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耳-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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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上。她久不回信,估计是高三,上网的时候也不多。
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会再见到黑人。
那天我到一家写字楼去找工作,那里有家网络公司招人,我想去碰碰运气。那是一幢很气派的大楼,我刚到楼下就看到黑人,他穿了保安的制服,戴着白手套,看上去人模狗样,正在指挥人停车。我把帽沿一拉,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
网络公司的人很客气,接待我的是一个矮个子的小胡子,他很客气地告诉我,要招的人昨天全招齐了,让我下次动作快一些。
“好的,下次我一定坐火箭来。”我说。
小胡子乐呵呵地跟我说再见,我坐电梯下楼来,经过大门口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小子,”他说,“我一直在北京等你,你果然送上门来了。”
“你想干什么?”我说,“打架我未必怕你。”
“不打。”黑人说,“打架是粗人干的事,我想请你喝酒,你敢去么?”
我问他:“谁买单?”
他牛气冲天地说:“当然是我。”
“现在去吗?”我问他。
“当然不,我晚上六点半才下班,晚上十点整,我们三里屯见。”
“好。”我跟他摆摆手往前走,他在我的身后喊道:“不见不散啊,你要是不敢来,我就当你怕了!”
呵,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晚上十点,我结束了当晚的家教。准时到达三里屯。黑人已经站在那里等我,他换下了制服,还是光头,黑色的皮夹克,黑色的皮裤子,黑色的手套,戴副黑眼镜,把自己搞得像蝙蝠侠。
“我没想到你会来,我以前没说错,天中就数你像个男人。”
我冷冷地说:“我不喜欢欠人,如果你觉得我欠着你什么,最好今晚把它全算清,一了百了。”
“你不欠我什么,你欠的是她,但你永远还不了她。所以,我要替她还一个公道。”
“行。”我说,“你说怎么还?”
“你喝二十瓶啤酒,不许吐。这笔账就算还了。”
“这么简单?”我说。
“简单不简单你喝完了再说。”
“那好吧,”我说,“去哪家?”
“你跟我来。”黑人说。
他走在我前面,趾高气昂的样子。把我带到一个酒吧的门口,弯腰说:“请。”
我进去,酒吧不大,人也不算很多。黑人在我身后问:“怎么样,你是不是觉得这里挺眼熟的?”
我没觉得。
“你不觉得这里很像‘算了’吗?”
我看他是脑子短路了。
我们找了个位子坐下来,黑人很快拎来了二十瓶啤酒,往我面前一放。舞台上的歌手开始在唱歌,是个女歌手,头发很长,看不清楚她的脸,她在唱:我是你的香奈儿,你是我的模特儿……
“你注意到了吗?你看那个歌手,她涂绿色的眼影。”黑人一面说一面把酒一一打开说:“喝,我要看你醉!”
他戴着手套在开酒瓶,看不去很不方便,但他不愿意除掉它。
“我来吧。”我说。
结果那晚我没醉,黑人把该给我喝的酒差不多都倒到了他自己的肚子里。他坐在那里翻着眼睛说:“我有钱的时候就来这里,我在北京没朋友,张漾,跟你说句实话,我今天看到你,其实我很高兴,我觉得我不是那么恨你了。”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我说。
黑人笑着,当着我的面慢慢除下他的手套,两只手,左和右,都少掉了一根小姆指。看上去触目惊心。
“谁干的?”我尽量用镇定的语气问他。
“还用问吗?”黑人说,“他们让我永远都不要回去,要是敢回去,就杀了我。”
“蒋皎的父亲?”
“不知道。”黑人说,“我得罪的人太多了,我不敢确定。”
我觉得心里堵得慌,像无法呼吸一样。
“有烟吗?”黑人问我。
我掏出我的红双喜给他,并替他点燃。他的嘴唇和手微微在颤抖。
“我想家。”黑人红着眼睛说,“我在北京没朋友,我住地下室,有点钱都喝酒了,有时候吃不饱,我想我妈。”
“那就回去。”我说,“你放心,谁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也许吧,你不知道,其实我怕什么呀,我不敢回去,还有别的原因。”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她死的时候,你在吗?她说过些什么?”
“不在。”黑人又抓起一瓶酒往嘴里灌,“她把最后的话留给了一个小丫头,你应该去问那个小丫头。”
“是吗?”我说,“是不是一个叫李珥的?”
“李珥?”黑人想了一下说,“也许是吧,她叫她小耳朵,小耳朵……”
“哦。”我说。
“其实我死着与活着也无分别。”黑人真的醉了,他开始语无伦次,“张漾我知道吧啦为什么会喜欢你,她是天生高贵的人,跟我不是一个层次的,我得不到她,可是我愿意保护她一辈子,我没有做好,我让她死掉,是我偷了你的手机,是我跟她胡说八道,我跟你犯同样的罪,我们一样的不可饶恕,我后悔我后悔!”
他一面说着,一面用只有四根手指的手握成拳头敲击着桌面,一下,一下,又一下。
舞台上的女歌手还在没完没了地唱:我是谁的安琪儿,你是谁的模特儿,亲爱的亲爱的,让你我好好配合,让你我慢慢选择,你快乐我也快乐,你是模特儿我是香奈儿香奈儿香奈儿香奈儿香奈儿……
黑人已经烂醉如泥。他在跟着哼,很离谱的调子,狂乱的眼神。
我拍拍他的脸:“哥们儿,你没事吧?”
他咕哝着:“没事,我想睡而已。”
我买了单,在黑人的口袋里塞了二百块钱。
然后,我走出了酒吧,走出了灯红酒绿的三里屯。
张漾4
新年快到了,到处都是喜洋洋的气氛。
有N个女生要邀请我一起过圣诞节,都被我一口回绝了。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心如止水?
中国的文字真是博大精深,让你不得不叹服。
那一天,在我的手机长期不通的情况下,蒋皎全副武装地来到我们学校,从她们学校到我们学校,需要穿过大半个城市。她穿得像个布娃娃,薄棉袄,围巾手套,一双夸张的皮靴,背了个卡通的花布包,引得路人侧目。她哈着气搓着手跺着脚对我撒娇:“死蟑螂,你这些天跑哪里去啦?”
那时我们站在路边,天上飘着点小雨,校园里的嗽叭放得震天响:好一个中华大家园,大家园……
“手机停机了,我找了新工作。”我扯着嗓子对她说,“从现在起,周末没空啦!”
“我来接你,陪我去圣诞PARTY!”她也扯着嗓子对我说,“你要是不去,我就死给你看!”
我把她一把拉到操场边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喇叭声终于小了下去。蒋皎也终于把头发拉直了,看上去顺眼许多。我摸摸她的头发说:“真的不行,我马上得赶去西餐厅。”
“你去西餐厅做什么?”她瞪大了眼睛。
“待应。”我说,“他们需要英语好的,长得帅的,我正好行。”
“可是我不行!”蒋皎说,“我要你陪我!”
“我也想陪啊,就是没空。”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蒋皎说着,把背上花里胡哨的包取下来,打开一个口子,让我看。我探头一看,吓一大跳,赶紧替她把包拉起来说:“干什么呢?”
“我爸来北京了。他给的。”蒋皎说。
“暴发户就是暴发户。”我哼哼。
“别这样啦,我们有这么多钱,你不用这么辛苦干活的。”蒋皎说,“多留点时间玩不是挺好的吗?”
“那是你爹的钱。”我硬着心肠说。
“分什么你爹我爹啊,”蒋皎不高兴了,咕哝着说,“再说了,他的钱你又不是没用过。”
“我会还的。”我黑着脸。
“我不是那意思,我说错了还不行吗?”她惯用的一套又来了。
“行啦。”我拍拍她,“你自己逍遥去吧,带着这么多钱,小心点。”
“我跑了这么远,”她的眼眶红了,“我就为了能跟你见一面,过一个快乐的圣诞节,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这人一向是这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如果真是这样。”蒋皎把头抬起来,眼睛直视着我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一句话:“张漾,我们分手吧。”
“好啊!”我说。
蒋皎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像我预料中的那样抓狂。她拎着她的花包,站在绿色的草地上,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她没有看我,她转身走了。
那一刻,我有一点儿想上去拉住她的冲动,但我控制住了我自己。
我知道我欠她,我会还她,但现在不是时候。
我要去的西餐厅挺高级的,打一个晚上的工相当于替别人做一个星期的家教。到那里去的人都是上层社会的人,我喜欢和这样的人面对面,虽然我只是一个侍应,但我可以感觉和他们心灵相通。为了不致于工作的时候看别人吃饭自己太饿,我打算先到食堂里去吃点东西,然后再去上班。
当我从食堂吃完一碗面条出来的时候,发现操场上聚集了一大群的人。大家都在奔走相告,研究生楼那边,有人要自杀!
研究生楼就在大操场向左拐的第一幢,是一幢四层高的楼,楼顶可以上去,上次在那里,就曾经爆发过一次自杀事件,主角是一个得了抑郁症的男生,不过听说最终没能跳成,被警察一把抱了下来。我还记得那一天,蒋皎正好也在我们学校,我们经过那里她非要看热闹,被我一把拉走了。
后来,她骂我没人性。她说:“人家都不要命了,你还不肯关心一下?”
“自己的日子总要自己过的。”我说。
“要是有一天站在上面的人是我呢?”她问我。
“那我就在下面接着。”我说。
“要是你接不住呢?”
“那我就替你默哀三分钟。”
然后我就被她骂没人性了。
想不到短短两个月,闹剧又再次上演。我穿过大操场往校门口走,却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往研究生楼那边跑去,有人喊着:“美女在洒钱,快去捡啊,不捡白不捡!”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咯噔完了,我也转身往那边跑去。
站在楼顶上的人果然是蒋皎。我首先看到的是她的围巾,红色的,像一面旗帜一样在屋顶高高飞起。她一只手拎着她的大花布包,另一只手抓了包内的一把钱,正在往楼下洒,有人在抢钱,有人在尖叫,有人在维持秩序,场面煞是壮观。
我越过人群往楼上冲。
楼顶上已经有人,但他们怕刺激蒋皎,都不敢靠近。
“蒋皎!”我推开他们喊道,“你过来!”
蒋皎回身看我一眼,她没有理我,而是朝着楼下兴高采烈地高声叫喊着:新年快乐哦!随手又是一把钱扔到了楼下!
尖叫声淹没了整座校园!
我朝着她走过去。
她警觉地转过身来,厉声说:“你再过来,我就跳了哦。”
“我陪你一起跳。”我并没有停下我的脚步,而是说,“正好我也想跳。”
“我叫你不要过来!”她大声叫着,一只脚已经退到很外面,身子站不稳,险象环生。
楼下有人开始在齐声高喊:“不要跳,不要跳,不要跳!”
“亲爱的。”我朝她伸出双手,温柔地说:“你过来,我们一起过圣诞节去。”
她的眼睛里忽然涌出很多的泪水:“你骗我,你早就不爱我了。”
“我不骗你。”我说,“我刚才是逗你玩的,谁知道你当真了,你看,我不是没走吗,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吗?”
“你骗我,你骗我……”她不停地摇头,情绪很激动,还是不信。
“我不骗你。我爱你,亲爱的,你不要乱来,好不好?”我知道这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哄她,让她平静。
“是不是真的?”
“你信不信,你要是前脚跳下去,我后脚就跳下去。”
“是不是真的?”她的语气已经缓和下来。
“别再扔钱了。”我再走近一步说,“那么多钱,我们可以看多少DVD呀。再说了,从四楼跳下去,死了就算了,断胳膊断腿的,以后你怎么当歌星啊。”
“呜呜呜……”她用袖子去擦眼泪。
趁着她被衣袖挡住眼睛的同时,我上前一步,一把把她拉回了安全地带。她用力地抱住我,用牙咬我的耳朵,我的左耳被她咬得疼得不可开交。然后我听见她说:“蝉螂你记住,如果你敢骗我,我不寻死了,但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我听不清她的声音,我感觉我的耳朵快掉了,不再属于我。我忽然想起黑人那双没有了小指头的丑陋的手,我抱着蒋皎,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浮上心头。
很多天后蒋皎吸着我的一根红双喜香烟对我说:“其实那天我根本就没想跳,我只是在试我的演技而已,你要是不来,我撒完钱,就过节去啦。”
这就是我的老婆蒋皎,我一直以为我对付她绰绰有余,但很多时候,这只是一种错觉,一种美丽的错觉。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个世界,谁敢说谁是谁的救世主呢?
趁早洗洗睡吧。
寒假的时候,我回了家。
蒋皎一家都在北京过的年,所以回程只是我一个人。我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抵达这个我生活了十多年并且以为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城市。我在下火车的那一刻忽然感觉呼吸舒畅,原来这个城市的空气才是我最为熟悉和习惯的,原来这个城市已经在我的身上烙下烙印,不是我想忘就可以忘掉的。
我推开门的那一刹那,他很惊喜。
他正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个人,一碗面和热热闹闹的春节联欢晚会。
他已经老了,花白的头发,笑起来,眼角那里全都是皱纹。
“爸。”我喊。
“噢。”他答。
我在外面半年多,他没有给我寄过一分钱,我没有给他写过一封信,只有寥寥的几个电话,报个平安。
他并不知道我要回来。
“饿了吧?吃什么呢?”他有些不安。
“我们出去吃吧!”我拉他。
“你以为这里是北京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