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者长存-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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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本在角落,今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足足有三拨人脚步极快地经过。
很快,他竟然听到紧急集结的号角连吹五遍,心中已经确信出事了。果然,又过片刻,营帐外依稀听见士兵奔走呼喊的声音:“邺人从后方偷袭!”
原焕心猛地一跳:我们都想错了,邺人既不渡河,也不翻山,竟玩了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下意识地往怀中去摸林飞飞留下的匕首,手伸到一半便开始苦笑,记起匕首早已被欧阳仑收走。
“原大哥,守卫已经被我引开了,快走!”冲进营帐的正是当日照看原焕的那名西凉小兵。
原焕毫不迟疑奔出帐外,果然看守他的人已经不见。原焕随意捡了一把弓箭防身,跳上马,二人迅速混入后撤的骑兵队伍中。
欧阳仑不愧经验老道,匆忙之中已经组织起弓弩手和盾牌手铸成一道防线,掩护大部队过河。最早涉水的是一批负责挖掘战壕和建造营地,战斗力相对薄弱的步兵。原焕骑在马上放眼望去,奔流的西西河上浮尸千里,河水已然一片嫣红。
原焕马术一般,要驭马安然淌过由圆滑光溜无比的石头铺就的河道实在勉强。他只得下马牵着,在湍急的水流中拉住缰绳艰难前行,根本顾不上身侧时不时掠过的冷箭。忽然只听耳边叮地一声。原是那小兵横展马刀,替他挡去一箭。
“原大哥,你只管走,我掩护你!”
原焕惊魂稍定,干脆道了一声多谢,走得越发谨慎。
二人起先还绕过不时飘过眼前的浮尸,到了后来,水流都被死了的人畜渐渐阻断,实在无法绕过,原焕便顾不得对死者不敬,从同胞的尸首上直接踏过去。
就这样,西凉兵边打边退,到了晚间终于全部涉水过河。
夜幕暗沉,原焕正闭着眼睛烤火,忽听小兵道:“原大哥不用心急,小王爷一定会赶来救我们脱困的。”
原焕睁开双目,轻声道:“怕只怕……”他再瞧一眼身旁充满希翼的表情,忽然闭口不言,只在心中道:怕只怕敌人用意正是如此。所谓围点打援,敌人将欧阳仑的人围在西西河与祁兰山之间进退不得,引聂湛主力前来一举歼灭。只不知小王爷会如何决断。
聂湛用手背挡了挡雪原上异常刺眼的白光,抬头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祁兰山,晶莹的雪峰任凭千载白云流去,始终屹立不动。
一行人飞速奔至山脚下,聂湛挥手示意所有人下马。他带头从自己的衣袍上撕了一块布下来。立时众将士纷纷效仿。刺啦刺啦的裂帛声被呼啸的山风轻易吞噬。聂湛将布包上心爱坐骑的四蹄,又将嚼子塞入它的口中。不过半刻功夫,所有人已翻身上马,准备翻越雪山。
聂湛轻轻哈出一口气,仿佛想让这一团小小的白雾证明自己的血肉之躯并未与肆虐的风雪同化。他随即将冻得赤红的双手拢入袖中,刹那间忆起若干年前,伸入自己袖中取暖的那双手。风烟雪雾中,聂湛烟雾般静淡的脸上一笑昙花。
他身下的枣红马仿佛能感知主人瞬间放松后心头涌起的焦虑,亦低了头,略为烦躁地跺了跺前蹄。
正在此时,半山突然出现一只白色的飞鸟,紧贴同色的山体飞速向下滑翔。飞鸟周身扬起的雪雾如同流云一般托起它轻盈的身体。
聂湛看着白点越变越大,滑行速度越来越快,不由自主又策马前进数步。待那一团白色离山脚不足百丈时,众人这才看清来者是一个白袍僧人。离山脚这样近的距离,他居然半点不收敛冲势,双足仿佛蜻蜓点水般在雪面上划出一线若有若无的细痕。浩荡长风卷起僧人与雪山一色的僧袍,衬得他不若凡俗中人。
那人转眼便到了聂湛面前。众人这才看清这样严寒的天气,他竟赤足踏了一双芒鞋,眉上凝着一层冰雪,龇牙一笑,却如头顶阳光照耀在晶莹细雪上,叫人眼前一亮。
聂湛笑道:“明錾大师可叫小王好等。”
“小王爷一路辛苦。”
聂湛心系大事,也不再多加寒暄,只问:“可以翻山了么?”
明錾道:“需得抓紧了。邺人一个时辰后会来巡边。”此地乃是大禹和邺的边境,明錾连日来出没此地就是为了查清邺人哨卡和巡查出没的规律。
聂湛飘身上马,扬手示意大部队跟上。雪雾中赤马上的薄甲青年将口鼻埋入立起的衣领中,任凭刀锋刮面一般的锐雪侵蚀着他白玉无瑕的脸庞,露出一双星辰般冷毅的眸子。
偌大的一支队伍在山神的脊背上无声无息地攀爬。马匹趟过雪层留下的痕迹逐渐被呼啸横断而过的山风抹去。士兵们紧掩住口鼻,却还是防不住凌厉雪刀生生刮刺入喉,偶尔有人呛了风,只能咬牙拼命忍住咳意。所有人都默默跟随着赤红马上的人不断前行,前方是未曾面临过的险途,而队伍旁一直时隐时现的雪白身影是此刻唯一可见的一丝安慰。
明錾身无长物,身体轻盈地仿佛随时都可以融入飘忽不定的冰雪,他向聂湛指了指正前方的密林,又指了指头顶的阳光。
聂湛点点头,明白阳光下这么多人太容易暴露,挥手示意众人加快速度,进入林中。待密林掩藏了整支队伍的踪迹,聂湛感到心头一松,却听明錾道:“出了这片林子,前头就是斥候每过必然雪崩之处。告诉所有人,一出林子即刻缓行。”
阳光仿佛随着这些不畏寒苦的勇士一道攀登。待队伍走出密林,众人才感到耀白光辉洒落,那样无遮无挡的光明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一线温暖,顿时精神为之大振。有渴极的士兵甚至大着胆子含了一口雪在口中,入喉之后却别有一股舒爽。
聂湛打手势命众将士下马原地待命,双眼却紧紧盯着明錾动作。明錾却一头扎入积雪最深处,双手往雪堆中不知刨着什么,很快他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悄声对好奇凑过来的聂湛道:“人人都怕英年早逝,我却只怕老得太快,记性不佳。”
聂湛口中笑道:“大师聪明绝顶,怎会忘性大。”心中却想,这样白茫茫的一大片山头,覆着无穷无尽的积雪,倘若没有特殊标识,要找对地方当真不易。
转眼间,明錾已从雪中抖出一件白色衣衫。聂湛细辨之下才发现是一件僧袍。僧袍一起,那雪堆便轰然塌下一大块,强风灌入,雪堆瞬间又矮了一大截。聂湛这才看清这原是一个雪洞的入口。只是入口太小,只能容一人猫着腰钻入。
明錾朝聂湛点点头,道:“就是此处。不过现下咱们得冒一冒险。”说罢他身形一晃,便足不点地掠过皑皑白雪,向着身后的密林飞驰过去,左手猿猴一般在一根略粗些的雪松横枝上一勾一荡,脚下不停,连续轻轻踩断数根粗细均匀的枯枝,足尖挑了几挑便已将枝干抄在右手中,左手再借力一揽,身姿轻如鸟羽般,一个回旋便已返身飘然落地。在场将士目睹明錾的绝世轻功,皆无声地向他投去喝彩的目光。明錾仿若未觉,只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点燃树枝后才面露懊恼地轻声对聂湛笑道:“对不住。记得了这,忘了那。所谓拆了东墙补西墙。”
聂湛对他轻功一般跳跃性的思绪报以无声的微笑,见明錾手举点燃的枯枝凑近冰洞口,便知他此举是为了不下大力穿凿洞壁,免得引起山体震动。只是这样明火执仗,一个不好扬起的轻烟便会被山下巡查的邺兵看见。
幸亏冰壁融得极快,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洞口已经变成足足有一个马头那般高。明錾当即收手道:“行了。”说罢便将快要燃尽的枝干埋入深雪中。
聂湛知他如此分毫不差一则为了节省时间,二则,待会儿封洞的时候也便宜些。他转身示意所有人尽量列成一线,挨个通过。
原以为洞中窄小,谁知真正进入洞中却应了别有洞天四个字。头顶是一整块蔚蓝色的巨大冰面,悠远深邃比天空更澄澈的蓝色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脚下是一条数丈宽的茫茫雪径。琉璃一般的蓝色仿佛将这一方洞穴与外头肆虐的风雪隔绝,独立成一处宁静的避风港。就连刚入洞的马儿亦欢欣地甩了甩长尾。
然而谁都明白,绝不能让暂时的安逸阻止他们征伐的脚步。明錾用眼神示意聂湛率领大部队先行,他负责断后处理洞口留下的痕迹。聂湛望了一眼不远处仿佛深不见底的蔚蓝,点了点头,转身牵着马大步向前走去。
这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几近无声地在祁兰雪山的山腹中穿行,以最快的速度逼近邺人的王
作者有话要说:大决战好难写,会很慢。
话说昨天应该算双更吧,算吧算吧,居然冒泡的人那么少。真是没动力……
话说这文写了一年多,税前总收入相当于猫正职的税后周薪,周……如果用钱衡量,猫完全是在浪费生命。想象一下猫靠写文过活,必然坐等喵星低保救济……
☆、洛轻恒番外
惆怅东栏;为伊种下一株雪。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苏东坡《东栏梨花》
去禹国求娶和亲公主是我一早便定下的。早就听说禹国皇帝有一双女儿,妹妹长得倾国倾城;姐姐不过中上之姿。只因大禹的护国神女君随波艳名远扬;朝臣们都盼着我将她娶回来来装点栖凤宫。其实娶姐姐还是妹妹做我的皇后;我都不在意。也许许多人都觉得美人如花隔云端;可我从小就见惯各色美人在父皇面前搔首弄姿;包括我那已然迟暮的母亲;她的前半生都用来吸引我父皇的目光;后半生用来督促我成才;好跟两个年长的异母哥哥竞争。这让我一度以为女人一生的喜、怒、哀、乐;所有的情感都理所应当寄托在男人身上,直到我认识了君长流,我的元后。
我初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十七岁。这个年纪在普通的贵族少女中已算不小了,按照两国习俗,大部分的女孩儿都会在十五岁及笄那年出嫁。而她未嫁的原因是,她的妹妹君随波抢了她的未婚夫。这样的事无论对谁都是奇耻大辱,何况她是嫡长女,地位最尊贵的公主。我以为她会整日以泪洗面,可是她却没有,我想她应该是一个骄傲的人。
记得宫宴那天,她穿着一条杏色的裙子,那上面开满了一种玳国没有的花。后来我才知道这种雪白的花叫梨花,只在春天盛开。我依照事先计划的那样向禹国皇帝提出了和亲。庆帝看起来很高兴,我却看不出君长流开不开心。她一直低眉敛首,就连谢恩也显得异常平静。
回玳国后,我将大婚的一切事宜都交给了礼部,婚事的准备也就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我成日忙于政务,新娘子的样子便逐渐淡忘了。
再次看见她是在大婚当晚。她穿着鲜红的嫁衣,用禹国带来的夜光杯跟我一起喝交杯酒。许是路途劳累,她的酒量越发小得可怜。我这才知晓什么才叫人面桃花。她在我怀中轻颤,手却凉得像冰,我便下意识地用自己的体温去暖。
有了肌肤之亲后,她在我面前反而更拘谨了。我以皇后之礼待她,她亦待我相敬如宾。我对此并不在意,在我面前放得开的美人多得是,何况她的举止完全符合皇后的身份。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开始不满足。是她那天晨起为我梳头,手势轻柔得我都感觉不到;还是祭天的时候,她知道我来不及用早膳,便偷偷在袖子里藏了两块桂花糕;又或是我批奏折睡着了,醒来发现身上披着我赐给她的狐裘。
我开始下意识地去讨好她。玳国乃是苦寒之地,不比禹国物资丰富,可每有上贡,我都命人先送到栖凤宫让她挑选。我甚至抛开帝王之尊,与她一道趴在地下将尚好的珍珠当弹珠玩。我从未想过自己赢了弹弹珠这样微不足道的游戏会笑得那么开心,只因她答应我在我二十四岁生日那天当众跳一支舞。当她站上临湖月台的时候,我才知道什么是春水映梨花。
我想我渐渐忘了自己娶她的初衷。直到有一天,她说要为我生一个孩子,一个融合两国民族血液的孩子。我猛然惊醒过来,开始故意冷淡她,去别的嫔妃宫里,甚至每月的初一、十五,按祖制要歇在皇后那里的日子,我都在别处。她受了冷落却不似他人那样争宠,除了去母后宫里晨昏定省外越发深居简出。
后来我听从母后的安排又纳了表妹为妃。当夜我喝了很多酒,汪柱悄悄来报皇后感染风寒的时候我却极清醒。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去的栖凤宫,却很清楚地感到栖凤宫中空旷寒凉。从小在宫中挣扎求生的我再明白不过,那些太监宫女以为皇后失宠,便自动自发怠慢起来,该送的炭连份例都未曾送足。她素来体寒畏冷,怎会不病。我一怒雷霆,弄得太医个个惶恐不安,栖凤宫中人人噤若寒蝉。其实我明白,我只是在气自己。我叫她长流,让她别再生我的气。她却背过身去不理。我强迫她转身面对我,却无意中发现自己的掌心沾了她的泪。我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轻轻哄着。见她安然伏在我怀中入睡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叫甜蜜,什么叫心疼。
我想我这一辈子都放不开她了。可我是玳国皇帝,是帝王。我有我的野心和抱负。父皇在世的时候曾经被禹国压得喘不过气来。他虽然称不上一个好父亲,却极努力地想做一个好皇帝。可惜禹国当时兵强马壮,强将如云,玳国实难相抗。父皇含恨而终,我却有机会一雪前耻。禹国庆帝骄奢淫逸,以为嫁了公主便可一劳永逸,竟乘此机会将嘉陵关守将召回京城,卸去兵权。禹国早晚是我的囊中物。我不能也不愿冷落长流,只能偷偷给她下了绝育药。那天她从我手中接过我亲手为她泡的茶,对着我笑的时候,我几乎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没有挥手将她手中的茶盏打落。
长流一直是聪颖而敏锐的,我想她逐渐对我敞开心胸,是因为感受到了我对她的感情。我明白一个女人不能生育在宫中意味着什么,便竭尽所能地补偿她。我将所有的女人都丢在宫里,只带她一人去温泉行宫,想要彻底治好她的寒症。我将她为我刻的梅花小篆私印随身携带,只为在政务繁忙无暇去后宫看她的时候,放在掌心赏玩。私下相处的时候,我常常为她夹菜,为她梳妆描眉,为她磨墨题诗。她对我日渐依赖信任,无意中便说起儿时偶然发现宫中密道的事。我暗暗记在心中。
纳妃当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