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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部分

紫禁城魔咒-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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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绣在吉服袍上的凤凰,扇动巨大的翅膀,飞离袍身,我也渐渐离开了地面。我并不知道,我将要去往哪里。

第九章暗访叶赫城

在那一片死寂之地,片刻间开满了神秘的花朵,像晚霞般绚烂,像美梦般诱人,像幻觉般蔓延在隐匿的叶赫城,臣不免想到,除非那是天上之国的景象。这景象就是传说中的叶赫城的海市蜃楼。如果你想看到建筑的话,你会看到建筑;如果你想看到财物,你会看到财物;如果你想得到爱,你会得到爱。

死亡游戏

这是一个死后的去处。

还有很多没有打开的盒子,堆积在荣寿公主的书格里。故人聚集在一起,不是为了抵御孤独和荒凉,而是在等待被重新擦亮的时刻。

我一直提醒自己,别冲动,她并不真的就在,而她也并未看见我。尽管模糊,我还是从荣安公主的影子里,辨出她无与伦比的嫁衣,像是隔着浓雾,衣服上的刺绣依稀可见。我很想摸一下,见识一次,几百只蝴蝶,飞蛾,鸟和虫子,一起飞起时的景象。那是她梦的疆域。在她说完“我也不知我将要去往哪里”后,她的影子开始变淡。我不舍得她离去,巴望她能陪着我。若她放出一只蝴蝶试探我,她会知道,我喜欢她,我又有多么了解她荒僻而孤独的生活。我想拦住她,我想说,别走,荣安公主,还有很多事你没有说清,譬如,出宫后的那些日子,你从蝴蝶眼里看到的,可有迷宫,你可看见荣寿公主所说的地下花园,或是你能告诉我白萨满的去向,抑或,你是否看见了灵物,它是否在隐身萨满——磨指手中……

荣安公主灰白的影子散去,翊璇宫里只有我和大公主。难道时间的起点和落点即将会合?

我们有七天时间倾听亡灵的倾诉,然而我无法辨认,这是第几天,是白昼还是黑夜。七天,很长的时间,可也许只是一分钟的长度。恭亲王说,时间像剥落的墙皮,在一块一块脱落。

这七天,是紫禁城不断剥落的墙皮中的一块。然而,在桃花无穷无尽的绽放之地,时间暂停,没有一块墙皮脱落或是剥离,钟摆忘记了摆动,日期不再更新,一切都停在原地,人们在梦中,却又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

“你听到了,荣安公主看见了桃花,又说到骷髅骨。”

是的,桃花。桃花在我心里惊起一阵莫名的颤动。

荣安公主告诉我们,桃花里有一把腐朽却不灭的骨头。我做了多少梦,或是进入了多少个别人的梦?

“她手里攥着一只飞蛾……时间会重合在一起。你有时会忽而觉着眼前的景象与许多年前的一幕完全一致,似曾相识,时间模糊一片,难以区分?这就是桃花。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一个片刻与我们的此时重合在一起,我们身后的桃花,也许,正是那具骷髅所在地方的桃花的影子。这是我的推测,可我惧怕这推测的后果,我无法承担——这一幕,荣安公主看到了,而我也似曾看到过。我想说,我们所经历的这一刻,也许只是那幅图画里的一个很小的局部。这又是一个推测。也许。我只能说也许,我有许多‘也许’,我在‘也许’中止步不前。我穿不过‘也许’这道屏障。荣安公主出嫁前看到的景象,就出现在我们眼前。桃花,桃花该是一个很大的启示,然而细细思量桃花,我还是无法洞见最终的秘密……有很多问题我没有弄明白,我需要有人接替我,我的脑力快用尽了,你无法想象这几十年的坚持……还有,我们都被困在一个片刻里无法窥见全部。时间就要重新转动,你要记着我和这许多故人说过的话,好好想想……如果每个人看见的,都仅仅是一个局部,一个碎片的话,如果,有人将所有的碎片都拼接起来,就会形成一整幅图景,在完整的图景里,也许可以找到开始。有开始,就会有结束。你要做的,就是找到开始,让这一切结束。”

大公主吩咐侍女将所有打开的小箱子合上,放回书格。

翊璇宫的金砖上铺了厚厚一层粉色花瓣。我们身后那枝桃花,从花心处生出新花瓣,从枝头长出新花朵的进度已经减慢,花瓣不再像雨飘落。全都慢了下来了,直至完全停止。

“所有的花瓣都会枯萎衰败,当它们消失时,我们就会回到七天前钟表上的刻度,一分不差,一秒不少。别流露出惊讶,恐慌,别让她从你的眼睛里读出任何消息,她衣服里裹着一具骷髅骨,那把白骨,是一切痛苦的根源,而我们对它所知不多。别与她对视,它的目光有毒,这就是我们看不见它的原因,能看见它的,也许只有荣安的蛾子或者蝴蝶。我们害怕她光灿灿的衣服,我们也害怕它的目光——即便它拥有最简便的方法杀人,可它喜欢死亡游戏。‘它’和‘她’,难分难解。它已经活了好几百年,它变幻莫测,行踪不定,会巧设迷局。尽管如此,它已露出蛛丝马迹和藏匿之地,看看后宫最华丽衣饰遮掩下的人,地下花园还在继续为她织造有毒的衣服,用于辉煌地遮蔽与掩饰,而骷髅骨的咒语还在继续。它的名字,叫布西亚玛拉……”

粉色花瓣正在萎缩,方才十分娇艳妖媚的颜色已经黯淡,开始腐败。真正结束的时刻到了,已经停止的钟表,秒针渐渐有了响动,接下来是分针和时针,接下来,我将不再坐在翊璇宫的椅子里,而是站在储秀宫里,就像七天前那样。我必须伪装自己,回到那天早晨的那个时刻,可我还有许多问题想要问荣寿公主,譬如,我看到的迷宫与你看到的地下宫殿有什么区分,我们将怎样找到白萨满?还有灵物、预言,预言上都说了什么?如果我是预言中的人,那么我也就是被诅咒的人,我的力量来自哪里,怎样从诅咒中解脱,又怎样解除诅咒……请告诉我预言的最终结果……

没有时间了。

“预言说,大地白茫茫一片。”

“这难道不是嘉顺皇后最后看见的情景么,白茫茫一片月光……”

“预言,只有当你真正看见某时某景时,你才会知道它的确定含义。”

“白茫茫一片……”

没等我说完,四周已是一片雪亮,这既是晨光,也是来自被时针敲醒的世界的光芒,我没有动,却被这束光带离了这一刻。是的,这仅仅只是一个片刻,短得像一滴水落入池塘。

我回到了储秀宫,七天前的那个时刻。

自鸣钟尖叫起来。储秀宫到处是自鸣钟。所有的自鸣钟叫起来,若在平日,听起来热闹非凡,现在,却如雷声轰鸣。尽管我竭尽全力与时针同步,还是无法忍受这么刺耳的钟鸣声。这声音极为尖利,要刺破耳膜,穿透心肺。我不由捂住耳朵,跟着尖叫起来。

我的尖叫声,将所有目光引向自己。我也将华丽衣衫下那把骨头的目光引向自己。太后在镜子里看着我,她身边宫女捧着的托盘上,九朵摩罗花,也看着我。

杀人机器

此时是八月第一天的清晨,在我失声尖叫时,储秀宫的宫女禀报说,御花园那株重开的桃花已经凋敝。旋即周围的宫眷都说,这一定是个好兆头,预示着厄运已消,国运将畅通腾达。太后从镜子里望着我。我没有回到七天前的那个早晨,而是七天前的时刻与七天后的时间刻度重合在了一起。这一段时间的墙皮从记忆里脱落了,随着桃花凋敝。没有人会逼问我这七天的去向,大公主并未随我来到同一的时刻,同一的地点。我只能独自面对太后的审视。她审视我,问我看到了什么。她等我解释,又似乎什么解释也不需要。她的目光越过我,望着我身后。在我身后,一个佝偻的影子正低头缩肩捧来一厚沓奏折。太后使劲看了我一眼,拿起奏折。随即又合拢奏折,将奏折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她从九朵鲜花中选出三朵。一朵戴在鬓上,一朵戴在两把头上,还有一朵戴在脑后。摩罗花。我在心里叫出这个名字。三朵摩罗花在她头上与她纹丝不乱的头发和燕尾配合在一起。她脸上没有表情,望着刚刚恭维说桃花是吉兆的宫眷们。

“无论桃花开也好,凋敝也好,你们都说是吉兆,可你们知不知道,刚才,皇帝已经发出诏书,向日本国宣战了。打仗是男人的事,可珍嫔,我问你,你刚才的尖叫所谓何故?”

“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这声音犹如雷鸣,又像极了炮声。”

“这么说你在储秀宫就听到了远在朝鲜的枪炮声?”

“太后,坏消息太多了。”

“你很关心国家大事,珍嫔。有人说你在宫中为每个人拍照,以摄取她们的灵魂。”

“太后,我得到您的允许,为皇后,瑾嫔拍照。”

“我曾下过这么糊涂的懿旨吗?”

“我得到过您的口谕。”

“我说过这么糊涂的口谕吗?”

“太后……是否想看一看我拍过的照片?”

“拿来吧。顺便也将你的照相机带来。”

太后为何对皇帝下诏与日宣战这样的头等大事,只是略略提了一下,便再不闻不问?我让侍女取来照片,太监搬来照相机。照片装满了一个小箱笼。李莲英将照片呈上,一张张放在八仙桌上。

“这就是照相?每个人的脸上都有影子,一点儿也比不上宫里画师的画像干净。”

“太后,这是西洋人发明的照相机,采用光的原理,只有在明与暗的光线对比中,照片上的面孔才能强烈和清晰。照相比手工描绘准确。它几乎是人像的翻版。”

“你可有打算为我拍一张?”

“我愿意为太后拍照。”

“把你的机器摆好,我倒要看看如何照相。”

相机摆好了。氛围不像是拍摄,而是讯问。屋子里的光线并不够拍照用。我提出在屋外拍照。

“不,就在这里拍拍看。”太后说。

她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声音发紧。

我从小黑箱子里望着太后。她倒过来的影子也直直望着我。我们在相框里互相打量。我想要对准焦距,可无法做到,太后的倒影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有两个太后。一个在另一个身后,焦点对准的影子与另一个影子互相替换变动,无法捕捉,拍出来也会模糊一片。我无法为她拍摄,可我已经知道,我长跪时看到的,并非虚幻。太后缓慢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她有四片嘴唇,两双手,两种表情。她们渐渐分开了,她从她的身体里走了出来,而另一个依旧坐着,呷着茶。我知道,是其中的一个对着我说话。

“你让我想起我年轻时的样子。”

我笔直地站着,双手合拢,放在襟前。

“你今天梳了新的发型。这样很好。有时,我不得不喜欢你,有时,我不得不警告你。过去很久了,我想你一定没有忘记罚跪之事吧。”

“你用诅咒警告了我。”

说出这句话,连我自己都吃惊。这不是我想说的话。我嘴里哈出的是白气,尽管屋里很热。

“你还算聪明。诅咒,当然,是我送给你的。”

“你是谁?”

她扑了过来,狠狠将我推倒。我的头磕在门框上,却一点儿也不痛。我躲闪,头上的珠宝洒落一地,却没有声响。我重新站好,推开她举起的双臂,可她手里握着鞭子,狠狠抽打我。我皮开肉绽,却还是感觉不到疼痛。

火烧了起来,就在我面前。她站在火里。也许,接下来我就会看见骷髅骨。

“珍嫔,你在做梦吗?”

我听到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的声音。火光消散,举鞭子的女人不见了。

太后,依然端坐在中间的椅子上。

“拍呀。”她说。

“我不能。”

“我谅你也不敢!”她站了起来,走向我。“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摄取灵魂。”

她站在我的位置,从相机的相框里望着自己的宝座。她看到的是一个倒立的空座位。过了片刻,她从那块蒙布里退出来,重新回到宝座上。

“珍嫔,你可知罪!”

“请太后明示。”

“不止一个人说你用妖术摄取人的灵魂。你在这小黑匣子里装了多少个灵魂?你要这么多灵魂做什么?难道你不只想杀死他们?你还想杀死我?我看你有这样的居心和计划。不错,我允许你为皇后和瑾嫔拍照,这是因为我想看看你的胆量和心机。我不是不顾及皇后和瑾嫔的安危,我是想了解你对皇后和瑾嫔到底怀着不满,还是仇恨。现在我全看出来了,你是这宫里隐藏最深的人,你的仇恨根深蒂固,而这仇恨来自女人的嫉妒与独占宠爱的欲望。宫里所有女人都是你欲望的敌人,你不留余地地摄取了你为之照相的人的灵魂,看看吧,所有照相上的人,没有一个人不是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如果说照相可以记忆,那么照相记下了她们的恐惧。看看她们的眼睛,每个人都惊恐万分又不得不假装平静地望着你。她们被你吓坏了却必须容忍你对她们的所作所为。她们原本是一群奴才,现在却是一群可怜虫,她们被自己身后的影子牢牢钉在你的照相里,而你在黑匣子里看着她们被颠倒过来的样子,你欣赏她们的可怜和懦弱。最可悲的,是她们对这一切毫不知情。这一切的罪孽,都源自皇帝对你的宠爱,过分的宠爱令你失去了本分和敬畏之心,而你以照相伪装,可别跟我说这是洋人的照相机,这分明就是一台杀人机器。现在,虽然你拍过的人并未因拍照而立即死去,可一个人若是被摄去了灵魂,也就离死不远了。这是最卑鄙的掠夺,是居心叵测的算计。我命令你,把那黑匣子打开,释放所有灵魂。让它们回到她们的身体里,还她们以清明的神思,趁还有机会的时候!”

“太后,照相机只是一台机器,而照片只是一张纸。它不是咒语也不是法器。它不具有摄取人灵魂的本事。事实上,我在进宫前就见过照相机,我自己也照过相,我了解照相根本与人无害,就像湖水中树木与花草的倒影一样,照相只不过是将这倒影保存下来,供人们记忆赏玩,与灵魂无关。不过,好的照相却可以让人从面孔中看出灵魂,一个人拥有怎样的面孔,它就拥有怎样的灵魂。照相不对灵魂拍摄,它摄取的只是人的模样,记下脸上的特征和表情。事实上,黑匣子里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一个秘密。如果说一定有一个秘密的话,它的秘密就是,它只借适度的光留下一个人恒常的形象。它记下一张脸静止不动的瞬间。”

“如果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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