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记-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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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复地看,看到的全都是你对神的颂赞。”
茱丽叶很想说那些公告甚至都不是她写的,是有人为她写好的。
“可有时我在想你究竟信不信神,你对他们指定的法则,好像很不在乎。”
“我信仰神灵,”面对这一无端的指责,茱丽叶也来了无名之火,“我信的是那些创造了这个地堡的神,我真的信。还有其他所有的地堡——”
温德尔犹如被蜂蜇了一般。“邪说!”他将声音压得极低,双眼瞪得犹如铜铃,就像这话足以让人丧命。随即,他朝着雷米使了一个眼色,后者开始朝着大厅走去。
“对,是邪说,”茱丽叶说道,“可我相信那些建造了山外的摩天大楼的神也给咱们留下了一条路,一条从这儿走出去的路。我们已经在这个地堡深处发现了一件工具,温德尔神父,一台可以将我们带往全新地方的钻掘机。我知道您不赞成,可我相信正是神赐予了我们这件工具,而且我们还应该用上它。”
“你那钻掘机是魔鬼的杰作,躺在魔鬼的深渊里。”温德尔说道。此刻,他脸上的善意已荡然无存。他用一块方巾拍了拍额头,接着说道:“没有你说的那种神,只有魔鬼。”
这便是他所布的道,茱丽叶明白了。她已经领教了他十一点的礼拜了。人们赶了那么远的路,为的便是听这个。
她上前一步,血液直冲脑门。“我的神,兴许是魔,”她顺着他的话说道,“我所信奉的那些神……我所崇敬的那些神,便是建造了这个地方的男人和女人。他们建了这个地方,为我们留下一处立锥之地,然后才毁灭了整个世界。他们既是神,也是魔。他们给了我们一个空间,作为补偿。他们原本便给咱们留了自由,神父,而且还给我们留了找寻自由的办法。”她指着自己的太阳穴。“他们所留的办法,就在这里。他们还给咱们留了一台钻掘机,那就是他们的恩赐。使用它,不会有任何亵渎神灵之处。我已经见到了其他一些你一直在怀疑的地堡。我亲自去过。”
温德尔又退后一步,摸了摸胸前挂着的十字架,茱丽叶瞥见雷米正在门口,偷偷地看向这边,他浓重的眉毛在双眼上投下了浓浓的阴影。
“天予不取,有违天道,”茱丽叶说,“但不包括你所自恃的那个——让别人恐惧的权力。”
“我?”温德尔将一只手按在胸前,另外一只手指向她,“你才是散播恐惧的人。”他将手一挥,指向了那些长凳,那一排排极不协调的椅子、大木箱、水桶以及房屋后面。“他们一天三次,挤到这儿来参加礼拜,为的就是让自己的双手离你那邪恶的工作远一点。孩子们晚上甚至都害怕得睡不着,就是因为害怕你会将我们所有人都杀死。”
茱丽叶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想起了楼梯井中的那些目光,想起了那名紧紧揽住自己孩子的母亲,想起了那些明明相识却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的人们。“我可以拿书给你看,”她泄了气,想到了架子上的那些“遗赠”,“我可以给你看那些书,然后你就会明白。”
“这世界上只有一本书值得看。”温德尔说着,将目光投向了一本华丽的大部头,只见它四边鎏金,被端放在讲坛旁的一个台子上,上面罩着一个铁笼子。茱丽叶想起了在那本书上看到的东西,想到了在铁笼幽暗的阴影中现出来的那些晦涩难懂的字句。此外,她还留意到台子被焊接到了铁讲坛上,而焊接工作做得一点儿都不专业,表面皱褶很多,显然是急着做出来的。被期待能够护佑子民安全的神却护佑不了一本书。
“我不打扰你准备十一点的礼拜了。”她对自己的爆发有点歉疚。
温德尔松开了紧抱在一起的双臂。她能够感觉到两人都觉得自己有点过了。她原本希望能够消弭疑虑的,不料却适得其反。
“我希望你留下来,”温德尔告诉她,“至少把你的水壶添满。”
她反手解下了水壶。雷米又裹着那身厚重的棕色斗篷窸窸窣窣地走来,被剃光的头在出汗之后更是光亮。“我会的,神父,”茱丽叶说,“谢谢您。”
温德尔点了点头。他朝着雷米挥了挥手,没再对她说什么,而他的僧侣,则就着礼拜堂中的喷泉接起了水。温德尔一句话也没说,他早先承诺的为她的旅途祈祷一事已被忘到了九霄云外。
10第十八地堡
来到中部农场,茱丽叶参加了一个栽种仪式,等到忙完准备吃饭时,早已过了午餐时间。吃完饭,她继续踏着轻快利落的步伐朝地堡顶层走去。来到三十层时,天光已经暗淡,她发现自己开始渴望一张熟悉的床。
卢卡斯正在平台上等她,一脸热切的微笑,并坚持要帮她拿背包——虽然那包根本就不沉。
“你用不着等我的。”她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很甜蜜。
“我刚到,”他坚持道,“一名运送员告诉我说你快到了。”
茱丽叶想起在四十层时超过她的那个身穿淡蓝色工装的女孩,自己总是很容易将卢卡斯耳目遍地这事忘到脑后。他推开门,茱丽叶踏进了这个充满了复杂情感及记忆的楼层。此处,正是诺克斯去世的地方,也是詹丝首长被人下毒之地,还是她被判出去清洗镜头,以及医生为她包扎的地方。
她朝会议室瞥了一眼,想起自己当初得知已当选为首长时的情形。正是在那儿,她建议彼得和卢卡斯告诉大家真相: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孤独。虽然他们激烈反对,但她还是觉得那是一个好主意。不过,兴许让他们去看,远比告诉他们要强得多。她想起了家家户户不辞辛劳沿着当初上来观看墙上大屏幕的路径,长途跋涉前往最底层的样子。他们会进入她的世界的——这些从未曾见过那些主宰着自己生死的机器的人们。他们会下到机电区,会沿着一条隧道,去看另外一个地堡。一路上,他们还可以摩挲一下轰鸣的主发电机,此刻,正是它运转得最为顺畅之时;他们还可以摸摸她的朋友们在墙内凿出来的那些坑,为了自己能够填满一个空空荡荡,却同自己的地堡如此相像的世界而尽情欢呼,欢呼过后再将它打造成他们认为最合适的样子。
卢克刷了一下自己的识别证,安全门发出了“嘀”的一声响,将茱丽叶从自己的白日梦中拉了回来。门后的警卫朝她挥了挥手,茱丽叶也朝对方挥了挥手。只见他身后,资讯大厅空无一人。大多数的工作人员都已下班回家,四下里没有一个人,这让茱丽叶想起了第十七地堡,想起了从拐角处走来的孤儿:手中抓着半条面包,胡子上沾着一些碎屑,一见她便咧嘴露出了笑容。那个大厅同眼前这个一模一样,只是在第十七地堡,晃荡在电线上的那些灯泡已碎了不少。
两幅画面在茱丽叶脑海中交织重叠。她跟着卢卡斯回到了他的私人住所。两个布局完全相当的世界,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同孤儿在一起的那几周,如同过完了自己的一生,这便是同处压力之下的两个人之间所特有的情感。艾莉丝兴许会从孩子们所住的那间办公室中奔出来吊在她的腿上,而那对双胞胎会为了在拐角处发现的那些战利品吵上一会儿,瑞克森和海琳娜则会在黑暗中偷偷亲嘴,再悄悄说上几句关于再要一个孩子的事。
“——只要你同意。”
茱丽叶转向卢卡斯,说:“什么?哦,好。很好。”
“你一个字都没听到,对不对?”两人来到了他门前,他扫了一下他的徽章,“你好像有些魂不守舍。”
茱丽叶在他的话语中听到的是关切,而非气愤。她从他手中接过背包,走了进去。卢卡斯将灯打开,将自己的证件抛到了窗边的梳妆台上。“感觉还好吗?”
“只是爬得有些累了。”茱丽叶坐在床边,解开鞋带,将靴子脱下,放到惯常所放的地方。卢卡斯的寓所就像是第二个家,熟悉而又舒适。而自己在六层的那间公寓则更像是异国他乡,她曾去那儿看过两次,但从未住过。若是搬往那儿,也就意味着自己完全接受首长这一角色了。
“我打算让晚饭晚点再送过来。”卢卡斯在自己衣橱中摸了摸,将茱丽叶洗完热水澡后最爱穿的那件柔软浴袍翻了出来,挂到浴室门的钩子上。“需要我给你放水吗?”
茱丽叶深深吸了一口气。“我都臭了,对不对?”她嗅了嗅手背,试图闻出油脂的味道。只有一股隐隐的切割喷灯所留下的酸味以及钻掘机尾气的味道——如影随形,深入肌肤,就像是油工刻在双臂上的那些痕迹。这一切,让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离开机电区后的种种遭遇。
“不是——”卢卡斯似乎很是受伤,“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会想洗个澡,享受一下。”
“兴许,明早再说吧。而且晚饭也可以跳过去,我一整天都在吃小吃。”她抚了抚身旁的床单。卢卡斯笑着,挨着她坐下,脸上挂着期待的坏笑,目光中满是那种只有在缠绵过后才能见到的色彩——不过,等到她下一句话出口时,这抹神采便立刻杳无踪迹了:“咱俩需要谈谈。”
他的脸沉了下去,双肩也萎顿了:“咱们不登记了,是不是?”
茱丽叶握住了他的手。“不,不是的。咱们当然要登记,当然登记。”她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想起了当初因为“公约”而隐藏的那份爱将自己伤得有多深。她再也不会犯那样的错误了。“是关于挖掘的。”
卢卡斯深吸一口气,憋了一会儿,随即笑出声。“就那事啊,两害相权取其轻,真是神奇,你那挖掘的事竟然有幸成为了后者。”
“我还有一件事得做,不过你肯定不会喜欢的。”
他挑了挑眉毛:“如果是关于散布其他地堡的消息,或是告诉人们那儿都有什么,那你是知道我和彼得的立场的。我觉得散布这样的消息并不安全。人们不会相信你的,而那些相信你的人则会因此惹上麻烦。”
茱丽叶想起了温德尔神父,想到了人们是如何相信那些仅用语言便能精心织就的奇异的事,以及如何从书里就能凭空生出信仰来。不过,兴许他们也是不得不去相信这些东西。兴许卢卡斯是对的,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相信真相。
“我不会告诉他们什么,”她告诉卢卡斯,“而是让他们去看。我想做的一件事情是在上面,但需要你和你们部门的人帮忙。我可能需要你的人手。”
卢卡斯皱起了眉头。“听起来有点不大妙,”他摩挲着她的胳膊,“咱们干吗不明天再讨论这些事啊?我只想和你好好享受这个夜晚,一个没有工作的夜晚。我可以假装自己只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服务器工程师,而你也可以……不做首长。”
茱丽叶握了握他的手:“你说得没错。当然。兴许,我可以立马跳进浴缸,迅速洗上一个澡——”
“不,别去,”他吻着她的脖子,“这才是你的味道。洗澡的事明天早上再说吧。”
她柔软了下来。卢卡斯再次亲吻她的脖子,但等到他的手慢慢游弋下去拉她的拉链时,她让他去关灯。破天荒头一次,他没再因为看不到她而抱怨,而是将卫生间的灯留着,门也留了一条缝。她很喜欢同他肌肤相亲的滋味,但不喜欢被他看到。伤口缝合后所留下来的那些伤痕,让她的身体看起来犹如花岗岩上切出来的矿坑,纵横交错的白色石痕是那么显眼。
不过,视觉被刻意弱化之后,触觉便敏感起来。每一条伤痕,都像是从她心底里长出来的神经。卢卡斯用指尖循着它们一路摩挲,犹如一名电工在按图索骥循着电路前行,所到之处皆是两个电极的交汇之点。黑暗中,他们彼此纠缠,任由他的双手探索着她的每一寸肌肤,任由电流涌遍四肢百骸。茱丽叶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肌肤渐渐滚烫了。这样的夜晚,本就不是快速入眠之夜。她的那些设计,那些危险的计划,全都在他的轻拢慢捻之下消失于无形。这是一个回到年少,回归简单,只适合去感觉而不能去思考的夜——
“奇怪。”卢卡斯说着,手停了下来。
茱丽叶并没有问他有何可奇怪的,只是希望他别停。她太过于骄傲,希望他能继续轻抚,这样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我最喜欢的那个小疤痕不见了。”他说着,摩挲她手臂上的一个地方。
茱丽叶的火气一下被勾起来,犹如再次置身气闸室。这就像是一个人在默默地摸着她的伤疤,而另外一个人则在大声数着一般。她将自己的胳膊抽出来,翻了一个身,开始觉得今夜还是一个睡觉的夜晚。
“不嘛,让我看看。”他祈求道。
“你也太残忍了。”茱丽叶告诉他。
卢卡斯抚摸着她的后背:“我没有,我发誓。请问我可以看看你的胳膊吗?”
茱丽叶坐起身来,拉过床单盖在双膝上,抱紧自己。“我不喜欢你提它们,”她说,“而且你也不该有什么最喜欢的。”她朝着卫生间点了点头,一丝微弱的亮光从门缝中漏了进来。“请问我们可以把那灯给关了吗?”
“祖儿,我向你发誓,我爱的就是真实的你。我从未用另一种眼光看你。我从未见过你另一个样子。”
他这话原本指她在他心中永远美丽如初,但在她听来却变成他从未看过她受伤前的身体。从床上起身,她径直去关卫生间的灯,并随手将床单扯下拿了过去,把卢卡斯一人光溜溜地扔在床上。
“就在你右手肘上,”卢卡斯说,“三条相互交叉的小伤疤,形成了一个小新星。我亲过一百遍。”
茱丽叶关上灯,独自一人站在黑暗之中。她能感觉到,卢卡斯依然在注视着自己,就像是人们正透过自己身上那裹得严严实实的衣服,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那些伤疤。一想到乔治也曾那样看过自己——她不禁心头一酸,犹如喉咙被塞进了什么东西。
卢卡斯出现在她身旁,一条胳膊环着她,吻着她的肩。“回床上吧,”他说,“对不起,咱们可以把灯关上。”
茱丽叶犹豫。“我不喜欢你把它们了解得这么清楚,”她说,“我不想成为你的星图。”
“我知道,”他说,“我实在忍不住。它们是你的一部分,那个在我眼里永远也不会变的你。要不哪天咱们让你爸爸看看?”
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打开了灯,对着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