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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部分

紫禁城魔咒-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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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涛骇浪渐渐平息下来。

在船舶驶过的地方,刚才还艳丽如彩霞,邪恶如怪兽的摩罗花已变成一片残枝败叶。一团团大而明艳的花被我和黑萨满的宝剑劈碎,变为一大片花的碎屑荡漾在船舶周围。巨大的藤蔓一旦被砍断,就失去生机,不断萎缩直至消散。碎屑的花瓣失去刚才的光彩,幽蓝一片,这里,一时雾气昭昭,阴气森森。巨浪平息,花海变成死水,水位比方才低了许多,李莲英之梦将船泊在岸边。黑萨满收回他的那柄银色宝剑,我也将我那柄黑雾般的宝剑收在腰间。这柄雄剑缠在腰间,如丝带般柔软,失去一切锋芒。

我们弃舟上岸。

“皇帝,您是我等候多年的人。并非我认出了皇帝,而是这柄雄剑认出了您。在我即将转入轮回之时,我看见了未来的解咒人,他身披彩衣,千疮百孔。瞧瞧现在的您,皇帝,在经过刚才那番搏斗,您的盔甲染上了各种颜色,您的龙袍千疮百孔,您尊贵的脸上留下五彩的斑点。皇帝,如果咒语解除,您的伤痕会自行消失——‘那囚徒出现时,他身上披着的五彩衣千疮百孔,他手握宝剑,双手力量非凡。他与宝剑相合为一,又时而分开,穿过幽蓝的湖水,得见光明。’

“咒语的应验令时间满目疮痍,充溢着死亡的腐臭。皇帝,您一定闻到,摩罗花被砍断后散出的气味,即是死亡的气味。此前,它芳香扑鼻。皇帝,我们尚未彻底根除摩罗花,它还会卷土重来,珍妃娘娘去了毓庆宫里的迷宫,迷宫是摩罗花的源地,是所有生长在这里的摩罗花的底稿。只有移除底稿,摩罗花才无法卷土重来。

“一直以来,知道内情的人都以为预言中的人,是一个女人,这是预言被错误理解的缘故。当我将这柄亲手锻造的宝剑呈上时,皇帝,我十分担心,唯恐您无法举起这柄雄剑,因为它有百斤重,而您如此单薄,手无缚鸡之力。可您轻而易举就拿起了它,并像我说的那样,握紧它,紧密到好似它是您身体的一部分,甚至在您挥动宝剑之时,您与宝剑快速融合为一股力量,让人难以区分宝剑和您,到底是宝剑在指引着您,还是您已入忘我之境与宝剑融为一体,分不出一团黑雾里,哪里是您,哪里是宝剑。我暗自吃惊也深受鼓舞,我为等这个时刻用去了近三百年,如今我知道这三百年并未虚度。而您是沉睡多年的王,等待剑锋的白光与怒火般的战场将您唤醒,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时刻,皇帝,您就是预言中的解咒人,但您还得有支持者,得有人提醒您必要的细节,并在最恰当和关键的时刻,将您唤醒,恢复往昔记忆。您智力超凡,却忘记了一切所见。皇帝陛下,我招来了白萨满,您招来了我,而这柄雄剑又唤醒了您身上真正的帝王。然而,我们还需要最后的证明。”

这是一片虚无之海,岸上也是一片虚无之境。黑萨满将李莲英之梦重新装回瓶子,又将瓶子放进口袋,捆扎好。在我们适应了这片虚无之境后,身后那片死水般幽蓝的湖泊向远处退去。

想必该是玉壶冰室了。地上的玉壶冰只是几间静室,在这里却大如殿堂。这里是邪灵栖居的地方,是堂兄曾经从另一个方向——太后的珠宝间进入的密室。黑萨满将蒙着李莲英的斗篷扯开,李莲英揉揉眼睛,迟疑着,却并不带我们进入。

“你在犹豫什么?”

“皇上,逃离的梦和方才的惊涛骇浪,已经惊动了邪灵,皇帝若进入,恐怕会有不可预见之事,请皇帝多加斟酌。”

我看了看黑萨满。

“皇帝,刚才的一番恶战,表明邪灵已与我们宣战。而且,皇帝……”黑萨满尚未说完,便传来一个声音,声音由远及近,我听出,是太后的声音。

“我知道总会有这一天的。”

她坐在玉壶冰室前的宝座上,玉壶冰室似向后退去。她和她身后的华盖纹丝不动,她手里握着一根宝杖。她身后站着六个宫女。如果我目不转睛看着她,就会看到另一个影子,一会儿与她重合,一会儿与她分开。

“皇帝,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的眼睛吗?现在,我给你机会,来,走近些。”

黑萨满说:“皇帝,别离得太近,别直视她的眼睛,你会被她蛊惑,失去本性。”

但是我从未看见过她的眼睛,我必须好好看看她。如果我是真正的帝王,就不会怕这双眼睛。爱妃看过了,我却没有胆量。如果我真是预言中的人,我就不该回避她的眼睛,即便那里果真有一个洞窟,即便再次被囚禁。

“来,靠前些。”

她声音柔和,没有半点被激怒的样子。

我握紧缠在腰间的剑柄。

“怕吗?我是你的姨母,在你母亲死后,我是你的养母。还记得吗?你刚入宫那会儿,瘦得皮包骨头,你在醇王府继续待下去,你的生母会饿死你。你一出生就是诅咒的一部分,无论是哪种死法,你都无可逃脱。是我救了你。你怕黑,我让人在你屋子里点满了灯,然而你还是夜哭不止,于是我让人将你抱到储秀宫,哄你入睡。你五岁时身上生疮,是我每天为你涂抹药水,直到你的疮口结疤,长出新的皮肤。每当电闪雷鸣,我护着你,充当父亲的角色。我选你做皇帝,又为你选全天下知识最渊博的人做老师,我开放所有的图书供你阅览,我让人教你诗书图画通音律提升你的才华让你无所不通,我让人每天在你耳边朗诵圣人之道,让圣人的言行潜移默化成为你的本能,我教你懂得感激,又为你选择最合适的妻子,放任你选钟爱的女人为嫔为妃,我纵容你的爱好,让你即便成年也与玩偶为伴,我宽容你那不懂事的妃子并希望改善她的行为举止……然而,皇帝,你长大了,穿着龙袍,坐上宝座,你就忘了自己是谁。我要问你,皇帝,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她看上去比往日和顺,她的面孔非常年轻,根本无法认出真实年龄。她眼睛一眨不眨望向我,没有半点隐瞒和躲避,她一字一句字句清晰,咄咄逼人,每一句话都让我羞愧万分。我开始觉得我错了,有一万件事做错了,我必须忏悔,求得她的谅解,她是我的恩人和主宰,她身上有奇异的光,若非来自神圣,也绝对超凡脱俗。若说她热爱权力,她却将宝座交给了我而非别人。若说她想要谋害我,她却能容忍我握着宝剑,以最大的不恭逼迫她。我一定做错了一万件事,我该像所有已经过去的年岁,该像我曾经做过的那样,只要她稍有不悦便长跪不起,直到她心情转变。跪下吧,有一个声音说,忏悔你所有的冒犯与不恭不孝。我望着她的眼睛,我正在接近一个洞口,那是密室,我没有走进就已经迷失,我还在继续迷失,失去判断和理智,失去感情,在这个迷宫里,我只有悔恨,只有将我碎尸万段才能平息我犯下的罪,我没有勇气一直看下去,她眼里黝黑的光谴责我,那黑色里有一根鞭子在猛力抽打我,那瞳仁里非同寻常的光渐渐变成了压迫——哦,往日的感觉又回来了,她再次成为地上宫殿里的太后,拥有绝对的权力,她的一声咳嗽都会令我心惊,她从镜子里折射的目光在对我说,你这个冒牌货,我一手扶植的傀儡,你只是我儿子的替代品,别忘了,你只是一个亲王的儿子,你的父亲臣服于我,你的母亲,是我的亲妹妹。你怎么会是皇帝呢?你永远都不会成为皇帝,瞧瞧你,在我面前永远无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每次见我,你都不由自主浑身战栗。我从未责打过你,你怕我却像畏惧神灵。你是一个缺乏勇气的人,你羸弱,没有自己的见解,甚至发不出自己的声音——哦,这些话,这些声音既出自这张猩红的口唇也来自那深黑的洞穴,像闪电雷鸣般震撼着我。是的,是的,是的,我是一个冒牌货,一个傀儡,我是我堂兄的替代品,仅此而已,我身上的龙袍不过是一身戏服,我在扮演一个皇帝,而不是真正的皇帝!

这些声音快要击碎我了,我扶在剑柄上的手开始战栗,我双眼含泪,双膝发软,想要跪倒。跪下去才是对的,舒服的,只要跪下去就会避免对决,战斗,和失败,跪下去是最舒服的,跪下去……

“皇帝,握紧你的剑。”黑萨满叫道。

但是我无法握紧。我双膝绵软,双腿像双手一样战栗不止。

“皇上,这里有一个消极的中心……”我听到爱妃的声音。“靠近它,会失去信心、信念和勇气。皇上,说话,发出你的声音,说出完整的句子,你已经渡过了摩罗花海,只需再向前走一步。”

这声音从哪里来?

我重新将手放回腰间,握紧剑柄,再次感受那一片刺痛,我希望这痛楚再强烈一些,好让我从这种蛊惑,这消极里返回。离开这里,或是脱离她的视线。

“跪下,载湉!”

不,我不是皇帝,也不是载湉,我来自另一个地方。我握紧宝剑,它刺入我的皮肤和骨骼与我合二为一,我不在乎我是不是一个冒牌货,被宝剑选中的人,就是解除咒语的人,而我就是这个人,正在变得坚硬和锋利。我已经醒来,我有力量摆脱过去。

“太后,”我说。“不错,我是您选中的人,我接替您儿子的位置,我在扮演您的儿子,但我不是您的儿子。我是您的养子。做您的养子并非出自我的意愿,如果我在四岁的时候能够选择命运,我不会选择做皇帝。我愿意留在醇王府,甚至愿意被母亲饿死。我乐意拥有这样的命运甚于做皇帝——到底是谁选中了我,是您,还是受命运的委托?恐怕这是我们无法拒绝和预料的,我并不对这个皇位感恩戴德,因为我知道,我来这里另有使命。这一点也许三天三夜也无法说完,可我明白,留给我的时间和机会也许只有这一次。不必再说了,圣母皇太后,我呼喊你,对着您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那个灵魂,我从未听到过她的声音,我很想听听她,一个女人和母亲的声音。您有过儿子,您杀了他,也杀了他的皇后,这样的命运必将在我身上重演。现在,我要对着您身上的邪灵说,离开她,今天就是分出胜负乃至生死的时刻!”

我拔出宝剑,同时,我听到黑萨满手中另一把宝剑发出回应的声响。

她愣住了。怎么,你要杀了我?她的眼神在问。然而我不再理会她的眼神。我的每根毛发都竖了起来,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很快,李莲英所说的那不可预料的事就会发生。这时,她将眼光投向李莲英,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忽然不慎咬了她的京哈狗。

“你们最终都选择了背叛。背叛,可见,是最终的结果。可你们知道背叛的后果吗?你们总有一天会尝到背叛到底是什么滋味。”

尽管李莲英之梦握在黑萨满手里,却无法阻止这奴才一身的奴气,即便他大梦初醒,这身奴气也无法驱除。那边,李莲英早跪在地上,缩成肉团,奋力从双臂间抬起头,仿佛那是他挣脱镣铐用尽气力而做出的反抗。

“太后,有人偷走了我的瓶子,而黑萨满绑架了我的梦!”他带着哭腔说,“太后,我一直在等着您的召唤,您终于来了。迫不得已,我跟皇帝说,我是他的奴才,这并不意味着,我背叛了您。这只是一个临时的谎言。这宫里只有我知道您威力无边,尽管皇帝和黑萨满已经渡过摩罗湖,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能危害您的灵魂,您的灵魂是不朽的,这不朽还包括您的肉身。当初您选择我继承安公公的那枚绿扳指,这么多年,奴才兢兢业业没有出丝毫差错,奴才将一切都照料地很好,唯独忽略了一个细小的环节,那就是,在这宫里,还有一小股不可思议的力量,而这力量偏偏来自本该与您一心一意的东西上。偏偏,唯独这被我忽视的一小股力量,俘虏了我,使我成为阶下囚。太后,他是瞎眼老萨满未出师的弟子,他做了皇帝的隐身侍卫。太后,这一切都是暂时的,您只要稍稍发威就可摆平这小小的祸端,这正是我为何带他们来密室的原因。胜负很快就会立见分晓,老实说,我留意皇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皇帝的做法令奴才寒心,皇帝进宫时才多大点儿,是奴才一直在尽心尽力照料皇帝的饮食起居,奴才在这几十年的光景中从未有过过错,然而皇帝不念往日情分,却将奴才看做仇敌!这一切还都只是小事,最为严重的,是皇帝和他的帮手,居然敢拿着兵器觐见太后,恕奴才直言,太后,您不得不防……”

“李莲英,即便如你所言,我也终要报复你今日所为。”

黑萨满一直背对着太后。此时,黑萨满转身,走近太后,直视太后的双眸。

“叶赫老女,可还认得我?”

太后打量这一不速之客。太后闭上双眼,片刻,又睁开双眼,一双瞳孔骤然放大,每只眼里,都出现了双瞳。她大叫一声,换了一种声音。这声音陌生,苍老,充满毒汁。

“黑萨满,变成灰我也认得你!”

“叶赫的公主,久违了。我轮回周转十二世才找到你。公主可安好如初?公主攀附于权力之家,又附体于荣华富贵之身,比黑萨满幸运多了。黑萨满如今听着,公主的声音只是略显苍老。快三百年了,没有人再提公主你的名字。叶赫那拉?布西亚马拉。差不多,你已将觉罗的天下改了姓氏。你不仅诅咒了觉罗,你也诅咒了自己,终究,你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邪灵,你的咒语正在摧毁觉罗,引发更大的灾难。我追逐你,却并非为诅咒而来。我只为在最后一世了断旧事。若当初,叶赫的王,听从我的劝告,就不会有后来的结局。所有的人都死了,唯有你还活着。你是我以灵魂奉陪至今的理由。”

“好记性!你轮回周转十二世竟没有丝毫改变,若说我仰赖诅咒而不灭,那么黑萨满,你仰赖什么将我牢记于心?若是没有入骨的恨你如何记得我?你千里迢迢,赶来见我,黑萨满,若你能取胜,你早就胜了,何必等到今日?你不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些,而这场决斗也拖得太久?也好,有你作证,除了你,没有人知晓我的来历,即便是我寄身的叶赫女人——太后。我久居温柔富贵之乡,欣赏着觉罗一族为诅咒付出的代价,像是在观看一场无比精彩的好戏。黑萨满,难道你不觉得我已经恢复了我父亲的光荣,挽回了许多叶赫亡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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