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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天官-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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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州城西北角,王宅,桐院。

王三郎舒了一口气,弯着嘴角,躺在床上。

父亲晚饭后叫他去书房,吩咐他明日去西山寺看四郎。虽说父亲没有说将人接回来的话,可既是答应让他出门去见四郎,显然对四郎“不告而别”的怒气也消的差不多。

*

外九房,正房西屋。

王宁氏点了三支香,插在丈夫牌位前的香炉里,低声自语道:“族中长辈也好,宗房族长也罢,若是嗣孙人选是好的还罢,若是品性有瑕,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应的……”

第一卷 一叶落 第二十五章 命硬妪收命硬孙(下)

翌日,送王宁氏去西山的,还是宗房长孙王珍。

他已经晓得此行是为道痴过继之事,思绪复杂莫名。在他看来,即便是庶子,也是自家血脉,哪里有几个男人愿意将儿子过继给旁人。

之所以如此,多是有苦衷。

十二房的苦衷,多半落在王杨氏身上,杨家可是京官。

这些想着,王珍不免对王青洪夫妇腹诽不已,对于道痴亦心生怜悯。

这般想着,他对王宁氏就越发客气,心里想着以后能看顾就多看顾外九房一把,雪中送炭总是比锦上添花要好。

晓得外九房只有一对老仆,一个看门,一个多半是会被王宁氏留在家中陪伴她孙女,王珍便安排两个健壮婆子随车,想的是上山时搀扶王宁氏。

不想老人家是个不爱求人的,从家里出来时,便拿了个手杖出来。

到了西山脚下,王宁氏没有用人搀扶,不气不喘地随着王珍上了山。

西山寺上,道痴已经听老和尚说了外九房的情景,对于王宁氏这个老太太,除了敬佩就只是敬佩。一个寒门寡妇,能教养儿孙两代成才,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老妇人。

要知道,这个时候,读书人多不少,可真正能取得功名的人数并不多。

不过想着老人家从城里赶过来,路上还要耽搁些时间,道痴便先去后山担水去。

挑到第四担,虎头憨憨地过来,道:“客、来……叫……”

道痴明白,这是老和尚在叫自己过去。他擦了把脸,先回斋房换了身干净僧衣,才走到禅室外,道:“大师父……”

“进来!”老和尚扬声道。

道痴应声进了禅室,便见屋子里除了老和尚与王珍之外,还有个花甲之年的老妇人。

道痴只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便低眉顺眼地做乖巧状。

不得不说,他这副长相即便不是俊秀无双,可耐不住看着乖巧老实,难使人生厌。

王珍长子年岁同道痴差不多,想着这个从堂弟命运多蹇,忍不住眼中带了慈爱。

王宁氏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被指嗣子的不满消了几分,虽说不当以貌取人,可眉清目秀总比歪瓜裂枣要强。当看到道痴光溜溜的脑袋瓢,还有身上的僧衣,老人家的目光越发柔和。

人都有七情六欲,真正能做大心如止水的这世上又有几个?

若不是信奉佛祖,常伴佛经,她也未必能咬牙熬了下来。她是虔诚的佛门信徒,对于在寺里长大的道痴不由地就多几分好感。

道痴近前几步,对着老和尚做“合十礼”:“大师父。”

老和尚吩咐道:“还不见过这两位施主。”

道痴应声见礼,老和尚又指了指王宁氏道:“这位施主就是外九房的太孺人,有话要问你,你可如实作答。”

“是。”道痴应了一声,望向王宁氏,道“:“太孺人请问。”

见他瞳清目正,行动之间,只有安静祥和,没有少年人的淘气焦躁,王宁氏心中已经是八分肯了。毕竟国法族规所至,外九房总要选个嗣子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开蒙了么?”

道痴点头道:“开蒙了。”

“都习过什么书?”王宁氏接着问道。

“三百千都学过,四书五经也粗读了。”道痴回道。

这下不仅王宁氏微露诧异,连王珍都忍不住多看了道痴两眼。

随即王珍明白过来,若是道痴真的不堪造就,祖父不会这般看重;若是堪堪造就,那有几分才气便也不稀奇,毕竟他父兄都是“神童”。他即便不能比肩,也当比常人多几分颖慧。

王宁氏诧异的是,道痴寄养在寺里,接触三百千这些蒙书还罢,竟然还能开始学四书五经这些儒家典籍。

她看着道痴,道痴回望着她,目光不避不闪。

王宁氏垂下眼帘,道:“若是我命你耕读传家,不得举业,你可愿意应否?”

听到这一句,老和尚与王珍都大感意外。这是什么道理,亲生儿孙逼着成才,过继的反而要拦着不让上进?

道痴没有立时应答,而是面露沉思,“思虑”了一会儿,方道:“我不能应,还请太孺人见谅。”

王宁氏皱眉道:“你既打小养在寺里,不过是粗读几本儒家典籍,功名心为何这般重?”说话之间,已经带了不喜。

道痴不卑不亢道:“不仕则不势。势者,适也。适之则生,逆之则危;得之则强,失之则弱。苟安亦是一世,却是不得大自在。”

王宁氏摇摇头,道:“这世上,有失便有得,举业固然体面,可读书哪里是那么容易的,熬心费血,成与不成也在两可之间。何不做早早放下,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这话中满是唏嘘、怅然。看来老人家心里后悔了。

毕竟外九房王青洲与王大郎父子两个的过世,都同科举有牵连。王青洲是死在进京赶考途中,王大郎则是死在乡试备考时。老太太心有忌惮,也是人之常情。

道痴能体谅王太太,却不愿意哄骗她。

“心静则平,平则智,智则不乱,不乱则不衰。”道痴神色依旧平和从容。

王宁氏已经是红了眼圈,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儿孙。不管是儿子,还是孙子,他们的心都“不静”吧?念念不忘的,就是金榜题名、光耀门楣。觉得这是为人儿孙的责任,是读书人的光彩。可造化弄人,这世上有太多的“求不得”。

眼前这个小小少年,只说“不仕则不势”,对于自己想要利用科举仕途出人头地的想法,坦坦荡荡地说出来,不做丝毫修饰与隐瞒。不为家族,不为亲长,只为了他要“大自在”。

可是,是什么逼着一个十来岁大、性子平和的孩子如此?

想着道痴的庶出身份,打小养在外头,嫡母王杨氏背后却是京中高门,生父致仕乡居,不用太寻思,也能从中猜到些什么。

还有连族长都惊动,想必其中定有不平之事。

王宁氏心中对道痴越发怜惜,可是又怕他因所受不公而心生怨恨。内怨容易生外邪,再好的人品,变了味道,说不定就要成祸患。不管怎样,那边是生父嫡母,可怨不可恨。

因此,王宁氏正色道:“我外九房‘清白’传家,容不得奸佞狠辣之辈。不拘你封阁拜相,还是官居一品,但凡日后有不忠不孝之逆行,便不再是我九房子孙。”说到最后一句,是对着王珍说的。

毕竟她上了年岁,九房即便过继道痴,自己在还罢,自己若是不在,没有人能在压制道痴。王珍是宗房长孙,未来的族长,可以为自己这句话做个鉴证。

王珍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一时不知当如何作答。

道痴答非所问道:“太孺人,我八字纯阳,背负刑克之名,您不再仔细思量思量么?”

王宁氏闻言,冷哼一声,道:“若八字决定命数,那是不是八字不好的,落地就当直接溺死?不过是江湖术士糊弄人的说辞,哪个会当真?若是八字测命真的灵验,老婆子也不会丧父、丧子、丧孙。老婆子记得清楚,出阁之前,老婆子的娘家父母也曾请老道批过我的八字,说得天花乱坠,十全十美……可是现下,八字还是那个八字,旁人背后的说辞中,老婆子却成了八字极硬的‘孤雁’之命,连老婆子的丈夫与儿孙的故去,都成了老婆子刑克的缘故……若是信了这番说辞,老婆子岂不是早就在三十年前就上吊抹脖子……”

道痴道:“太孺人的意思,是收下我这个孙儿了?”

王宁氏点头道:“收下了,收下了,我是个命硬的老婆子,你是个命硬的小小子,合该你命里就注定是我的孙子。”

道痴听了,便转过身,对着王珍道:“大堂兄可做个见证,即便今日我入了九房,可但凡日后有不忠不孝之逆行,便不再配承继九房香火,愿受家族除名之惩。”

他的语调依旧平平,可神色间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王珍也不禁跟着现了几分郑重,道:“这个见证我做了。”

王宁氏得了孙子,拉着道痴的手,一时有些看不够,满脸慈爱道:“好孩子,可有了大名?”

道痴闻言,望向老和尚,老和尚垂下眼帘,手中拨着念珠。

道痴心里叹息一声,面上却露出微笑,露出一口小白牙,道:“孙儿名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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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叶落 第二十六章 最憾情深转情薄

看着面前神色不安的儿子,王青洪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族长真的这么说?不得吩咐不许私上西山,否则以‘不敬先祖’为名进行惩戒?”

王三郎点头道:“伯祖父就是这般说。西山寺本是王家老祖宗修行之地,当年老祖宗早留下遗命,王家子孙不经许可,不得私上西山,私闯西山寺,否则以‘忤逆’论。还说不拘是谁,什么缘故,族规在前,不可轻犯。七哥去年就是因这个缘故,才挨了板子,还罚跪祠堂。”

王青洪是王家子孙,又是一房之长,当然听过这条族规。只是西山偏僻,寻常人没事也不会过去,特意留心这条族规的人也不多。

他数日前是上过西山的,在他看来所谓“西山”不过是个稍高些的山包,“西山寺”更是名不副实。

名为寺,更像是供是家族长辈隐居的外院。

他之所以叫三郎去西山前去宗房打声招呼,不过是走个过场。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真要扣着族规说事,那不经父母点头,便回西山的四郎,不就是正犯到族规上,当处以惩戒?

族长却不提四郎的不是,反而禁止三郎上山。他当晓得,三郎是代表自己出面,还抬出族规说事,就有些不留情面。

除了心生不快,王青洪还有些疑惑,明明记得族长待他亲近温煦,怎么没几日就翻脸不认人了?他自然不会从自己身上找不是,就寻思是不是庶子携委屈回西山寺后,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引得老族长对自己有了成见。

想到这里,他对道痴越发着恼,觉得这个儿子乍一露面就闹得阖家不宁,在外头又搅风搅雨损了自家颜面,实在可恶。

为了怕族人说他轻慢庶子,他本还打算说服母亲,只将道痴挪到外院,并不分宅而居;现下受了宗房的气,他不禁有些迁怒,待庶子的心又冷了几分。

不过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孝顺,总不能为一个刚相处没几日的庶子,真的去伤老母亲的心。

只是他虽有了决断,尽管对宗房有些不满,可也晓得族里其他人都可得罪,宗房却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从堂兄为京堂,不管他以后起复为外官,还是升京官,都少不得这位从堂兄的照拂提挈。

宗房那边,还是得走一遭,若是族长对自己有误解偏见,也当分说明白。

这般想着,王青洪唤来管家,吩咐他去宗房去帖子,若是族长那边便宜,他明早过去请安。

管家应声去了,王三郎犹豫一下道:“老爷,会不会是伯祖父晓得四郎不愿见我们,才不许我们上山?”

王青洪皱眉道:“浑说什么?四郎一个黄口小儿,哪里就指使得动一组之长?族规是早就有的,族长按族规行事,哪里就是针对十二房?赶紧做功课去,即便今日不去学堂,也不许偷懒,不可再为这些闲事分心。”

王三郎心中对父亲的话不敢苟同,可也没有同自己老子辩嘴的习惯,老实地应后就回桐院去了,至于能不能看进去功课,却是两说。

剩下王青洪一人在书房,则有些恹恹,不知为何想起当年往事。

当年在官场上春风得意的他,因父丧丁忧,带了妻儿回乡守制。雪上加霜的是,两个嫡子却因染疾,回乡后先后病故。有孕的妻子,又因路途辛苦,提前发动,产女伤身。大夫说的清楚,以后不好受孕。

他年将而立,膝下只剩下一女。对于子嗣之事,他心中也有过唏嘘,只是想着自己还年轻,妻子又经了丧子之痛,总要缓一缓,过几年再做计较。母亲却是以死相逼,安排他在起复离乡前纳了舅家的表妹为妾。他晓得母亲的急迫,不单单是因他年纪大了,还担心自己离乡后,受制与妻,纳不了妾。

他实没法子,明知会伤妻子的心,可依旧顺了母亲的意,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因对妻子愧疚,他在纳妾后,依旧以妻子为主,十日里要在妻子房里留六、七日,心中未尝不是盼着老天开眼,再赐下嫡子。可喜的是还真是心想事成,妻妾同时查出身孕。他自是欢喜万分,将妻妾留在家乡待产,自己去江西赴任去了。

等到收到家书,晓得自己添了两个儿子,表妹妾室死于产关,他在疑惑的同时,也是暗松了一口气,幸好妻子平安。除了结发之情外,还有些不好说的私心在里头。至于薄命的表妹,在母亲的照看爱护下还过不去产关,这其中到底有没有妻子的手脚,王青洪有些不敢想。

等到两个儿子将周岁,他写信回去商议接家眷到任上的事时,才得了庶子“天生痴傻”的消息。对于母亲家书所说将庶子留在安陆之事,他便没有异议。并且再一次庆幸,“天生痴傻”的是庶子,不是嫡妻所出嫡子,否则的话可真是瞒不住。

然后,等到家眷到任上,他却发现,妻子待自己的态度变了,不再是之前那样喜怒都牵在自己身上。妻子看似越发敬重自己,可也没了早年的亲昵。她对自己身边的通房不在捻酸,还主动将他书房里侍候的丫鬟开了脸,上侍奉婆母,下教养一双儿女,堪称是贤惠人。对于外头送的美婢,只要王青洪不摇头,便也收下,安置得妥妥当当。

开始的时候,王青洪还暗暗得意,觉得是母亲会调教儿媳的缘故,使得妻子柔顺下来,对于这种妻贤妾美的生活颇为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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