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魔咒-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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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努尔哈赤离开叶赫城之后,我从未提起过他的名字。父亲一直没有放弃打听他的下落,这是比我年长五岁的哥哥告诉我的。我哥哥布扬古之所以告诉我这个消息,是因为他正是这个命令的执行者。哥哥说,做这件事是为了保护我。我并不相信黑萨满的说法,除去这个马童,就等于除去了我与生俱来的毁灭的力量——黑萨满只是不敢在父亲面前重提过去那则预言罢了。与此同时,我在成群结队的追求者中磨炼出无可比拟的魅力。我很少说话,因而只要我说一句话,大家就得停下所有的餐具与说笑洗耳恭听。我又几乎不笑,这引得男人们想方设法取悦我。布匹和珍宝无法让我高兴,骑在动物身上的戏耍最多让我的嘴角稍稍上翘一些,这可以理解为笑意,但极可能是嘲弄的笑意。总之在努尔哈赤消失的几年中,我的快乐越来越少,我的魅力却与日俱增,追求者们也以超乎寻常的激情,想要得到我。
父亲与我分享了美貌带来的利益。哈达的歹商贝勒向父亲求亲。父亲早就想坐上海西四部的头把交椅,于是应了歹商的求婚。然而我没有为这次婚礼做丝毫准备,我知道父亲的用意是在歹商迎亲的路上设伏。父亲轻易就取得了这个新郎官的人头和他胯下的交椅。父亲如愿坐上了海西四部会盟,那把最重要的椅子。
虽然冷漠,却不能冷落每一个人,要暗示每个人叶赫公主对他们的好感,让他们处在失望与希望互相交织的情绪里。追求我的男人都不会因为失败而轻易放弃,他们轮流环绕在我周围。我小心维持局面,为父亲赢来最大的好处,不仅是首屈一指的地位,还有和平。在和平的欢声笑语和打情骂俏中,叶赫走向了辉煌。每逢海西女真四大部落聚会,战事的决定权握在父亲手里。而父亲对建州一直耿耿于怀,父亲说,总有一天得让建州完全臣服于我们。挥发部的贝勒说,叶赫有最好的武器,为何不见建州方向送来聘礼或是贺礼,至少表示出谦虚的样子来?哥哥说,觉罗们不仅贫困而且吝啬,拿不出像样的礼物,何况觉罗自称贵族的头目大都粗鄙不识礼仪,根本无颜踏入伟大的叶赫城。况且,觉罗的各个小部落头目都在为争夺建州的最高权位陷入争斗,互相间大打出手。
这正是我们乐意看到的。觉罗们在自我消耗。
我并不同意哥哥的说法。哥哥没有看见过觉罗贵族眼里那块漆黑的颜色,那黑色你看不透,揣摩不清,因而你总想再看看。因而我总想再看看那块黑暗的色斑,我觉得那黑色里有火也有冰。我在其他人眼里从未看见过,这般互相矛盾的东西。
在我十九岁的时候,我的美貌更加成熟。人们从远方赶来只为目睹这传说中的容貌,而传说又因为亲眼目睹再一次变成传说。节日里,我披着斗篷跟在父亲身后,我们从城墙的垛口或碉楼上俯视叶赫城的繁华时,下面的人群就会发出令大地震颤的欢呼声。这件事证明,我出现的时刻,就是叶赫城的节日。
人们发自肺腑的欢呼,在父亲心头积满了复杂的情绪。父亲发现叶赫公主引发的声浪,竟然盖过了他做父亲的权威,虽然这依然可以视为对父亲臣服的证明,然而,这种狂热根本来自未可探明的蛊惑。美貌具有如此巨大的蛊惑?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欢呼声和庞大的求婚队伍就是证明。
父亲一直与心里的一个声音抗争着,这声音来自黑萨满。几乎不用说什么,黑萨满的目光已经做出解释。她拥有破坏的力量,这力量是她自己无法控制的,她就是千载难逢的妖女。父亲在很长时间不再召见黑萨满,这倒并不意味着黑萨满失宠,而是父亲不愿陷入这样的恐惧,当我无辜地回望父亲时,父亲总是内疚地将目光移向别处,似乎我的美貌,是他犯下的一个不可原谅的失误。父亲没有忘记黑萨满的预言,这时,他就会问哥哥,是否打探出了那个觉罗人的下落。我若无其事向人群招手,人群爆发出更加强烈的回应,之后我们默默离开。这表明虽然追求叶赫公主的人很多,而眼下她并未寻到最如意的郎君。这个局面并未引发争议,人们更为认可的一个理由是,要找一个与公主美貌相匹配的人,的确非常困难。人们宁可认为叶赫公主的美貌是叶赫城的象征。叶赫人已经习惯于招待从远方风尘仆仆赶来的青年俊杰,也习惯了他们心醉神迷的目光。
求婚
已经是冬季了,街巷里,一列远来的马队。从城中最宽的街上匆匆走来。父亲得到禀报说,建州方向送来一份文书。
父亲在自己的宫里接见了信使。父亲注意到,这是一列十分精练的马队,马背上的骑士个个年轻而表情阴郁。父亲看过建州使节送来的文书,脸上显出努力掩饰的惊讶。父亲半晌沉默不语,将这份文书交给站在身边的哥哥。我哥哥脸上也显出同样的表情。为了掩饰,我哥哥吩咐下人安排这队精练的马队去客房休息,等待父亲的答复。父亲的在他宽阔的议事厅里来回踱步,这步子疑问重重,同时也是不安的。过了一会儿,父亲让人请来黑萨满,哥哥一言不发,将觉罗的文书递给黑萨满。黑萨满看了一眼便闭上双目。黑萨满的手指不断捻动着一串挂珠,那是父亲的赐物。他让那串珠子发出细碎的哗哗声。
“建州左卫,努尔哈赤!”父亲说。他转而面向我哥哥布扬古,“你从未得到过准确的消息吗?”
“父亲,我保证建州一带三年来绝无努尔哈赤的消息。最可靠的消息,都说努尔哈赤已经死了,赫图阿拉他的出生地,只有他的祖父和父亲,他的祖父叫觉昌安,父亲叫塔克世,是赫图阿拉方圆不足十里的小部落首领……”
“你要听清楚,我问你的,是努尔哈赤的消息,一提这个名字我就不舒服,”父亲再次转向黑萨满,“我想听听大法师的高见。”
“若想以最短时间谋得建州左卫的指挥权,除非借助明朝的扶植。瞧这文书的印戳,是出自明朝的任命。”
“这么说,当年他投靠了李成梁?”
明朝在边关设有行政衙门,专管边塞事务。这个衙门离叶赫并不遥远。李成梁是辽东总兵。
“怎么从未听说李总兵……自然,李总兵要任命一个觉罗为左卫是不会与我们商议的。”父亲说。
“既然努尔哈赤遣信使送来文书,说隔日便来拜见贝勒,贝勒将如何行事?”
“我倒想见见当年为我牵马拽蹬的马童,如今的建州左卫,努尔哈赤。”
在一个异常寒冷的日子,一列马队沿着一条偏僻的街巷,缓缓靠近绮春园和父亲的宫殿。从行走的路线看,要么是有向导引见,要么,马队中有人对叶赫城十分了解。这列马队在经过绮春园墙外的道路时,减缓了速度。其中一匹马儿静悄悄落在队伍最后,马背上的人抬头看着挨墙长着的一棵大梧桐,它如今更粗壮也更高大。树叶全掉光了,枝杈上安静地蹲着几只鸦雀,像几片长在梧桐上的暗影,对来访者的目光毫不介意。
我并不惊讶。我一直从绮春园最高一层阁楼的回廊里,看着这队来客。回廊外面挂着布幔,我看得不十分清晰,但我知道他是谁。努尔哈赤向我站的地方看了看,他看见了低垂的布幔和布幔后的影子。他无法肯定那就是我,然而他决定试试运气。他从腰间摘下一柄短刀,向我举了举。我猜,那是当年我送给他防身用的十三把短刀中的一把。我没有任何举动,只是安静地站在布幔之后。天太冷了,在屋外待片刻就会被冻成冰凌,可我已经站了很久,像冰凌般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我想,他不该再来。然而我又想起,他离开时说过要回来,这算是一个承诺,虽说我并未认可。
父亲没有立即接见努尔哈赤。努尔哈赤在父亲的客房里待了三天。在这三天里,他只是去看了看他曾经经管过的马厩,几匹老马还认得他,那匹他牵给我的坐骑,并不在其中。马厩中增添了新的马匹,马童也换了新的面孔。努尔哈赤回到客房一直等到父亲接见再未重游故地。我问哥哥,努尔哈赤与父亲到底说了些什么?哥哥说,努尔哈赤奉上了一份聘礼的名单,被父亲拒绝了。父亲说若你真心迎娶叶赫的公主,除非以建州以西,那一大片土地做聘礼——否则我如何能将呼伦草原最美的女人嫁给你呢?
父亲显然想要与努尔哈赤翻脸。不止翻脸还要激怒他。由此我知道父亲想要除去努尔哈赤的心一直未曾死去。一切都是徒劳的,努尔哈赤越是让自己强大,在实力上与叶赫的公主相配,就越会招来父亲的反感。而他当初低贱的形象则更为父亲所不齿。无论努尔哈赤怎样求婚,结果都是一样的。
当我走进父亲的议事厅时,我听到努尔哈赤说,有一件旧物想要奉还公主,以答谢公主的救命之恩。当年他离开叶赫城的时候,正是凭着腰间佩刀才躲过一劫。
“我送此刀于你,是因为你帮我选了一匹最好的坐骑,还因为你曾舍命救下,险些被受惊的马儿践踏的我,如果你凭此刀杀了劫你的人,我为你感到庆幸。”
我走到努尔哈赤面前说。
他以前不大看我,现在却无法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可我脸上没有表情。
“叶赫公主的美貌将整个议事厅都映亮了……”努尔哈赤说。
父亲靠在正中的椅子里饮茶,他沉默地端详着眼前一幕,想要从中获得更多的内容。他想好好看看不幸出现在黑萨满预言中的两个人,赶巧他们都在场。而努尔哈赤当年到底去了哪里,也是父亲想要知道的。
“说说你当年是怎样大难不死的?”我说。
“若说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一抢的东西,就数这套短刀了。当时有十数人从林中杀出,他们并非为了劫财,而是想要我的项上人头。我一直在想,从何时起我得罪了这些人……”努尔哈赤看着我父亲,他必是知道这些人受命于父亲,“一心只想置我于死地。”
“你可知,当年你已犯下死罪?”父亲说。
“虽则努尔哈赤罪有应得,可贝勒为何要用偷袭的办法?以公开的罪名杀我不更好吗?”努尔哈赤说。
“若非顾忌公主的颜面,我是会这样做的。”父亲站了起来。父亲眼里已经露出一丝微红的光。
“那么我该多谢贝勒不杀之恩。”努尔哈赤说。
“是你自己躲过了,可见是天让你生。也是公主让你生,你该谢的人,是叶赫的公主,而非本王。”
我接过短刀。刀鞘和刀身都被小心擦拭和保养过。
“你后来去了哪里?”我问。
“既然贝勒爷想要我的首级,我就既无退路也无归路。我坐下的老马带我去了另一个地方。明朝的辖区。我被明朝的李成梁将军收留。建州各部落一直为争夺汗位而纷争不断,李将军正为此事烦忧,而我却是帖木真的八世孙,我的到来为李将军解开了这道难题。我在来叶赫城前,有一年曾随祖父前往燕京进贡,这个经历足以让李将军放心。”
“你的运气很好,努尔哈赤。”父亲冷冷地说。
“可能还会更好,布斋贝勒,我希望在我运气最好的时候,迎娶叶赫的公主。”
这是努尔哈赤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说话的时候,他没有看我,而是看着我手中那柄光彩夺目的短刀。我的心被惊得一跳,谁都能听出这是努尔哈赤在向父亲宣战,至少,也是挑战。
父亲盯着这个年轻人,发狠说:“我等着你。”
努尔哈赤既是以求亲的理由前来,父亲就不能动怒杀他。父亲已经杀过他一次,那么父亲就不能以同样的方式第二次杀他。努尔哈赤安然无恙,离开了叶赫的领地。
纸蝴蝶
我知道刀鞘里藏有东西,我紧握短刀,将它藏在衣袖里。我转身离去时,父亲叫住了我。
我回身望着父亲。
“女孩子不该佩刀。”父亲说。
我还是望着他。
“他配不上你。”父亲又说。
“父亲……”
“父亲会为你谋一门好亲事。”
我们都知道这不可能,几乎所有有身份有地位,又年轻的男人都来过叶赫城了,可我们谁都没看中。
“我说过了,我不会嫁人。”
“你是说过这句话,可你必定是要嫁人的。”
“嫁给父亲需要的人吧。”
“嫁给我们需要的人。”父亲紧盯我的目光让我不寒而栗,“叶赫需要你。叶赫是海西四部中最强大的部落,这并不意味着她会一直强大,她要提防所有可能的敌人。你已经看到了,建州这位姓觉罗的男人野心勃勃,他能在短短三年里不动声色当上建州左卫,可见他心机颇深。此次前来,他不是求亲,而是向我宣战。他事先一定做足了准备。早晚,我们会有一战。”
“父亲,您一直都想杀了他,为什么?”
“为了你,也为了叶赫城。”
刀鞘里藏有一封信。
东哥格格,在见到你的第一眼,我知道,有一天我会成为建州的王。只有王才能与你相配,也只有王才能迎娶你。仅仅做一个小小的建州左卫还远远不够,我必须成为建州的王。我不想报复你父亲,可如果有一天他挡在你我之间,在我别无选择时,希望你能理解我。不要拒绝我,我能活着离开叶赫城是因为你,我也会因为你成为名副其实的王,无论付出什么,无论等多久。
我看着这些字直到每个字都在纸片上跳动。为了按住每个跳动的字,我将纸张折了又折,将它折成了一只蝴蝶。我想让这只蝴蝶带话给建州未来的王,告诉他,我只能站在父亲这一边。这个写信给我的人开始让我害怕,我不喜欢他这样对我说话,他已不是那个为我磨刀,带我去城外奔驰的努尔哈赤。
“去找另一个女人吧,那能延续你光荣姓氏的人,不该是我。”
我对着一只纸蝴蝶说。
冬眠
嬷嬷说,觉罗是与我们完全不同的部族。他们本不属于那片土地。他们的祖先从远到连马儿也无法走到尽头的地方来。他们的萨满不是真正的萨满。他们吃生肉,喝热气腾腾的鲜血。他们对待死人的方式十分可怕,他们将尸体晒干,背在身上,因此他们身上总有一股尸臭。他们不是真正的女真。他们篡改了自己的身世。他们拥有建州那块地方本该知足,然而他们想要拥有更多。因此,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