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先生-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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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时间,我觉得发疯是比较合理的解释。她对玻璃琴狂热无休的痴迷已经说明了她的天性中某些神经质的方面。她曾经把自己锁在阁楼,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还创作乐曲,召唤未出生的孩子,这就更加支持了她可能发疯的理论。但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这个女人会坐在公园长椅上看浪漫小说,对花园里的花朵和生物有着深切的共鸣,与自己、与周围的世界也似乎完全能和平共处。虽然受到精神疾病困扰的人也可能展现出许多自相矛盾的行为,但她的外表确实没有任何精神错乱的迹象。实际上,在她身上,完全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征兆,预示她有一天会迎面走向疾驰的火车。如果她是一个会轻生的人,那她又为什么对春天里生长、繁荣、盛开的一切如此醉心呢?我无法得出能解释真相的结论。
不过,还有最后一个看似相当可能的理论。在那段时间,铅中毒不算是罕见的疾病,尤其在很多的餐具、厨具、蜡烛、水管、窗框、颜料和白镴水杯中都能找到铅的存在。毫无疑问,玻璃琴上的玻璃碗和每个碗上用来区分不同音调而涂的颜料也一定是含铅的。我一直怀疑,慢性铅中毒就是导致贝多芬疾病缠身、耳聋,以致最后死亡的原因,因为他也每天花费大量的时间练习玻璃琴的弹奏。所以,这个理论还是很站得住脚的,我下定决心要证明它的正确性。可很快,我就发现凯勒太太没有任何急性或慢性铅中毒的症状,她并没有步履蹒跚,也没有抽搐、腹痛或智力衰退。虽然她有可能从玻璃琴之外的地方接触铅而中毒,但我又想起来,她之前萎靡不振的状态在接触了玻璃琴后并没有加重,而是减轻了。再说,她的双手也可以打消这种怀疑,因为它们并没有在指尖附近出现斑点或蓝黑色的印记。
不,我终于得出了结论:她既没有发疯,也没有生病,更没有绝望到癫狂的程度。她只是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选择从这个人世上消失;也许,她是把这作为生存的对立方式。直到现在,我仍然会想,对少数特别敏感的灵魂而言,生命的创造是否既美丽,又恐怖,而当意识到这一对立的二元性时,他们是否别无选择,只能自行离开。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到更接近事实真相的解释了,可它绝对不是我能安心接受的结论。
我说完了对他太太的这番分析,凯勒先生放松地坐在椅子上,俯身向前,手无力地从酒瓶上滑落,手心向上,摊开在茶几的角落。但他阴沉枯槁的面容第一次变得缓和,胸口轻柔地呼吸起伏着。我知道,他是太过悲伤,又太缺乏睡眠了,还喝了太多的白兰地。我停留了一会儿,也给自己倒上一杯朗马克特制白兰地,接着又倒了一杯,直到酒精让我双颊通红,让我暂时忘却了身心的伤痛,才放下酒杯。很快,我就将穿过这屋里的房间,搜寻着从窗帘边缘透过的微弱阳光,在此之前,我把凯勒太太的照片从外套口袋拿出来,有些不情愿地把它放在了我客户摊开的手心里。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走了,以最快的速度穿行在黑暗与光明之间,走入了一个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午后。阳光是那么明媚,天空是那么湛蓝,万里无云,就像很久以前的那天一样。
但我还不想回到贝克街,于是,在阳光灿烂的春日午后,我沿着蒙太格大街走着,我走过凯勒太太曾经非常熟悉的大街小巷,体会着她可能有过的感受。一路上,我一直想象,当我踏进波特曼书店的花园时,会有什么在等我。一转眼,我已经到了。我穿过空无一人的书店,走过阴暗的走廊,打开后门,站在花园的中心,黄杨木的树篱之间是一张小小的长椅。我停下脚步欣赏美景,看着围墙边四季常青的植物和玫瑰花。一阵微风吹来,我看到树篱后面的毛地黄、天竺葵和百合随风轻摆。我在长椅上坐下,等着玻璃琴声响起。我带来了几只约翰的布拉德利香烟,从马甲里拿出一支,开始边抽烟,边等待音乐。当我坐在那里,看着树篱时,花园清新的香味与烟草味混合在一起,并不难闻,可我内心深处却涌上了一种强烈的渴望与孤独感。
风越吹越猛,树篱剧烈地抖动起来,常青植物也被吹得左右摇摆。但很快,风停了,在接下来的寂静中,天色渐暗,我意识到乐声不会为我这样的人响起了。那诱人的乐器、那摄人心魄的琴弦、那独具特色的琴声,都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让我心情澎湃了,这是多么可惜。可一切怎么还会和以前一样呢?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离开了人世。如果所有的一切最终都将消散失去,如果世界上所发生的每件事都没有最终的缘由、模式和逻辑,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已经不在了,可我还在。我从来不曾感觉内心有过如此无法理喻的空虚,就在那时,就在我从长椅上起身的时候,我开始明白,我在这世上是如何的孤独。于是,当暮色迅速降临之际,我从这花园离开,除了那不可能弥补的空虚、那仍旧承载着一人重量的内心失落外,我什么都不会带走——那空虚感幻化成一位神奇女子的轮廓,而她,从来不曾见过真正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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