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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听雪楼系列-第15部分

小说: 听雪楼系列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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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靖接了,拭着脸颊边的血迹。擦着擦着,忽然把脸埋在布巾中不动。青茗暗自叹息了一声,也不多说什么,交代了丫鬟几句,便走了。
    月光如水,她推窗看时,却听到了箫音。
    是一曲《金缕衣》。
    泠泠彻彻,竟似天上传来。
    “这里是风口上,公子看来是真的不将自己身子当一回事了。”她走了过去,来到园子里,看见边上摆的一瓮新开封的酒,变了脸色,对那个倚栏吹萧的白衣公子道。
    萧忆情回头,淡淡一笑,将手里的竹箫放了,道:“如此月光,薛姑娘可愿对弈一盘?”
    他的笑容里有些寂寞萧瑟的意味,让青茗心底里一阵难过。便坐了,摆开棋局。
    “日间,靖姑娘说话实在是有些过了。”她拈起棋子,沉吟许久,才道,“我不是甚么江湖人,自不必看你们脸色,由我直说——公子若和她如此下去,只怕身子会一日差似一日。”
    萧忆情蓦地抬头,看她,脸色有些奇怪。许久才淡淡道:“她自是这样,我也惯了……”
    说起她,他的脸色就不再平静,用竹箫轻轻敲着阑干,忽然顺着方才曲子的调继续低吟:“……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它、蛾眉谣诼,古今同嫉。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
    “公子不似江湖人。”青茗的手停在半空,竟不知如何放那枚棋子,“吹箫也好,下棋也好,靖姑娘都是不会的罢……平日如何不寂寞?青茗斗胆,邀公子回长安寒舍养病,如何?”
    她慢慢的抬头看他,眼睛里有强自压抑的光芒。
    “不似江湖人?”萧忆情忽然笑了笑,那月光映着他的脸,竟然有些苍凉的意味,“姑娘出身官宦人家,又怎知如何才是江湖……”
    “能有姑娘这样的朋友,我很高兴——吹萧,下棋……那自然都是好的。阿靖自小流落,不懂这些。”他低头,看自己的手,仿佛上面有什么东西,然后抬头,对青茗到:“可我这手上有多少血,姑娘未必知道——但是阿靖却懂。”
    青茗的脸色渐渐苍白,啪的一声,棋子掉落在枰上。
    “这盘棋不必下了……我输了。”她忽然伸手,拂乱了棋盘,低头道,眼睛里的光盈盈的,细细将棋子分出,分着分着,又忙忙的将几粒杂进黑子中的白棋拣出,陡然间,她的手不动了,低着头,肩膀轻轻抽搐起来。
    “眼看的这病是没法治了……不敢再耽误薛姑娘的时日。”明知她哭的原因,听雪楼主却淡淡的下了逐客令,那样漠然的口吻,和他平日口气大不一样。
    “如果我说,你的病是有法子好的,只要你随我去了长安——你肯不肯?”青茗好容易平定了哽咽,忽地抬头,看着他苍白清俊的脸,幽幽问,“你肯不肯随我去薛家?”
    他不答,沉默良久,忽然转身离去。
    青茗哭倒在花间。
    如此的人中之龙,却是注定了不能长命的。
    她想,见过了他这样的人,以后怕是任何男子也无法入她的眼了。
    ※※※※※
    长亭里,送别的人中竟然没有他。青茗心思便有些不定,抬眼看旁边的靖姑娘,却是一贯的冷淡,也不像知道什么的样子。
    “告辞了,各位。”也无甚话说,喝了几杯茶,和几个熟识一些的人说了些场面上的话,青茗接了诊金,起身告辞。阿靖笑笑,起来相送。
    到了院门口,青茗忍不住回头,看向白楼。那里,在一片苍茫的青翠中,楼的影子有些孤寂。
    “如果楼主能活得长久,必会求姑娘留下来。”
    陡然间,耳边阿靖的声音淡淡响起,冷不丁的让青茗吓了一跳,怔怔说不出话来,只听她说道:“他平日从没甚么人可以说话——姑娘来的这几日,楼主却实过的快活了些。”
    绯衣女子也和她一起立住身,看着白楼,目光淡淡的,却依稀蕴育深情。
    “靖姑娘是江湖儿女,比不得青茗无能。”她叹了口气,心里却震了一下,“我和楼主,不过是闲来谈心下棋的朋友罢了。”
    “你可知,在之前,楼主还从未和人这样聊过天……”阿靖看向她,目光变幻着,青茗不知道她是否看见了自己的心虚,却听的她微微一笑,道:“你来了真好——只可惜你是好人家的女儿,比不得我们这些江湖人,断断是不能耽误你的……”
    青茗看着她,奇怪为什么她今日又和以往不一样起来,却已经到了门口。
    于是,只好上车,告辞。
    “请转告公子,说——”在帘子放下来之前,青茗迟疑了一下,终于低头,对外边的阿靖道,“说我昨日的话,都只是玩笑罢了,请他别放在心上。”
    阿靖笑笑,也不问,只点头道:“好。”
    车把势吆喝一声,马车缓缓起步,待得走出几丈,青茗只觉心里堵得慌,忍不住把帘子一揭,探出头来对阿靖道:“回去告诉萧楼主,他的病或许有法子!等到来年秋天,我研透了医书,再过来看看……”
    远处的绯衣女子微微笑了,那笑容竟然如同阳光般耀眼。
    “好,到时候,还请姑娘回来和楼主继续吹箫下棋。”她扬了扬手,便回去了。
    那样的一个女子,宛如枝头上开着的红蔷薇花,即使花里面有晶莹的雨水,也是拿着重重的荆棘来围着了,不让任何人看见,那样骄傲的孤独的在荒野里开饭着。
    青茗看着她,忽然想:或许,的确只有她才配得上跟了那人一生。
    人中龙凤。
    以前无意中也听那些熟知所谓“江湖”的人说了,可待得看见他们两个的时候,却知道,原来,无论是龙,还是凤,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而且,他们都是有病的,病在心里,病的连她也束手无策。
    “萧楼主和靖姑娘,半年就双双过世了,你竟不知?”
    埋头进了书堆一看便是一年,不管外面天翻地覆。终有一日,她关了神农阁的门,欢欢喜喜的抱着药方从里面出来,吩咐府里的人准备车马去洛阳听雪楼,却听得父亲在一边讶然道。
    哗!……她呆站在那里,手里的医书便滑落了满地。右手尚自紧握着,那里面,是她呕心沥血配出来的药方,为的,就是治好那个人缠身的恶疾。
    然而……如今,竟甚么都不需要了?
    “怎么……怎么死的?”她声音颤颤的,失神的望着外面一片一片黄起来的秋叶,问。
    父亲从药铺的柜台后面抬头看她,见了女儿这等神色,心里明白了一些,便叹了口气,道:“听雪楼倒没有对外面说什么——听人说,似乎是起的内乱罢。就那一日之间,萧公子和靖姑娘就同时去世了,现在的新楼主据说是萧公子死前立的,姓石,才十五岁的一个女娃子。”
    “这一回,萧家算是绝了后……唉唉,我们欠他家的,恐怕是永世也还不上了。”父亲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为了这个还在那里叹气。
    青茗不说话,俯身捡起了医书,便往外走去。
    “茗儿,你去哪里?”父亲在后面急问。她淡淡的道:“我去找人下棋。”
    一切都不同了。
    高梦非死了……谢冰玉出嫁了。人事已经全非。
    她没有去见新楼主,反正,也与那个孩子无关。
    南楚带着她,来到了一个新建的阁楼前面。青茗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口看了看,里面没有人,只供着一把刀,一把剑。听说,这个阁子,叫神兵阁。
    她没有看见他们两个人的墓,南楚说:因为听雪楼结仇太多,最后决定不给两人立墓碑,他们两人,就埋葬在北邙山麓那一片青青的碧草下。不知何处。
    很好……青茗想,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去打扰他们了。
    只是,既不能吹箫,也不能下棋,那么他,一定是寂寞的了。
    但是无所谓……他自从一开始,就是惯于寂寞的人。何况有靖姑娘在,他又如何会寂寞。
    待得南楚走后,她望着他背影笑了笑:这个三楼主,毕竟也是成亲的人了,有自己的妻子家人,听雪楼,断断已不是他的全部了——其实,能看开,何尝不好。
    怕的,就是她这样。
    青茗回过头来,从腰畔抽出了一只玉箫,用丝绢轻轻擦了擦。
    她本是自小就学的箫,一直没和他说,只是因为更喜听他吹而已,如今,泉下定然没有箫音,她便来为他吹上一曲,请他指正。
    吹的还是金缕衣,但是人却已经不在了。
    她终于知道当初他吟的金缕衣的词,是这样的——“德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有姑娘这样的朋友,我很高兴……”他曾说。
    “等到来年秋天,我研透了医书,再过来看看……”自己曾那样承诺。
    “好,到时候,还请姑娘回来和楼主继续吹箫下棋。”靖姑娘曾那样相邀。
    她知道,他们两个人都是重诺言的,所以,一定在等她过来一聚,从此,再无牵挂。
    青茗坐在长长的青草原中,任凭山风吹着,一边吹箫,一边回望着山下繁华依旧的洛阳,那里,该发生的依旧发生着,喧嚣着……但是在她看来,却似换了人间。
    一曲毕,她起身,将箫在石上砸的粉碎,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她想,她以后是再也不会替人治病了。
……(本卷结束) ……
之六 荒原雪
上篇
    台州府。太平镇。石塘村。
    这是一个东海边上的一个小渔村,当地居民大都以捕鱼为生,此时正是渔季,壮年劳力早成群结队地出海去了,留下的妇孺老弱也纷纷出去赶海,挎着篮子去近海的滩涂上捡拾一些贝类海藻,也好补贴一下家用。
    小村子一下子变得很宁静,只有一些从远方赶来收海货的商人不时在村子里踱着,喝喝茶。
    风缓缓地吹着,带来大海的湿润气息和腥味。
    “海瓜子!新鲜炒好的海瓜子!”尚书坊下,一个衣衫破旧的小女孩蹲在那里,在初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守着一篮子海货,用怯生生的声音叫卖,“先尝后买,不鲜不付钱!”
    平日的集市人却不多,她在那里蹲了近一个时辰,还是没有几个人过问。
    “小丫头片子……”周围忽然暗了下来,有人轻笑,小女孩惊讶地抬头,看见旁边忽然围上了一群穿红衣的少年,个个嬉皮笑脸。中间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红衣少年,黑发披肩,英挺的脸上却带着邪邪的谑笑,红的炫目的披风,仿佛有鲜血在往下滴。
    红龙。在太平镇里,就是连八岁的小孩子都知道,这是红龙的老大,任飞扬。
    这个无父无母的浪子,正是小城里人人头痛的地头蛇。也不知道他是从那里学来的拳脚,居然连衙门里的官差大爷都远远不是他对手,领着一群放浪的无业子弟,在当地游来荡去,什么事——无论大善大恶,都做的出来。
    “兄弟们,来尝尝看,到底鲜是不鲜?”篮子里的海瓜子立刻被七手八脚地抢了一空,小女孩不知如何是好,急得小脸都红了。
    “不鲜!一点也不鲜!”
    “就是……这种破烂,吃了怕是要闹肚子呢!”
    “不鲜不付钱——可是你说的哦!小丫头!还有,你的东西我的兄弟吃了要闹肚子怎么办?
    你可要赔钱的!“红衣少年笑了起来,看着小女孩着急的样子,作势要揍她。
    小女孩都快要哭出来了,除了叫“姑姑”以外,什么都不会说,任飞扬这才站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把碎银子,看也不看地扔到女孩的竹篮里,拍手大笑而去。
    那些游手好闲的少年们也一哄而散,拥着他向前走去:“头,咱们今天去哪里?”任飞扬把手一挥:“去美春楼玩他一天!银子我出!”帮闲的少年们齐声欢呼,红衣少年扬眉,神采飞扬的脸上一派的不羁轻狂。
    任飞扬正待举步,忽觉有人拉了他一下,一个声音轻轻的叫:“任公子!”低头,看见扯着他衣襟的正是方才那个小女孩,不禁没好气:“什么事?是不是嫌钱不够阿?真是欠揍!”
    小女孩又急了,分辩:“不是的!刚才那些海瓜子是家里姑姑自己炒的,值不了多少钱。请把多的钱拿回去吧~”她用力踮起脚,手心托着那一把碎银子。
    任飞扬有些发呆,过了许久,嘴角才浮起一丝微笑,俯下身,从怀里另外拿出一锭银子,再放到了孩子手心:“小丫头很懂事嘛!这银子就算是大爷赏你的好了。”
    他转身要走,小女孩却不依:“不行!姑姑说了,不能拿别人的东西!公子若是嫌钱多了,何不去打发你周围那些帮闲叫化子?”她的声音很大,稚气的话语中有孩子中少见的坚决。
    此语一出,任飞扬周围那些少年勃然变色:“这个丫头居然把咱们比成叫化子?”“撕了那张嘴,看她还敢乱说话!”一个个摩拳擦掌,围了上来。
    任飞扬笑了,拍拍女孩的头:“看见了吗?兄弟们都生气了那。小丫头,快拿钱走,免得惹别人揍你!”
    小女孩被那些人的气势骇的退了一步,但仍倔强的伸着手,把银子递给任飞扬。
    任飞扬脸色也是一变——这丫头的倔脾气让他也有些懊恼了。在这个太平镇,从来还没有人敢不听他任飞扬的话!
    周围的一群恶少早按捺不住,叫嚣:“头,别和她罗嗦,我们替你教训教训她!”
    任飞扬抱臂而立,淡笑不语。他也有心要给这丫头片子一个小小的教训。
    小女孩虽然倔强,但毕竟年纪幼小,吓得“哇”地哭了出来,转眼之间,已被恶少们团团围住!拳落如雨。
    但在拳头快要落到孩子头上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小女孩已经不在圈中!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孩,太不象话了。”少年们诧然回头,只见三丈开外,一个白衣青年抱着小孩,冷冷地看着他们。众人竟然连方才他是如何来去都没有看清楚!
    任飞扬嘴角的笑容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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