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魔咒-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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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诅咒,也由三种东西组成,邪灵、咒语、尸衣。而杀戮与战乱从咸丰皇帝开始,从未停歇过。”
“你们都说有诅咒,朕以为那不过是用来吓唬朕的说法……皇后因朕宠爱你,曾发狠威胁朕说,有一条恶咒将在末世应验,来清算爱新觉罗犯下的罪孽……可朕一直不相信有这样一条咒语,祖先的丰功伟业,怎么会被一条咒语毁坏呢?”
“历来先祖们在建立的丰功伟业的同时,又埋下了许多祸根。所有的祸事都源自杀戮,以及杀戮带来的仇恨。有些仇恨是斩不断的,这是先祖种下的祸根。”
“朕这一朝的皇后和太后,都姓叶赫那拉……”
“皇上,邪恶的咒语若有摩罗花相助,便会形成一个恶的中心。现在看来,迷宫里的白描摩罗花,即是咒语。附身的魂魄,则是邪灵。而囚禁着大公主之梦的尸衣,原是邪灵存身之所。不断复生的摩罗花,喜欢富贵之乡,是咒语和邪灵的辅助。还有哪里是比皇宫更为富贵的地方?同治皇帝身上开满了摩罗花,而它却有一个更好的名字。”
“它却有一个更好的名字,天花。”皇帝脱口而出。
“它还有一个更好的名字,叶赫那拉?布西亚玛拉。布西亚玛拉,貌美如花的女人。”
清醒
是时候了,在钢琴旁,我向皇帝讲述了地下花园、半人、故人,以及,曾经发生在恭亲王与太后之间失败的决斗。还有流放在紫禁城里的大公主,她衣衫下即将枯干的躯体,她貌似冷酷,实则悲戚的脸。
皇帝沉默不语。皇帝有许多事情要想,要回忆。
在我被禁足的日子里,皇帝已经触摸到事情的另一面。他心里的疑惑带着他从另一个方向直触本质。皇帝望着脚下说,原来,这让人不安的震颤,来自摩罗花的潮汐。
我讲得太多,语速过快,因为我知道,机会一旦错过就无法寻回。还有,时间正催促着我,所剩不多。大公主说,我是预言中的人,可依我的看法,我未必就是解开咒语的人,我能做到的,只是令皇帝清醒。我打开了皇帝的视野,使他看见、记起以往和正在经历的生活。然而,一下子听到这么多岌岌可危的事,皇帝一时难以适应。皇帝未能完全相信咒语,相信咒语就意味着要斩断与太后最后的情分。那是皇帝必须跨越的沟壑。在离开武英殿前,我问皇帝,你看到过太后的眼睛吗?你知道她眼睛的颜色吗?你知道它是黑色的、褐色的还是别的什么颜色?皇帝说,太后的眼睛,自然是黑色的。但很快,皇帝承认自己从未好好看过太后的眼睛。因为她从未给他看见她眼睛的机会。
“从进宫的第一天起,皇上从未真正看见过她,是皇上不愿看她的眼睛,还是她刻意在回避皇上?
“朕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这是多年来的习惯,”皇帝说。“太后总是望着别的地方,很多时候,她从镜子里看着朕——她不允许朕直接看她,她说那是没有教养和不恭的。”
“不妨看看她的眼睛,皇上。”
与太后对视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是否会像同治皇帝那样看见分裂的双瞳,或是像我一样看见另一个女人,抑或是小公主看见的骷髅骨?每个人看见的邪灵是不同的。可无论是哪一种境况,这个做法都会激怒太后。但恐怕这是皇帝的机会,只有在这种时刻,她脸上才会出现平日看不到的表情。那张脸,也许真的非常可怕,可还有什么比不知道真相更加可怕——为什么皇帝并未能像同治皇帝那样对太后有所觉察?因为,他从未见过她的双眸。他从小就被教导,要做一个孝顺的孩子,他一直被迫跪着,对着她的后背。而她总是从镜子里望着他。
不久,有件事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皇帝安置在武英殿前的钢琴,被不明之物糟践得七零八落。皇帝的调音师仔细查看余下的部件,确认钢琴毁到无法修复的地步。这架钢琴所有用到木材的地方,木材被凭空抽走。而从地面上留下的木屑和残留物上看,像是被某种动物咬碎吞咽。现在的钢琴,已是一堆破损不堪的空架子,武英殿月台的纱帐里,是一头饿极了的野兽撕咬吞咽后留下的餐桌。
一片狼藉。皇帝的调音师说。
皇帝去验看这“一片狼藉”。皇帝并未表现出对钢琴的惋惜,也没有被激怒。皇帝十分平静。皇帝命侍卫将残损的部件收起来,将为钢琴搭起的纱帐拆了撤去。皇帝没有命人彻查此事。皇帝知道,此事为皇后所为。皇帝不曾再提到钢琴,即便后来又有人送入宫中一架新的钢琴,皇帝却不再碰那些黑白相间的琴键。
从钢琴被毁那天起,皇帝终止了修复和摆弄玩具的事业。他命人收起摆满养心殿的大大小小的玩具,遣散了从各地请来的手艺高超的工匠,也撤去了从各大殿搬来的书籍。养心殿空了,皇帝坐在西暖阁空旷的榻上,默默待了很久。也许,皇帝什么都没想。他照常向太后请安,面色一如往常。太后从镜子里望着他,而他望着太后头上那三朵摩罗花。
第十章光绪的回忆
这种花我天天见到,太后戴在鬓边的绢花不就是吗?然而爱妃说,那不是绢花,而是从一处花园采来的花。那所花园,就在我们脚下。
我的脚底顿时掠过一阵凉意。我看着地面,无法想象有一个地下花园的存在。爱妃说,皇帝,如今这宫里,除了李莲英,唯有荣寿公主去过地下花园。
生疑
我有许多事要想,要回忆。我知道时间很紧迫,可我还是不得不想,不得不回忆。
海战结束后我将自己关在养心殿里,不让任何人进来,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但事实上,这个宝座一直空着。我每天都要去宝座上坐一会儿,当一会儿国君。我日益发现,那里其实空无一人。是谁坐在宝座上,是谁在领受群臣的朝拜,是谁在发号施令,又是谁一口吞下战败的羞耻而一点儿都不犹豫?我对这个空无的宝座和坐在宝座上的这个人,充满了怀疑。
从她脸上看不到丝毫痛苦,像是这个结果她早就知道,而且应该发生。你见过一条即将沉海的战舰上,船长镇定自若将船驶向深海,而所有坐在船上的,无论士兵,还是军官,都欢欣鼓舞,接受了死的安排和命运的吗?我对这一切充满了怀疑。
瞧,即便宝座上没有坐一个人,大家也都以为那里端坐着一个人,好像他们从未缺少过一个皇帝,好像那里真的坐了一个皇帝。他们向着空无的宝座跪拜,并亲耳听到皇帝说:散朝。他们装模作样向皇帝山呼万岁,然后满意地从乾清宫退去,今天又是平安无事的一天。你见过这样的朝臣吗?我对我的臣子们充满了怀疑。
宝座上既是空无一人,那么下面站着的一等公,一品二品三品当今最显赫的朝臣,他们也都不存在。他们也是一片空无。
我回想我在乾清宫度过的每个早晨。天还没有亮,王商就叫醒我,服侍我穿好朝服,挂好朝珠,戴好朝冠。我知道,京官们的轿子已经在大街上向着紫禁城方向赶来了。我们都为着一件事儿忙碌着,连昨夜做了什么梦都记不起来。然而等时间到了,五时三刻,朝堂上却空无一人,宝座上也没有皇帝的影子,时间满满当当的,皇帝的威仪和仪仗都还摆在宫外,李莲英也站在宝座旁边,但是殿里殿外鸦雀无声,空无一人。这就是我度过的每一天,然后十六名太监抬着辇又将我送回养心殿,除去龙袍、朝冠、朝靴,换上轻便的衣服。然后我去向太后请安。她从镜子里望着我,而我在镜子里永远是一副扭曲的形状。我跪在她身后,毕恭毕敬,脸上和颜悦色,说话轻声细语,唯恐惊到了她御座前的一头小畜生。然而,等我抬起头时,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而我面前的金砖也没留下任何影子。人都去了哪里?
我是失去了记忆还是失去了眼睛?是谁从我视线里偷走了那些人,而只留下空荡荡的宫殿。我在哪里?
当我坐在宝座上时,忽然就有人从我眼前偷走了这一切,只留下一个空空的大殿,我看看旁边的大座钟,时间还很充裕,可是人都不见了,他们没有我的命令就退朝了,还是都被吸入了这只会叫的西洋盒子里?
我常常检查钟表,宫里这东西太多了。我打开时间的盒子,想看看它是怎么走着走着,就将皇帝和群臣带走的。可是我发现,时间只是画了一个又一个圆圈,后一个圆圈总是盖着前一个,这样的话,你就永远看不出它是变得多了呢,还是变得更少。这是这一百多年来最大的阴谋,时钟一方面催促我,我已经失去了一天,同时又告诉我,接着就会是新的一天。今天我已经失去,而明天我又会得到。我就是这样迷上这玩意儿的。我视它为玩具,总想改变它,我想让它回到过去的某一天,或是让我看看未来。但它周而复始,日日重复,单调而枯燥。
我始终认为,这是百年以来,最能骗人的计谋了。
没有人相信我的见解,宫里人都认为我是走火入魔。还有人以为我是太过悲伤了,一味地沉迷玩具,是为了缓解和逃避战败感伤的情绪。我告诉你说,那纯属瞎扯!如果你不懂得时间,不了解时间的计谋,你又如何能知晓隐藏在这宫里的秘密呢?那个秘密就是,有一天,我们都不见了,宝座上没有皇帝,殿下也没有并列站着的群臣,只留下空空的积满尘土的宫殿,香炉,玉玺,拂尘,甚至,连李莲英也不见了,据说他服用了不死的药剂,用梦换来了永生不灭。甚至,连这个怪物也不见了。
一想到这个怪物会消失,我就如释重负,他是我此生第一个想要除去的东西。
忆往
从小,所有人都对我说,对母后应该抱有绝对的恭敬与尊崇。我想是这样的,尤其是一个君王。可堂兄让我害怕。我很明白我不是怕他的魂魄,我害怕的,是像他那样与母后反目成仇,得到不孝的恶名。孝,历来是君王受到的首要教育。君王与平民百姓,在这一点上并无区别。历来衰老的皇帝在选择继承人时,有孝行比有贤能更受青睐。什么样的君王是伟大的君王?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舜孝顺偏心的父亲和嚣张的母亲,关爱贪玩的弟弟,我是要像他那样感动上天,以秉承王道?还是以天下事为己任,像唐明皇那样开创一个崭新而辉煌的国家?到底如何才属圣君?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
历来皇帝都很怕落下不孝的名声,这是比昏庸无能更可怕的评价。所以我经常想,堂兄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开与圣母皇太后作对呢?无疑,我该像讨厌一个罪臣那样讨厌堂兄,对他的造访视而不见,对他的话听而不闻,这才是最好的应对。然而,堂兄常来造访,从心底里,我很喜欢他。我喜欢他那一身满不在乎,总是高高兴兴的劲儿。这正是我缺少的,他们说我阴郁、爱哭,听到雷鸣便惶恐不安,这实在不合乎做君王的道理。然而,并不是我要来做君王的,是她发懿旨让我来当君王的。况且,堂兄说,我只是在替他做皇帝,他因不愿做皇帝而选择了离开。
我想,既然我是在替堂兄做皇帝,就该认真些,好好学习做皇帝的道理。既是如此,也该好好学习做一个孝顺孩子的道理。但即便是替堂兄做事,我也觉得做这个差事,我做得委实辛苦。我畏惧太后,时常要压抑对她的怀疑和反抗,这些不敬的想法经常让我彻夜难眠。夜深时,我总在想,既然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而我的母亲与她是亲姐俩,她为何非要我离开自己的家,在这严厉阴沉的地方一直待下去,连与妃子一起晒太阳的自由都没有呢?
皇帝,有一天太后忽然对我说,你在责怪我为何选你来接替我儿子的皇位,使得你与生母分离。皇帝,你有所不知,你的亲生母亲是我的妹妹,她从来不给你饱饭吃,你的弟弟妹妹大都被我这个妹妹饿死,我看不下去,接你进宫,着实为救你一命,不然你会跟你的弟弟妹妹一样死于养分不足和饥饿。
这说法轻而易举将我从生母身边夺走了。入宫后,我大约只见过一次生母。是万寿节前,她由嬷嬷领着来到体和殿等我。我飞也似的跑去看她。她站着,低着头不敢正视我。我从头到脚打量她,我觉得她不大像我朝思暮想的母亲,长得也不像太后。她是醇亲王的福晋,在我面前柔顺谦卑,像个罪臣。这与我的父亲醇亲王完全不同。醇亲王从来对我冷漠,说话不冷不热,态度不亲不近。他既不像父亲,也不像大臣,他一直谨慎地沉默着。我很失望,对我的父亲。若是这样,我倒是希望很早前就被母亲饿死倒好些。可说这些都没用,就像每天沉迷于摆布自鸣钟和音乐盒一样没用。
堂兄在珍、瑾二妃进宫后就不再现身,我也就没什么秘密可言了。我记得堂兄最后一次出现是在我大婚前。堂兄说,皇帝,你将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帝了,去做皇帝吧,可你要知道,这件事很无趣,不仅无趣,相反,它简直像杀人一样无聊。堂兄许是看惯了宫里头的死亡,所以才觉一点儿新鲜感都没有。堂兄又说,你从未看见我衣服下面藏着什么,我倒愿意让你看看,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人人知道我死于“天花”,然而毕竟鲜有人知,“天花”到底是一种什么花。瞧,在我的龙袍下面,其实是一具污秽不堪的身体。好在伤口的脓血已经流干,我的肉身在皇陵里已经变成了骸骨,唯有这些摩罗的花纹还缠绕着我,它们开遍了我身体的每一寸皮肤。堂兄说,你知道“天花”原本的名字叫什么吗?这世上知道的人倒也不多,你要记得这种花,也要记得这个名字。它叫摩罗花。倘若有一天你听到有人念叨摩罗花这几个字,那就意味着你离解开它的秘密,时日不远了。堂兄说,我不仅死于摩罗花,我也死于恶咒。朝臣们说我不孝,宫外的人也说我不孝,可她,太后,在我身上洒下恶的种子,这种子以血为粮食,它开花的时候,也就是我枯竭的时刻。皇弟,如果有一天你睁开眼睛看,你就会看到那些往日里被蒙蔽的人和事。现在你是皇帝了,预言说摩罗的诅咒将在光中被解除,我但愿你就是预言中的那个人。
我对秘密没什么好奇,每一扇宫门后都藏着秘密,我说服自己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