父亲惊愕又厌恶,安公公身上的香水味儿让父亲不自觉掩住鼻子。在离安公公一丈远的地方,父亲坐了下来。我要尽快赶过去。无论父亲说什么,对这个奴才都没有用。我一边走,一边听,我听到远远地,内务府里,父亲密室中的对话——其实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长廊各处都挂着灯笼,不经意看,我可能被误认为传口信的小差役。穿着这身衣服,像隐身一般。而我进宫前已经丧失的能力,看见别人脑子里画面的能力,这时却恢复了。问题全出在衣服上,为什么我没有想到?像现在这样清晰地听到父亲和安公公的对话,这并非幻觉,也并非我忽然有了新的能力,而是我的心早已飞到父亲那里,我渴望在这个时刻帮父亲一把。我的听觉比我的脚步快了许多倍,已先于我的腿和脚,抵达父亲的密室。
我听到父亲问:“安德海,从十三岁进宫,算来,你在宫里已近二十年,是宫里的老奴了。我一直留意你,如今你与当年的小太监可是判若两人。你该知道,我一直在找一个杀你的机会。杀你并非难事。难就难在何时杀你。我一直留着你,让你守着秘密。是时候了,说吧,安德海,我们不妨做个交易,你出卖这个秘密,而我给你补偿,满足你的条件,你可愿意?”
“王爷,总归是有这一天的,您和我,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您平日里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今日,您坐着,我站着,您前前后后打量我,想要将我看穿,这可真是奴才的荣幸!奴才也不是不知道,王爷您一直想杀我,只是我没有料到王爷您能忍这么久,理由却仅仅只为选一个恰当的时机。这正是王爷您的过人之处。王爷是做大事的人,怎肯将精力浪费在我一个奴才身上?王爷,您浪费了太多时间,连我都替您惋惜。刚刚,就在一个半时辰前,我跟荣寿公主在御花园里有过一番理论。公主也说要杀我。看来在杀我这件事上,公主和您倒是心照不宣。其实想要我死的人,在这宫里不在少数——王爷,您隐忍了这么久,在今晚才实施您的计划,想必,您所等的时机已到。既然如此,您不妨摊出您的底牌,看看您手里握着的牌是否真能将我打倒。您不必对我这样一个小奴才大动干戈,我是说用刑。荣寿公主方才提醒我说,我再怎么有权势,终究不过是个奴才。荣寿公主有些健忘,忘了我之前跟她说起过的话。‘奴才’这两个字,在我听来,不仅仅是一个动听的词汇,而且是世间最美妙的两个字。尤其当太后唤着这两个字的时候。王爷您听,‘小安子,咱们走。’或是‘小安子,来搀本宫去那御花园里走一遭。’王爷,您难道没有听出这其中的妙处?您一直都在误解我。您以为我在宫里效力,只是为了权势。没错,我是得到了一些权势,而且,终究在这一点上,我激怒了您,我唯一的过失,是没有当面向您致歉。您是大清国一等一的亲王,我的权势势必使您的权势受损。这就是您厌恶我的原因,您以为我像小偷一样在窃取您的家私,窃取您至高无上的权力、财富和荣耀。但是,王爷,您要好好看一看,想一想,我是在偷窃吗?我是贼吗?王爷,您要向以前看,将您的眼光投向更远的年代,您可看到,您的祖先是如何从他人手上窃取这一切的?几百年来,您的祖先一直在小心掩盖着故事和传说,到头来,连您这种身份的人都不晓得事情是如何开始的。王爷,您猜谜猜了这么多年,却离答案还有一段距离。我很同情您的处境,为您这么不明不白活着,深感忧虑。要我告诉您最终的答案吗?王爷您其实不用跟我做交易,我反正已经被您控制了。但我一点儿都不怕您,因为您对我无能为力,像我这样死心塌地的奴才,尽管招人嫌弃,尽管人人想要杀我,想让我消失,但说句实话,怎么就没人能杀了我呢?这于我乃是一种绝大的孤独!
王爷,您想想看,我其实不仅守着这宫里最大的秘密,我还守护着我自己的命。我怎么能轻易死去呢?我会长久地活下去,如果不是为了不死,我何以会用这么大的代价去做奴才呢?我这么爱听太后唤我时动听的音调,我定要长久地活下去!并不为了权势,权势可真算不得什么,比权势更重要的是忠诚。王爷,您一直误解我,您一定认为像我这样的人不配拥有这种美德,或是享有这美德所带来的荣光,您认为忠诚是一定要奉献给宝座上的人的,或是献给您,如果我效忠于您,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这就是王爷您想要的。但您不明白,即便一个奴才,也有选择主子的权利。不是主子选择了我,而是我选择了主子。如果您有一天能了解事情的真相,您就会知道,我没有错。王爷,您不必与我做交易,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打动我,黄金、女人、土地,这些您若是拿来摆在我面前,老奴连眨都不会眨一眼。若是您现在想要老奴的命,奴才要说的,仅仅是,这很难。”
父亲听到安公公说到忠诚,不由大笑。
父亲说:“许多年前,一则恶咒被以石棺装殓,置于圆明园,上面又用一座宫殿压着,以确保万无一失。洋人火烧圆明园时,建筑被焚,石棺里的恶咒得以释放。一直以来,皇族中都有恶咒的传言,而这石棺里不仅收敛着一条恶咒,还殓着一个邪灵。如今看来,一切属实。安德海,你初入宫时,服侍先王,那么,你不仅是先王的奴才,也是大清的奴才,你有何权利为自己选主子?这么多年,你守着恶咒和邪灵,与忠诚为敌。忠诚这样的字眼,也配你这样的人拿来为自己辩解?安德海,我以大清国的名义要你说出恶咒与邪灵的藏身之地。无论恶咒,还是邪灵,都为积怨所至。怨恨,看来是无法平息了,无论当初,是谁的过失,是谁导致了深重的仇怨,都已无法追溯和弥补,难不成,我爱新觉罗要将国土和宝座都让给邪灵,任由其糟践作恶吗?我又怎会允许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做此勾当?你与邪灵共处,已中毒过深,你说我无法取你性命,难不成你已练得金刚不坏之身?那么,我们不妨从最简单的手段开始,我倒要看看你这身皮肉,到底与他人有何不同!”
从父亲身后的暗影里走出一名执鞭行刑官。鞭打通常是行刑的第一步,行刑官能准确测试犯人的疼痛等级,通过犯人对鞭打的反应,准备下一步施刑方案。安公公的衣服已被剥去,露出苍白的皮肉。我听不到鞭打的声音,但我听出,鞭打没过多久就停了下来。因为行刑官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从鞭痕里渗出的不是红色的血液,而是一种暗蓝色的液体。密室灯火通明,行刑官清楚看出,伴随着鞭打,安公公苍白的皮肉渐渐变成一种妖魅的蓝色。他向上翻起的眼睛,则呈暗蓝色。这双眼在密室的灯火下显得尤为可怖。这张脸青筋暴起,蓝色的不断渗出的血液与条纹状鞭痕,在身体上形成了不可思议的图案,显出来的,不是悲惨的境况,而是难以言表的邪恶。现在,安公公看起来是一种非人即怪的活物,在捆着他的柱子和绳索里扭动,发出嘶嘶的叫声。那叫声,像是某种不明来路的怪兽在深夜嘶鸣,格外刺耳。顷刻间,安公公又瘫软成一股涌动起伏的蓝黑色潮水。这景象令人迷惑又惊恐。父亲的行刑官,呆呆地望着这个怪异的阶下囚,手臂上的气力骤然消退。
父亲吃了一惊。尽管事先父亲有所准备,眼前的景象还是让父亲大为惊骇。屋内火烛骤然暗淡,仿佛密室里忽然刮进一阵怪风。这更令行刑官毛骨悚然,手中的鞭子滑落在地。父亲这时发现安公公身上刚刚留下的鞭痕却在奇异地愈合,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父亲尽量按捺备受刺激的心灵,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不为所动。
安公公狂笑起来。现在他完好无损,只是整个人变成了蓝色。
父亲紧锁眉头,狠狠吐出两字:“怪物!”
安公公的笑声戛然而止,蓝色的瞳孔紧盯着父亲,神情凶恶。
“王爷,我说过,也提醒过您了,我是不死的,但我不是怪物!我讨厌人家说我是怪物,即便是王爷您。我请您收回这个称呼。王爷,您怎么能称我为怪物呢?我可不是怪物!我用我最昂贵的东西换来了这个馈赠,您养尊处优,怎么能想象我的失去?王爷,您可以鄙视我,但您绝不能说我是怪物,您无法想象我有多厌恶这种称呼。哦,这无疑是在杀我——”他将脸转向父亲身旁的行刑官,“想要杀我,来,我倒是想看看,谁能杀了我?你连我的皮毛都动不得,如何杀我?你可真是自不量力!再来试试看,去找一把上好的砍刀,去把大清最厉害的刽子手叫来,让他来,砍下我的头!快去!快去……哦,王爷,您竟然说我是怪物……”
安公公声嘶力竭,刺耳的声音令父亲烦躁,父亲想立即离开这间密室。他本能地将椅背上搭着的一件黑斗篷,随手向安公公扔了过去。这件斗篷像一片展开的乌云,遮住了那头狂乱的、嘶叫不已的怪物。
安公公在黑斗篷里剧烈扭动着。行刑官挥手,几个侍卫上前一番捆绑,才让黑斗篷平静下来。
父亲抚着自己的额头,走出密室。我已经来到外面的大堂。父亲脸色苍白,深吸一口气。看见了我,他并无惊讶,只是皱了皱眉,他向我施礼,我连忙搀住父亲的臂膀。父亲在颤抖。方才那一幕在他心里远未平息,父亲眼里充血,满是疲倦。我快速向父亲讲述地下花园和安公公的瓶子。若是没有刚才一幕,父亲不会相信我。他紧锁眉头,瞳孔的颜色越来越深。
“父亲,我们得将安公公带往绮华馆,在延春阁的墙上有一扇门。安公公手里有门的钥匙。父亲,那个地下花园就在门后……”
有极大的可能,父亲所说的石棺里的恶咒和邪灵就在那里。我应该看见过,经过过,可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邪灵就在后宫,也许,正在窥视着我们。”父亲说。
“‘她’是谁,是谁发出了诅咒?”
我说的,是太后说过的“她”。父亲说的,则是火光中显现的那张脸。父亲称它为邪灵。
“我不知道它是谁。我只知道,它是一个女人,一个被遗忘的魂魄。恶咒与它牢牢连在一起。要去除咒语,就要除掉邪灵;要除去邪灵,就要去除咒语。它既诅咒了爱新觉罗,又诅咒了自己。自古,还没有人用过这么恶毒的方法,用诅咒自己的方式令自己不灭。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