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魔咒-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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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共欢乃布洹!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曾经警告过你,将时间和精力用在刺绣和绘画上,我甚至命缪先生将你引向正道,可你并不看重这些警告,反而违背祖制,将妖术带进宫里。看来,我不得不再给你一个更为严重的警告,好让你记住这次教训。皇帝已经对日本宣战,后宫内政也的确急需整肃。”
机器很重。他们将它抬起来,摔在外面的台阶上。机器没有摔坏的部分,他们用铁棒敲碎了。所有的声音,听来都像雷鸣。但这并不是照相机和照片的最终结局。远远不是。太后命人查抄了景仁宫,将所有照片都一并抄来,堆在储秀宫前的庭院里。太后命人当着众宫人宫眷和我的面烧了这些罪恶。照相机的残片连同所有的照片都被大火烧毁,化成灰烬。
宫眷们轻轻哄笑,那哄笑里含着恐惧,我听得出,那一片琐碎的笑声里,有瑾的声音。
平日帮我搬送照相机的三个太监被杖责,直打到皮开肉绽,险些毙命。他们的命运是逐出宫外充军。
景仁宫里的宫女太监减去了一半。
飞灰在我面前升起,迷住了双眼,我被禁止走出景仁宫的大门。
我的妃位还没有正式册立,就降为了贵人,比我入宫时的身份还要卑微许多。
黑摩罗
我大病了一场。
我的《进药底簿》记录了这次病况。四个月后,我略略翻看这些记录。我并未因得知自己刚刚从一场险恶的疾患中脱险而庆幸,反而,我为自己的幸存深感惊讶。
御医庄守和用十香返魂丹为我调理,病案上记下我的症状:肝气过旺,气郁血滞,痰火阻,中脘气闭塞之症,以至神昏不语,牙关紧咬,四肢抽搐,胸堵痰,症热沉重。
御医范绍相记:抽搐筋惕,晚间尤甚,饮食少思,夜不得寐,心中懊恼,时作摆布。以至气滞血瘀壅阻。范绍相用了清肝化痰汤。我用的药还有疏风活络饮,苏合丸,和许多清热祛瘀化滞之药。
每天不停地服用汤药,我时睡时醒,时而沉迷时而忧思,时而抽搐,时而发抖。我确乎不是大公主所说的,预言中来化解诅咒的人。我什么都没做就险些送命。我不够镇定,羞辱令我五脏俱焚般痛楚,各种幻象乘虚而入,我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何时。我甚至不知道我是谁。我自身难保,忧惧如炬。我身体里充满了毒,一点火星就能引燃我,让我化为灰烬。
我酬谢用药物为我招魂的御医。他们没有加重我的病症,虽然,在这种情形下置我于死地如此容易。他们将我从昏迷与抽搐中唤醒,我记得他们的名字。我缓慢地翻阅进药簿,服药,是我四个月来的生活。我恢复了神思,却不再说话。我让人拿来镜子,看见自己瘦了一圈。眼睛周围围着一圈青色。我心如死灰,面如土色,嘴唇是紫色的。我换了一副样子。我没有变老,而是衰败了。我衰弱似突然遭遇寒霜的树叶。之后,我一直没有恢复到受罚前璞玉般的脸色,我望着青灰色的天空,心想,如果我是预言中的人,我怎会如此无力与无奈?我想不出帮助自己和皇帝的法子。
我缓慢地想这些事。我想此生我无法离开这里。而如果这是被诅咒的地方,我不过是遭受诅咒的人群中的一个。这个群体对那把骨头毫无办法。甚至不知道它的来历,不知道它发出诅咒的理由。下令摔毁照相机的人,太后老佛爷,甲午年后,太后以老佛爷自居,可老佛爷也无法从咒语中脱身,甚而,她也许根本不知自己的衣袍里还藏有另一把骨头。她的身体和灵魂都是那具桃花掩盖下的骷髅骨的囚徒。
我缓缓想着这些事,目光呆滞无光,身形像一根枯木。我不需要光泽,有许多线索在我脑子里漂浮,除非理顺它们,否则我破碎的理智将会被这些漂浮物带走,越漂越远。
我坐在南窗下发呆,绕过脑子里那些盛开着摩罗花的礁石,我必须想下去……
皇帝出生在后海北沿的醇王府。皇帝的父亲,醇亲王奕,是道光皇帝的第七子。醇亲王迎娶太后的妹妹为嫡福晋。光绪皇帝是同治皇帝的堂兄,他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醇王府早些时候是乾隆朝和恼樱罄醇吻斓壑锪撕瞳|,将花园和宅子赐予成亲王。宅子传至毓字辈时,转给了醇亲王。这座皇帝只住了四年的宅子,在和埃拥闹魅耸悄衫济髦椤C髦榈某ぷ咏心衫既萑簟C髦榧一褂幸凰谌私灾幕ㄔ埃堑笔本┏俏娜司奂兀馑白樱凶遭啊C髦榧野苈浜螅遭叭战ハ羯G』实墼谄渖现埃ご涸啊3ご涸爸校幸凰薮蟮氖鼋ㄖ泻S邸U庾烙癜慵岵豢纱莸氖鼋ㄖ丛谝怀〈蠡鹬斜帕选
我断断续续回想这些名字。他们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他们也是有着各种关联的文字,他们活在文字里,他们是一个个字和词语,甚而是图画和书法,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此微妙……纳兰与那拉在读音上十分接近,查一下八旗名录,就会知道纳兰就是那拉,而那拉的全称是叶赫那拉。那拉,纳兰,纳兰,那拉……皇帝身上有一半血姓那拉,也就是纳兰。最终的问题是,布西亚玛拉与纳兰又是什么关系……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说出来就会被打入冷宫或处死,然而,我无法停止。我离秘密十分接近。我甚至能感觉到,我和骷髅白骨间的距离。
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像一块炙热的石头,令我双颊发烫。我已经知道,暗中,许多事物正在汇集,白萨满、灵物、磨指,还有许多关在盒子里的记忆,故人、半人和半人之梦,这些事物汇集在一起,不会没有原因和理由。它们都因一具白骨而来,又因那白骨而滞在此地,秘密一天不被启开,它们就不会离散。它们是飘浮在紫禁城上空的烟尘,是我第一次进宫就看到的雾霭和阴霾。然而,载湉呢,载湉是这个秘密中的哪一个环?我不能不想下去,尽管这想法正在割裂我。
如今的醇王府,是当年纳兰家的一部分。然而皇帝四岁进宫,不可能听说过石棺,以及石头和木头的盒子。皇帝的父亲,醇亲王,只会一味向太后表忠。没有比这位王爷更忠心耿耿恪尽职守效力于太后的皇室成员了。没有办法,他的福晋是太后的妹妹。皇帝不大可能知道醇王府的来历,尽管这类事只要稍稍打听即可知晓,时间太久了,没有人告诉他。皇帝也不大会对纳兰容若、纳兰明珠这两个名字多加揣度。
我耐心揣测,双眼凝滞,如一棵苍老的树。
尽管我与世隔绝,海战的消息还是传进了景仁宫。战事紧迫,景仁宫被丢在一边。这也许是我获释的原因。我试着走出景仁宫,发现并无侍卫阻拦。禁锢我的手谕自行解除了。听说太后捐了几百万两银子补充海军,可传来的都是战败的消息。皇帝任命李鸿章为最高统帅,然而,所有的战舰都被击沉,海战蔓延到了陆地。皇帝胸中有一朵黑摩罗正在张开。在我的思绪无法钻透的地方,也像黑摩罗的花心一般,一团漆黑。只有太后头上的摩罗花明艳皎洁,像是出自大清最好的首饰匠人之手。没有人质疑摩罗花,也无人知晓它的名字。缪先生为之丢失了思维也失去了手,午夜,她蓝色的手犹如魔鬼附体,一刻不停地绘制着摩罗花。
整座地下花园都出自缪先生的手笔。我去福昌殿那会儿,她说过,她画过的花,足够种满一片繁茂的花园。她一刻不停,复制咒语,黑摩罗。她为那朵白描花染色,奉以心力,黑摩罗抹去她对时间的焦虑,又为她注入不老不灭的活力。
我无法阻止缪先生。即便福昌殿后来未被奉为禁地,缪先生也已是踩在生死之上的疯魔。
事情已然十分紧迫,皇帝处境险恶,我要再次进入密室,找到摩罗花的白描图,将它付之一炬。不,我无法摧毁它,它咒语护身,坚不可摧。而在紫禁城之下,摩罗花在地下蔓延,深夜,我听到它涨潮般的声息。它的力量正在或者已经挤进人心。我脑海里涌进了摩罗花的漩涡,我的危险不是死亡,而是理智和思维被这黑色的漩涡占据和摧毁。那样的话,我便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我在冬天冷清的景仁宫里坐着,像一棵掉光叶子的树。我沉默无语,宫女们喂食进水,我任由摆布。我安抚时间,使它像我一样静默无声。它停了下来。等我下床走出景仁宫时,已经是第二年五月了。
皇帝受困
皇帝的处境让人担忧。皇帝消瘦,眼里充血,脸色苍白。海战失败了,皇帝日日陷在无法自拔的失望与怀疑。海战中的每一次溃败,都在向世人表明,皇帝不能胜任天子的职责,皇帝在面对外交诸事时,无法为大清做出正确的判断与选择。朝堂中再次响起了要太后主政的回声,这声音回荡在养心殿,让皇帝夜夜难眠。
王商说,皇帝时常胸闷气短,始终不愿走出大殿。皇帝长时间在殿内踱步,坐卧不宁,说背上有无数个虫子撕咬着他。皇帝又在夜半起身,重新翻阅奏章,一次次陷入焦灼与愤怒;皇帝时而惶恐,听到雷鸣便觉得像是屋顶要坠落塌陷;皇帝常感负疚,说自己做错了一万件事。
我注视着皇帝。
他无法安坐,只能在金砖上来回踱步子,我初见他时的孤独,正在他体内扩散,黑摩罗笼罩了他的灵魂。他孤苦无依。我目光里有一双暖而柔软的手抚摸他受伤的背脊。他终于走来,从无数个束缚中摆脱。我握着皇帝的双手。他的手冰凉、潮湿,手指上沾着墨迹。他不许太监碰他。他长了胡须,脑门上生出新发。他看上去憔悴又亢奋。他想向我靠近,却有什么阻碍了他。我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他会向太后请罪,请求她的宽恕,他对她满怀愧疚,为自己占据了本来属于她的宝座而羞惭,他会向后退,再次退到她珠光宝气的背后,为此,我不得不大声喊:“皇帝!”
我有十个月没有说话,我的声音如此陌生。
皇帝,你正对着迷宫的入口,而你却看不见它。
皇帝回头望着我。我花了很长时间装扮,才遮住一脸的憔悴。
我牵着皇帝的手一起坐在西暖阁的窗下。
宫女捧来热茶,拿来热毛巾和修指甲的锉刀。大朵大朵的白云正从大殿上方飘过,窗户忽明忽暗。王商退在门外,屋里很长时间只有修剪指甲的声音和刮胡须的声音。
“皇上,你瘦了。”
他摸摸自己的下巴,又摸摸我的下巴。
“珍,你也瘦了。”
“来,皇上,我替你理一理。”
我用一块热毛巾擦去他脸上的焦虑,用另一块毛巾包起他的双手。他安静下来,闭上双眼。我们谁也不提过去一年发生的事。我们无法给予对方帮助,也无法安慰对方。
“朕看见一团黑色的东西。”
“皇上看见的是一团黑色的慢慢张开的花朵。它很好看,也很诱人。皇上会逐渐失去活力,当它完全覆盖皇上的时候。”
“许是你也看见过?”
“它叫摩罗花。它预示着失败,和许多负面的结果,它是咒语的一部分。”
“咒语,又是咒语。朕记得你曾说过迷宫……”
“皇上,我正要说起迷宫。”
“可是并没有迷宫。”
“皇上看到的全是自己的迷宫——每个人的迷宫是不同的。”
“朕的迷宫……”
“皇上的迷宫在养心殿,也在乾清宫,皇上走到哪里,迷宫就会跟到哪里。”
“朕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拿掉脸上的毛巾。他的脸上泛起了红光。
“皇上只是不愿看见迷宫罢了。”
“珍,朕不想谈迷宫,朕想说,朕做错了许多事。朕有许多梦想要靠权力来实现,然而,朕失去了机会。”
“皇上失去的,只是一个又一个陷阱。”
“珍,你不能这么说。”
我想将我看到听到的,也让皇帝再看再听一遍。可桃花早已落幕,回到时间的刻度里即是遭受惩罚。虽然,我们曾一同经历了白昼和夜晚难以区分的无时间地带,这个地带在皇帝的意识里只留下了空无。空无是无法证明的。乃至嘉顺皇后、小公主、同治皇帝,还有慈安太后的怀表,都归属于空无。不会再有一个相同的地方,来让这些人和事重新擦亮,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暮色渐浓,地心深处黑摩罗的波浪从我脚心掠过。
隐身侍卫
过去的一年叫甲午年。这一年的每一天都被史官所记载。从八月一日皇帝向日本宣战,到来年五月,皇帝宣诏承认《马关条约》,这一年中,所有的记录都是溃败与羞耻。
条约签订后,权利重新回到太后手中。太后虽不上朝,可储秀宫俨然已是理政的地方。一切又回到皇帝亲政前的情形。时间没有停下,而是在倒退,退回到从前的童稚时代。摩罗花的阴影从地下延至地上。太后为过寿装饰过的地方,到处都是摩罗花的图案。从屏风,到帷幔,到饰物,到地面的镶嵌,或繁或简,花色或是艳丽或是阴沉。摩罗花的繁盛,是太后获胜的标志。
自此我们的生活发生了改变。宫里越来越多的人变成了半人,我在一夜间失去了所有的心腹宫女和太监,新来的宫女和太监衣饰全都更换,身上散出涩味儿。只要看看隐约间从衣袍下露出的衣衫,无疑,都是摩罗花的图形。皇帝的情形是相同的,除了从小服侍皇帝的王商和几个老太监,新的面孔不断更换着。陌生的面孔让皇帝疑虑重重,难以安心。皇帝得到警告和暗示,要疏远我。皇帝要做到疏远我,至少,要做出疏远我的样子。
即便不这样,孤独也让我们互相排斥。
我们离得越来越远,相对时无言,用膳时分开了,我们相互瞩望,却看不见对方。夜晚,我们让一个宫女传递写在帕子上的诗文。这些诗文,有第三双手动过了,也有第三双眼睛审视过了。我分不清那是太后的手,还是她衣袍里那具骷髅骨的眼睛。
宫里的这段时间倒是十分和谐,皇后、妃子、女官、宫眷们,脸上都挂着和睦的笑容,这笑容是一朵又一朵摩罗的花瓣儿。夜幕时,皇帝又让人搬来许多未及修复的玩具。皇帝有几座玩具大山,修复了一座,还有另一座。玩具被擦亮了,养心殿不时传出许多奇怪的声响,还有远道而来的手艺人的影子。
皇帝说,我若不是皇帝,定会是一个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