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者长存-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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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试子正这样想着;不料却听见殿门吱呀一声大敞。
旺财狐假虎威地高喊了一声:“皇上驾到;”顷刻间殿内呼啦一下跪了一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众试子只觉这一声不若想象中稚气,倒是令人想起方才路过太液池上浮的那层薄冰,清寒透明。
一干试子缓缓起身,有大胆些的便循着脚步声向皇帝看去。陛□着立领紫地织锦云纹龙袍,行走之间下摆处的八宝立水纹波澜一般起伏不定。除了额前一枚月牙形贴翠华胜,通身上下再无彰显女性身份的缀饰。殿外泻进来的灼灼日光映得龙袍丝光如缕,金彩交辉,衬着女皇白雪压枝一般的殊丽容颜。
“众试子辛苦了。”
众人皆道不敢,又云皇恩浩荡。颜青涵为人素来圆滑老道,知晓这些菜鸟们初见圣颜,现下只怕踏着筋头云一般,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更别提应对自如,遂上前道:“陛下求贤若渴,此次定能觅得良材。”
“颜卿收得这许多好学生,与朕同喜。”
“臣不过是借了陛下的光。”
韩毓自齐王府被围之后再未见过长流,此刻乍然相见,只觉她举手投足间气韵内敛。如果说从前她犹如宝剑出鞘锐不可当,如今帝王积威日盛,倒像是重剑无锋。
做官当然不是选秀,以貌取人实为不妥。然而历朝历代只怕也没有喜欢臣子形容猥琐的皇帝,长流亦不例外。因此当她的目光逐一扫过在场诸人,发现单论风度,还真没有一个及得上韩毓的,难免隐隐有些失望。
又勉励了众试子几句,长流便起驾回中和殿处理政务。众试子仍旧被入宫时领路的内侍带出宫去,回家敬候佳音。一时诸人散了个干净,只留下颜青涵和几位考官判卷。
至此,文举算是告一段落,长流知道午后乃是武举最后一场比试,遂提早命人传了午膳,以便饭后摆驾凌云阁。
凌云阁建在福海十二岛之一的半月岛上。整个建筑的外墙贴满了金箔,因此又叫金阁。恰巧今日又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大雪,从岸上远远望去,覆雪的金顶似云盖一般,檐角上龙翔凤飞,直如腾云驾雾。再看水中倒影,一双龙凤浅跃于一片浮光跃金之中,流丽之极。
半月岛的另一端连着一座极长的玉桥,长流不欲绕远,便上了早已泊在岸边的一艘原木清漆游船。快靠岸的时候,只见朵朵红梅上负着团团白雪,倒像是彤云之上驮着白云,霜华素红连成一片。
进入大殿时,上一场比试刚完,正是掌声雷动之际。长流示意旺财噤声,一路避开人群,悄悄往比武台旁的专用御道上走。紧接着的一场便要决出胜负,双方又都已经上场,因而众人都屏息静待,无人注意到她。
只顾非一直记挂着长流说过最后一场会亲临,因而之前几场他都全神贯注,到了快决出状元、榜眼之际,他反倒心不在焉起来。忽觉背后有人接近,顾非侧过脸,果然看见长流一身紫袍玉带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同来瞧热闹的江淮。顾非方要行礼,只觉手肘被一股劲力一托,抬首见她唇边挂着一抹浅笑,遂轻声道:“陛下,是否现在就开始下一场?”
长流点点头。
顾非立即朗声宣布道:“开始。”
一旁明錾见了长流却飞快做了个鬼脸,示意他一个方外之人,却被拉来做苦力。长流却只作不见,和尚表哥爱武成痴,指不定这几日多兴高采烈,何来诉苦之说。
方才裁判台上主考与陛下的一番动静自然有不少人瞧见了。不过此刻最后一场比试开锣,大多数人的目光自然又调回台上。
江淮见到台上玉冠束发的楚玉凤不由吃了一惊。他原以为这个强盗大姐头不过水性好,却原来手底下也有真功夫。
如果是别人女扮男装来参加武举,又换了别个皇帝,这就是欺君大罪。现如今,长流明显一副兴致勃勃乐见其成的表情。江淮不由想到陛下从前便对建立水师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安排楚玉凤参加武举,绝对是有的放矢。
只见台上的楚玉凤手握一杆银枪,枪头却套着绒布,一袭圆领青碧长衫浆得跟枪身一般挺括,整个人凝立不动,似随时都会锋锐而出的枪头。难得她的对手却只二十四五岁年纪,一身茜色深衣,长身玉立,轩眉深浓、目似寒星。二人一男一女一剑一枪,凛凛对峙,倒让长流想起红男绿女这个词来。
长流忽然悄声对顾非道:“叫他们去外头雪地里打。”
从前几场的表现看来,这二人势均力敌,若真的全力施为,只怕顷刻就要将金阁的屋顶给掀了,顾非遂即刻道:“二位还请去外头施展,让大家看个过瘾。”
二人方才早已蓄势待发,只不过敌不动我不动,现在要变换场地,遂相继一掠而出。楚玉凤毕竟是女子,身法更曼妙些,赢得众人一声喝彩。
长流一边与在场诸人一齐向外走,一边问顾非道:“那人叫什么名字,是何来历?”方才瞧他身法,竟与明錾仿佛,甚至明錾为了装一代高僧还有故作姿态的嫌疑,此人却干净利落,一丝多余的力气都不愿耗在花里胡哨的表面功夫上。
“回陛下,此人名叫叶行云,乃是青州人士。”
明錾也瞧出来了,不禁狐疑地暗忖:难道师父他老人家有了私生子却一直没告诉我?
明錾的师傅不到十岁就出家当了道士,后来明錾也出了家,他一派便成了和尚、道士一家亲。明錾曾劝师傅另外收个俗家弟子,以免他人对自家有误解。师傅却说管别人个鸟,这辈子教了他这个半吊子出来已经想用头去撞钟,除非是亲儿子,否则断不会再收弟子。明錾当时心思都花在纠结道士为什么撞钟上了,也就没再提起此事。
师傅的道观隔了一座山头有个尼姑庵,难道师傅找了个尼姑当相好,然后弄出人命了?明錾暗念一声阿弥陀佛,算起来长流也是他半个徒弟,如此一来,他一派就变成和尚、道士、皇帝,都是特殊行当,如今总算来了个正常人。
二人来到梅林前的开阔地带。楚玉凤踏雪无痕。叶行云却一步一个脚印,只与常人行走无异。
枪套、剑鞘未离,二人却已短兵相接。“当”地一声金声玉振,叶行云手中剑鞘飞脱直埋入雪。楚玉凤的枪布亦飘然落地。
银亮枪头在皑皑白雪中舞成无数个半弧,向叶行云直逼而来,脚下素雪亦被荡成一片流沙似的白烟。
直到眉间一凉,叶行云终于动了。剑尖破开层层雪雾,只取那万点寒芒中唯一一个圆心斜斜一刺。
这一剑直似红梅初绽,意态悠然。
下一刻,楚玉凤只觉虎口一片酥麻,枪杆几欲脱手飞出,急忙稳住身形,正待再战,忽听明錾道:“香尽。”
武举规定,二人需在一炷香之内决出胜负,否则便一同淘汰。不过眼下既已进行到最后一轮,自然也该不再受此时限。更何况这炷香是二人在殿内便开始点的。
不过既然主考这样宣布了,二人也就各自罢手。
楚玉凤不待二位主考开口,便抢先朗声道:“这位小兄弟功夫了得,玉凤甘拜下风。”
在场诸人除明錾、长流将叶行云的动作看了个一清二楚之外,顾非和江淮亦看出了些门道。其余人直到楚玉凤认输尚处于懵懂之中,不过既然当事人都自愿认输了,比试结果应当毫无异议。
长流早料到楚玉凤不会承自己的情,捡这个便宜。她让明錾喊停不过是不想让楚玉凤在众人面前输得太过难看,于她将来率领水师不利。
众人这才跪迎圣驾。长流一一将预备好的宝剑赐予三甲。最后一个轮到叶行云。他眉目低垂,举止从容,在众人的欢呼喝彩声中口呼万岁,接过长剑。
长流与顾非对视一眼,均想:此人若非视名利如浮云就是有更大的野心,否则何以这般年纪却能如此宠辱不惊。反观探花,而立之人兴奋得红光满面。楚玉凤倒显得神采奕奕,不过眼中战意明显,想来叶行云激起了她不服输的性子。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猫果然动作戏无能,卡得一塌糊涂。我果然是古龙粉啊古龙粉。
☆、最新更新
武试已毕;众人都散了个干净。
梅林之中,顾非郑重道:“臣看这叶行云怕是个有来历的。他之前几场比试都有所保留,连臣都看走了眼。臣以为,方才那场;也未必就是他真正的实力。”此人武功简直深不可测。
长流点点头。叶行云既然来参加武举;就不应该一点功名利禄之心都无;可是从他的表现来看;又似乎并未将武状元这样的头衔放在心上。这就有些令人费解了。
“朕会小心的。”一直以来她都尽量不在人前显露武功。就连逼宫那晚也只能叫人看出来她上马能杀人而已。
顾非闻言不由微微一笑。是因为离别在即;所以越发放心不下吧。
长流忽然折了一枝红梅抄在手中;身姿微倾;花枝探入雪地;唰唰地写起字来。每写一句;最后一笔的尾端便嵌下一朵红梅。直到八句写完,整根花枝也空了,朵朵嫣红都嵌在雪中,将那八句诗一一点成艳绝。
这一番动作畅若行云流水,一笔梅花小篆写得体势优美、一气呵成。更难得的是腕力用得恰到好处。顾非虽不懂字,但于武学一道已算得上大半个行家,深知贯入花枝的真气若非已经到了真正收放自如的地步,绝不能做到从枝梢依次将花朵震落,且刚好都落在每个字的最后一笔上。
“陛下悟性奇高,进境神速。”顾非不禁想到如果长流不是皇帝,整日未有俗事缠身,说不定在武学一道上能成为大家。不过,现在这种程度也已经很难得了。
再细读诗句:
“将军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
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
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爱卿解战袍。”
顾非又将整首诗默默诵读了一遍,待读到最后一句,不禁耳根一热。他其实并不敢问什么时候能回来。大禹自开国起就与玳国不睦,数百年来烽烟从未止息。
“你此去还有一件事。”长流将手中秃枝随意抛了,肃然道:“凌照在玳国购了一批种马。你在嘉陵关负责接应。”
“是。”
“你记住,无论如何,要完整无缺地回来见朕。”相传绝世名将皆有麒麟神兽相护。顾涛毕竟老了,要想在军中充入新鲜血液,就必须开始培养后起之秀。顾非是目前唯一一个顾涛会尽全力扶植,又让她放心的人。从这层意义上来讲,顾非绝对不容有失。
“臣谨记。”
顾非目送长流离去,良久都未从雪地里起身。飞雪簌簌而下,慢慢将地上的诗句覆盖了去。
也许海棠花开的时候就能再见她了,只是不知届时会是晞元几年。
顾非正兀自出神,忽然感到有人接近,一转头,原来是旺财。
旺财直走到顾非身侧,才轻声道:“陛下有口谕,雪地里凉,让您不要长跪着。您就放心出宫去吧,这里有奴婢看着呢。”陛下写的这一地字,谁也不能抹掉,只能守着干瞪眼,等落雪都盖起来。
“多谢公公好意。”顾非遵旨站起,却仍是不走。
旺财见他如此,不禁暗自喟叹,却也不再相劝。
长流回到中和殿,见和尚表哥正在用自备的素斋,遂抢了一小碟葱花素鸡吃。
明錾见她吃得津津有味,不由笑道:“难道宫里的饭还赶不上和尚庙的?”
“朕有三千烦恼丝,吃了你这个光头和尚做的饭,指望能得片刻清净。”
明錾遂笑道:“其实我一向是个有福之人。生在皇族宗亲之家,却能逍遥于天地之间。”
“要不是朕打小就认得你,只怕要以为带走表哥那几任未婚妻的男子,都是你出资请来的。”
“哈哈哈。”
明錾畅笑一番后,不由正色道:“我方才去试探过叶行云,他一副对师门一无所知的样子,说话不冷不热,滴水不漏。”一顿,他又道:“我这就修书一封,去问问师傅。此人当防。只是,陛下如果派人盯着他,恐怕不出半刻就要被他察觉。”
“表哥放心。朕自有分寸。”先放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圈住他。叶行云此次夺魁,已经十分引人注目,就算长流不盯着他,也会有别人替她盯着。她倒希望是自己多心了,这般人才,如果不能收为己用,当真可惜。
二人又聊了几句,明錾吃罢饭便起身告辞。
次日。早朝时金不换启奏了河工贪墨案的终审结果。中书、门下皆有不少官员牵涉其中,户部和工部则有一大批人员下马。柳青纶本人因为有先帝爷临终“托孤”的旨意在,遂只是革职削爵令其归家思过。
颜青涵知道陛下心系科考,遂一下朝便取了卷子前往中和殿求见。
长流拿了卷子细看,见到上头画满了“xxoo”的符号便有些想笑。阅卷的考官一共八位,碰到喜欢的卷子就画圈,看不顺眼的则画叉,这是常例。只是不免让她想起了一些在阎王殿的见闻,如此严肃的科考判卷制度,换一个角度看,倒是“有辱斯文”了。
颜青涵以为陛下看见了韩毓的卷子,遂不免凑趣笑道:“韩毓这两题答得都好。依臣看,第二题答得尤其好。”
被他这么一提,长流这才从三十份卷子中找到韩毓的那份,抽了出来。这第一题么,确实讨了个巧,避开了女主当国合法性和合理性的探讨,而是直接论述了女子为帝的难处。全文用词典雅,并未写得花团锦簇,但其中有不少话都说进了长流心里,且并不见丝毫谄媚,算是以言辞恳切取胜。
这第二题答得叫长流眼睛一亮,细细读罢,不由拍案叫绝。
颜青涵自然觉察出了皇帝神情的变化,遂试探道:“臣本来想着让韩毓入翰林院,但是看了他的卷子,臣……”
“颜卿是想让韩毓去户部?”一般进士出身都会先扔到翰林院去抄书,因此颜青涵的后半句说的并不是眼下,而是韩毓今后的前程。看来颜青涵已经有了座师的自觉,开始考虑起韩毓的仕途规划了。
“是。臣说一句僭越的话,陛下眼下最头痛的只怕还是银子。”户部掌管天下钱粮,难得韩毓在这方面颇有头脑,何不干脆让他往这条路上走。翰林院清贵是清贵,但也难以干出实际上的政绩来,真正想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必须要放到别处去打磨一番。
“朕再看看。”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