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国师-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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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缭战起身来,先将当初他同嬴政提过一二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如今秦国强大,诸侯好比是郡县之君。然,若诸侯‘合纵’,他们联合起来出其不意,王上便有可能步上智伯、夫差、闵王灭亡的后尘。因此,望王上不要爱惜财物,用它们去贿赂各国的权臣,以扰乱他们的谋略,这样不过损失三十万金,而诸侯则可以尽数消灭了。”
尉缭所言,与李斯当初提出的方法,颇有契合之处,不同的是,尉缭将具体的做法也提出来了。
嬴政闻言,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道:“国尉所言正合寡人心意,斯以为如何?”
李斯道:“国尉所言,也与斯之意极为契合。”李斯顿了顿,才接着道:“斯前往韩国时,韩国权臣难以结交,须得用金银来敲开他们的家门,斯便借了金银来,这才将其拿下。”
蒙恬不通此道,便并未开口。
此时嬴政笑道:“既如此,那寡人便将此重任交于国尉吧,寡人这便令人取些金银来交于国尉,国尉可想好何时出发了?从哪一国先开始?”嬴政一串话砸下来,将尉缭砸得有点懵。
他留在秦国,是为了徐福。但现在他献了策,秦王还要把他派出去?那他还不如咬死了不留在秦国!
尉缭顿觉自己受的苦都白受了。
不过尉缭很快便镇静了下来,他抬头看向嬴政,道:“那尉缭要向王上讨一人。”
“哦?谁?”
“徐福。”
尉缭话音刚落,嬴政的脸色就黑了。
寡人没要你的命,如今你还敢要起寡人的人来了?
徐福也顿觉不好,不由得朝嬴政看去。
“奉常寺和王宫之中可离不了徐典事,国尉还是另选他人吧。”嬴政毫不留情地拒绝道。
那尉缭却笑了笑,反驳道:“王上此言差了,王宫之中已有一位老太卜,怎么会离不了徐福呢?若是此话被那老太卜知晓,怕是要不依了。”
徐福不由得朝尉缭那方看了一眼。
他还当尉缭如何一身正气呢,如今听他的语气,似乎也是个记仇的人嘛。不然好端端的提起那老太卜做什么?
他自己尚且如此,竟然还敢指责秦始皇睚眦必报?
徐福站起身,冷声道:“我不便随国尉前去。”
尉缭看向他的目光登时又透着“你怎么如此执迷不悟”的味道。
“为何?”尉缭紧追不放地问道。
“我体弱,不便出行。”
尉缭被哽了哽,但瞧着徐福那张比旁人都要白上一些的脸,又不自觉地泄了气。
此时嬴政开口了,“既如此,寡人记得奉常寺中有个叫……叫王柳的,他与徐典事同出奉常寺,寡人便让他跟随国尉吧。”
尉缭脸色黑了黑,也当即拒绝了嬴政,“多谢王上好意,既如此,那便不必了。”既然徐福带不走,他还带个别的人束缚自己做什么?
李斯和蒙恬感受着三人之间不对劲的气氛,同时聪明地选择了闭口不言,避开个中汹涌的暗流。
只是嬴政心中多长了个心眼,暗自将尉缭对徐福的不同之处记了下来。
尉缭虽然颇不受人待见,但他一身真才实学是抹不去的,嬴政、李斯与其三人一同交谈许久,定下了最终的策略。
此时徐福突然转头看着尉缭:“听闻国尉著有一书。”
尉缭整个人都陡然紧绷了起来。
尉缭这本书,或许比不上吕氏春秋之出名,但在当时也是有几分名气的。
徐福便是从苏邑听到了这个传闻,如今看尉缭的面色,想来应该是确有此书的。
“此书承前人精华,又加以国尉自身的见解,颇有几分新意,可是如此?”徐福追问道。
尉缭不知徐福要做什么,但徐福已经问了,他便也只有僵着脸点头。
徐福突然间笑了,莫说是嬴政,就连尉缭也未见过徐福笑的模样,平日里冷冷清清的人,突然对着你笑容绽放,尉缭当即便愣了愣,眼睛都觉得有点花了。
“那不如便请国尉将此著作与我等共赏啊!”
“好。”尉缭顺嘴应完就愣了。
……什么?
尉缭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不小心跳进徐福的圈套里了。
尉缭所著之书,的确凝聚了他的心血,如今要让他交到秦王跟前来?尉缭心中十分不乐意,但一面心中又隐隐有些动摇。他能摔徐福这个面子吗?能摔吗?能吗?
嗯……不能。
尉缭想到这里,脸又黑了。
何况此时尉缭也不得不承认,他虽然认为秦王此人不可与之长期交往,但秦王的确是个有雄才伟略的君王,他麾下的人物,也并非草包,相反的,个个都是有能之士。无疑,在这样的地方,他所著之书才能得到最大的施展。
“过两日,尉缭便将书简呈至王上跟前。”尉缭沉声道。
这下黑了尉缭的心血之作,徐福心情好了许多,他收起脸上的笑容,又恢复了冷冰冰谁也别与我说话的表情,端坐在那里再也不动。
尉缭偏头扫过去,见徐福这么快就变了态度,顿觉胸中一口老血给堵得不行。
嬴政命内侍将他们送了出去,唯独徐福一人还端坐在殿中。
李斯和蒙恬都觉得有些奇异,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暗自疑惑,这徐典事来宫中倒是比他们还勤!天真的李斯和蒙恬自然不知,徐福压根就住在王宫里啊。
而尉缭面色阴沉,健步如飞,迅速便超过了二人,走在了前面。
待他们都走后,嬴政才问徐福:“寡人听内侍说,那日前去奉常寺接你时,你与尉缭吵了起来?”
徐福一身的汗毛都立时竖了起来,并且拉响了警戒。
“是。”
“尉缭可是与你说了些什么?”
徐福是很不喜欢骗人的,但是尉缭说的那些话,他能转述给秦始皇?那尉缭肯定不用走出王宫大门了。现在就会被秦始皇给捉回来,然后商量是剁手还是跺脚,或者干脆剁头。
面对徐福,嬴政相当地有耐心,哪怕此刻他的心中焦灼地想要知晓,尉缭究竟为何会对徐福态度怪异。
“他将你惹怒了?”嬴政顿了顿,又道:“寡人听那内侍说,尉缭想要将你从咸阳城带走。尉缭与你先前便认识?”
徐福摇头,“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嬴政一怔,但见徐福脸上神色平静,不似撒谎,何况嬴政也清楚徐福的性子,根本不像是会撒谎的人。
徐福只有干脆将尉缭说的那些话都倒出来,“尉缭是对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不认得他,但他却说我与他是认识的,而且听他口中所言,我以前似乎还丢过记忆,现在认不出他,也是因为丢了记忆。”
嬴政的脸色登时就严肃了起来,“你丢过记忆?”
徐福不能说出自己是死过一次又重生的人,于是便含糊道:“我第一次与王上见面时,睁眼以后便什么也想不起了,只是见到面前还摆着算卦的用具,这才出于本能,为王上看了一次面相。”
嬴政微微皱眉,“寡人这便请一侍医过来为你瞧瞧。”
徐福话说到这里,嬴政心中便已经有了猜测。
那尉缭为何会与徐福如此上心,又非要将他从咸阳城带走?徐福会本能地算卦,那他当初言明他身世来历时,是否也出自本能呢?嬴政心中怀疑,徐福并非假冒,而是真的鬼谷子的弟子。
嬴政令内侍去请侍医,然后才迟疑问道:“你可曾想过,你确实是鬼谷子的弟子?那尉缭是你的师兄?”
徐福怔了怔。他全然未曾想到过这个可能性,或者说他本能地忽视了。
难道原身真的有这样大的来历?所以尉缭对他的态度才会那样怪异?
“我也不知,我什么也记不起来。”徐福从原身中一点记忆也没有获取到,如果说获取到了什么,那也只有一些本能。
说话间,那侍医已经马不停蹄、气喘吁吁地跑进殿来了。
那侍医见是王上身边的内侍亲自来请他,他哪里还敢耽搁?只当是嬴政受了什么伤。那侍医如何也没能想到,他一进了大殿,便又见着了那张令人过目便不能忘的面孔。
侍医愣了会儿,忙上了前。
只是他心中却忍不住嘀咕道,原来这位还在宫中呢,这……可是王宠正盛啊!
“你给他瞧一瞧,看他以前脑部是否有过受伤的痕迹?”嬴政起身走到了徐福的身边来。
那侍医感受到嬴政身上的气势,顿觉压力加大,勉强露出个笑容来,忙跪到徐福的跟前。
侍医抬头瞧了瞧徐福的模样,其实精神瞧上去挺好的,面色也不似以往那样苍白了,想来补汤还是起了些作用。只是侍医也不敢久久盯着徐福的脸看,于是匆匆扫过之后,侍医便为徐福把起了脉。
这样静默的时刻总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嬴政忍不住皱了皱眉。
侍医越发小心翼翼,生怕出错,于是难免时间捱得久了一些,嬴政的眉头便皱得更紧了。
那侍医一言不发,嬴政心中难免会想,徐福身上还有什么严重的病不成?越是得不到侍医一句肯定的话,嬴政心中便是放不下心。
许久之后,那侍医才小声道:“……这、这并没有受过伤啊。”
“你可瞧仔细了?”
侍医忙匍匐在地上,低声道:“王上,我哪敢对徐先生不仔细?”
“那你说说,如何才易引起人失忆的症状?”
“这……这便多了。误食了药,头部受伤,受过什么刺激……”
“但你方才说他没有受过伤的痕迹……”
“是……”
“误食药也可以排开。”尉缭说徐福失忆了,尉缭的口吻似乎是见怪不怪的,那说明徐福不可能是因为近期误食了什么,才导致了失忆。
“那或许是受过什么刺激?”侍医低声道。
嬴政挥手让他退下去。看来最了解事实的,只有尉缭了。
“不如寡人再将尉缭请来?”嬴政顿了顿,道。尉缭固然讨厌,但若是为了徐福之事,那便也没那么讨厌了。
“他不会说的。”徐福十分冷静,仿佛失忆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一样。
“为何?”嬴政不解。
瞧尉缭对嬴政抵触,便不会愿意在嬴政面前道出个中内情来,还不如他私底下再去问尉缭。更何况,他不希望被任何人看出来他来自几千年后,而并非这副身体的原装货。
“我去问一问就知道了。”徐福一句话便堵死了。
嬴政有些无奈,不过思及徐福在某些方面的坚持执拗,也只有放手让徐福自己去了。不过嬴政当然也不会全然放手,所以他沉下脸来添了一句,道:“若是从尉缭口中问不出结果来,寡人便亲自来从他口中问出来。”
徐福望了一眼嬴政,总觉得他说这话时,眼眸里是浸着一层冰寒的。
若是真等到嬴政亲自去问,那尉缭恐怕就凶多吉少了吧。
侍医离开了大殿,徐福的思绪不由得又神游了起来。
原身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真是反倒牵出这么多麻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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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等到去问那尉缭,徐福就先得了风寒。
要怪便怪他不该穿着一身白袍子,站在殿门口装得一副高冷模样,那秋天的风刮来,将徐福的袍子吹得猎猎作响,瞧上去还有几分飘飘欲仙的味道。
只是等他回转身来,去抱胡亥的时候,胡亥和他对着对方的脸,一人打了个喷嚏。
徐福不仅病了,连带胡亥也病了。
宫人们愁着一张脸,生怕哪里疏漏了,让这二位病情加重。
徐福连奉常寺也没去了,他裹着被子窝在嬴政那大号的床榻上,一个人将秦王的位置霸占了个全。他昏昏沉沉睡了一天一夜,白天醒来的时候,四肢都还软绵绵的,勉强喝了药,徐福在殿内走动没几步,就被大惊失色的宫女给扶回去。徐福觉得自己快要睡得四肢没知觉了。
嬴政从殿外进来,就看见徐福耷拉着脑袋靠在被子上,露出一截乌黑的长发搭在被子上,与黑色的被子几乎融为一体。
徐福还是摆着那么张清冷的脸,但嬴政却很难从他这副模样上感受到什么高冷的气势。
嬴政快步走到床榻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徐福的额头,倒是不烫了。
等他沐浴回来,便见徐福神色恹恹地用着白粥,吃一口恨不得吐半口。
嬴政知道他饿得有点难受,但喝着白粥比饿着更难受,于是只能无奈地叫来内侍,又另外去准备些有味儿的食物来。
徐福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想要吃肉给咽了回去。
说出来太跌气质了!
可真的好想吃肉啊……
徐福暗自咽了咽口水,就生无可恋地躺了回去,怎么比在蜀地的时候生病还难受呢?在蜀地发起高热,他要么就是烧得人事不省,要么就是高烧着还得强撑着处理手头的事,对于难受不难受也就没有太多的感受了。现在舒舒服服躺在床榻上,反倒觉得背后跟放了块烧红的烙铁似的,越躺着越难受。
扶苏从外头进来,见了徐福这副模样,微微有些失望,“不能与老师同睡了吗?”
嬴政冷着脸残酷无情地告诉他,“不能。”
扶苏脸上失望更甚。小崽子胡亥比他还会抱大腿……他一要准备抱,就遭遇这种意外……
旁边的宫女见状,忙低声道:“徐典事如今染了风寒,是会传染的呢,扶苏公子过些日子再来便好了。”
扶苏不服气,“父王怎么不怕传染?”
宫女只能抬头看天。
嬴政原本有些不悦,此时闻言,倒是笑了笑,捏了一把扶苏的脸,道:“日后扶苏有了妻子,便知晓为何不惧了。”
扶苏心头呵呵,父王唬我!
老师又不是你妻子!
过不久扶苏便被以天色渐晚为藉口给撵了出去,扶苏心中郁卒,便叫来宫女,领他去了另一个偏殿寻胡亥。
心中不快,还是玩弟弟吧!
……
扶苏走了之后,徐福新的饭食也被端上来了,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与白粥比起来,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徐福勉强用了一些,然后就被撤下去了。
他从床榻上下来,在强烈要求下也沐了个浴,换了身衣袍,然后才舒服地又躺到了床榻上去。
夜渐渐深了,嬴政也放下了手头政务,跟着上了床榻。
宫人们都退了出去,只余下床头几点烛火。
“好些了吗?”嬴政出声问。
“难受。”徐福心情愉快不起来,回话的声音也就显得生硬了很多。
嬴政并未将他的语气放在心上,而是长臂一揽,将徐福捞进了自己怀里来,“侍医开的药久久也不见好……”
“风寒就是这样……”徐福决定以后自己再也不要在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