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倾城-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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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话起来讲吧。”云逸伸手拉他。
云扬哭着摇头,“大哥,扬儿不孝,先前一直哄瞒着您。扬儿不是什么秦地世家的少爷……”
云逸真正惊愕了,“扬儿想说什么?”
“扬儿……扬儿是秦人,但不是什么世家少爷……”云扬执著地重复这句。
“扬儿到底想说什么?”云逸脑中闪出许多假想,勉强笑道,“难不成扬儿是秦地奸细?”
本是缓和气氛,谁知云扬却更纠结。
“大哥,扬儿……扬儿本姓楚,单名洛……”云扬浑身打着颤,一字一字挤出来。
“……什么?”云逸震动。
“扬儿……扬儿国姓楚,单名洛……”这名字从口中一字字道出,仿佛烧红的铬铁,让云扬身心灼痛。他咬紧牙,泪扑簌簌落。
静默。云逸嘴角的笑一寸一寸地冷却下去,半晌,扶案缓缓站起,脸色幽深难明。他定定地盯着云扬,难以置信,“楚洛?楚洛!你……是哪个楚洛?”虽是问句,但却有一个清晰的答案浮在脑海里。
云扬无地自容地俯身拜伏在地,“大哥,扬儿知错,扬儿万死,不该瞒了大哥那么久,扬儿对不起大哥,对不起云家上上下下……”
头顶久久没有声音,云扬抖着手拉云逸衣摆,凄然,“大哥,十年前您救下扬儿,扬儿便认了您是扬儿的亲人,从此再没想过回秦去。扬儿本就是被父皇赐死过一回的人,那年冬天,在河边垂死时遇见大哥,就当是重新活过一样,扬儿真的是想把从前都忘了。”
他急切地仰起头,想看看云逸表情,却是不能如愿。
云扬再膝行半步,抱住云逸的腿,把脸埋进云逸的下摆里,“大哥,扬儿错了,大哥……”声声哀求,夹着越来越不稳的哽咽。
久久,“起来吧。”云逸哑着声音。
云扬哭得肝肠寸断,抽噎着抬起面庞,看见云逸慈爱又疼惜的脸。
云逸长叹口气,伸手将人拉起来,“不过是一个身份而已……”
云扬蓦地睁大红肿的眼睛,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捡到你时,也不过十岁大……”云逸沉重的神色间挂起庞溺,他揉揉云扬的头,似是沉浸到十年前的回忆,小小的孩子,哪里背负得那么多国仇家恨,“大哥从来都把扬儿当亲弟弟,即便是知晓了扬儿身份,只要扬儿不嫌弃,大哥和云家上下,亦是你的亲人……”
“大哥!”云扬剧震,后退一步,扑通跪下,“扬儿一生都要做大哥的亲弟弟,做云家的好儿郎。”
“好。”云逸一把扯起云扬,两兄弟对望,眼里都凝着激动的水汽。
“不过,只在帐子里说的话,出去了,不能乱讲,铁卫们自是要瞒得紧紧的,就是回到家,对着父亲和你嫂嫂,也不可讲,记住了?”云逸声音又苍凉沉重起来。
“大哥,扬儿让您为难了。”扬儿眼圈又红了。云家长子英年早逝,云逸实是次子,在家里他只能叫云逸二哥就是这个原因。大爷早年死在与秦的一次交战上。云逸、云扬等,莫不是受了感召,才相继投笔从军。这也是为什么大儒云氏一门,三个儿子都从军的真正原因。
云氏与秦的国仇家恨,竟压了云扬十年……
云逸喝了口云扬捧过来的水,平息了下,不禁又疑道,“瞒了十年的话,不知是何机缘,倒让扬儿今日悉数说干净?”突然,他注意到云扬穿戴,宽袍展袖,一身儒雅,看惯了他穿武将常服,干净利索,倒不曾见过这样飘逸的样子,不禁奇怪,“怎么穿成这样?”
云扬苦笑着抬手扬了扬展袖,十分不自在,“大哥,扬儿……”
云逸看着云扬又是一脸惶恐不安和愧疚,便知他心里还有事,不禁笑道,“小弟,你到底把话一次说净吧,大哥禁不起……”
云扬垂下睫毛,又有些哽,“大哥,扬儿不孝,以后再不做欺瞒着大哥的事了……”
“干什么,还要发誓赌咒不成?”云逸看不下去,心疼地打断他。
云扬脸红起来,“大哥……”
“说吧,到底什么事?”铺垫了半天,云逸好笑地看着云扬红起来的脸颊。
“扬儿想禀明大哥,我已经心有所属……”云扬弱弱的声音,脸象红布一样。
“果然是当今圣上?”
云扬垂下目光点头。
云逸表情严肃下来。
“大哥从小教导扬儿知理明礼,扬儿未敢或忘。”云扬坚持了下,鼓起勇气抬起头,“只是扬儿真心已有所属。圣上一片真挚,扬儿亦对她倾慕至深。故此,虽几番矛盾挣扎,到底做不到发乎情,止乎礼……”
云扬再撩袍跪下,郑重道,“扬儿私相授受乃至私订了终身,枉顾礼仪家法,诚心向大哥请罪,待回到云家,定在列祖列宗面前请罚,只是……”
云逸拧紧眉。云扬虽忐忑,却坚持着仰起头,看着云逸眼睛,
“只是扬儿已经心有所属,与郡主的亲事,万不能从。恳请大哥,成全扬儿吧。”话毕,一叩到地。
“扬儿先前说了一大通,是否是告诉大哥,扬儿心中还敬着大哥,还认是云家的子弟?”许久,云逸沉声。
云扬愧疚点头。他只怕自己瞒下的事,会伤了与云逸的兄弟情。
“那扬儿可愿听大哥劝告?”
“请大哥教训。”
“不敢说教训。”云逸苦笑逸在唇边,面前的人,曾是秦储,是当今圣上心仪之人,身份何其显贵,却仍能守着与自己的兄弟情谊,他该欣慰,可是正因为云扬的这片赤诚,他才不能不为云扬的今后打算,云逸沉声,“扬儿生长在秦宫,当知从来皇家无亲情,更逞论别的。扬儿若以为能够两情相许,或许圣上做得到,但圣上不仅是扬儿的爱人,更是大齐百姓的君王,她不会如普通女子般,给你妻子的爱恋……”
云扬垂头,肩有些颤。
知道他听进去了,云逸探手扶起他,“扬儿必是都想过了。大哥本想给你选条最容易走的路,娶门贤惠妻子,平安幸福一生……”云逸有些哽,掩饰地转过脸深深吸气。
云扬咬唇,不忍看云逸痛心的表情,“大哥,扬儿都明白。可是……扬儿从生下那一天起来,就已经命定,必是终生困在宫中,高处孤寒,何谈真情?后来得遇大哥,十年间备受呵护,这已经是扬儿求之不得的福份。扬儿不求更多。”
云逸心中一动,“扬儿,你与圣上……呃……”他皱皱眉,虽然有逾越,但也不能不问清楚,“你与圣上,真是……你真是喜欢她?”
云扬脸又红起来,点头。
云逸细细打量他神色,半晌叹气,“罢了。”
“扬儿,联姻之事,我们负于国丈,尤其郡主,何其无辜。”云逸正色。
“是。扬儿定当国丈面前请罪。”
“小孩子,这样的事不要掺和了。大哥亲自处理。”云逸沉声嘱咐,“你也不要再见郡主了。”
云扬愧疚。
“大丈夫生于世,当顶天立地,当知有所为有所不为。”云逸大手按在云扬肩上,“既然决定以云扬身份而生,就要忘却前尘往事,事齐以忠,事君以忠,事亲以孝,万不得三心二意。”
云扬心头一凛,“扬儿明白。”
云逸不由又叹口气。云扬身份如此,即使做了皇侍,也不能太过招摇,恐怕真要一生困在深宫里了。他看着云扬年轻绝美的面庞,脑中不由映出月色下旷野里恣意纵马的画面,不由心痛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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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兄弟正叙话,帐外探进一个脑袋。
“元帅,兄弟们吃好饭了,拔营?”是裘荣。
看见裘荣小意的样子,云逸轻斥,“好歹主管着铁卫营,瞧你缩头缩脑的,成何体统。”
裘荣赶紧进来站正,不忘冲云扬眨眨眼睛。
云扬很规矩地立在云逸身份,未敢有大动作,只瞬了瞬长睫毛,算是回应兄弟们的关心。
云逸自然洞悉他们的小把戏,懒得管,“粮车准备妥了?”
“是。”裘荣正色起来,“回元帅,运粮的秦人有一半都累垮了,现有不少人还病病歪歪的,拖累行程。”
云逸皱眉。
“周边府县今晨派来许多民工,不如就此把病的弱的挑拣出来,留给这些府县衙门做苦役工吧。”
“好,速速办妥。”
云逸谴走裘荣,迈步也向帐外走。及掀帐帘,他忽地停住,回头看着心事重重的云扬。
云扬心不在蔫,几乎撞在云逸背上。
“大哥?”
“出了营帐,你不再是什么楚洛,可记下了?”云逸郑重。不是不相信云扬,只是方才在说秦人的事时,云扬眼中闪过的痛楚神情,让他不得不警醒。
锐利的目光仿佛把云扬看透。云扬咬唇垂头,“是。”
“好。”云逸深深看了他一眼,转头大步走出帐去。
云扬跟在身后。出了帐子,是一片开阔地。
庞大的运粮车队伍整装待发。每车两位车夫,看打扮,有半数秦人,都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正情绪激动地嚷着什么。云扬顺他们目光望去,只见另一侧场地上有州府衙役服色的人众,正用长绳将病弱不能再赶车的人绑缚成串,准备押回去服苦役。有秦人是亲兄弟、父子同来的,不愿彼此分开,便有人挣扎喝喊。衙役们挥着手里的鞭子、棍棒,驱赶喝骂。云扬侧头,不忍看秦人们悲愤凄楚神色。
“出发。”云逸表情凝重,挥手沉声。大队在铁卫驱喝下,朝着官道进发。
云扬长吸口气,翻身上马,走在队伍前面。耳边,尽是秦人们痛苦的呼号,铁卫们粗暴的喝骂,皮鞭抽在皮肉上的声音。云扬始终没回头,却暗暗收手握缰的手,心一下一下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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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矫旨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更了。大家等得太久了吧,感谢不离不弃地鼓励,潇洒最近会找时间再更的。不过时间定不下来。因为本身就是个随性的人,没啥计划性。
入夜,天黑得再也见不得路了,云逸才不得不令扎营。
铁卫们忙着扎营,管代们忙着去帅帐点卯。云扬茫然地在营地空场里站了一会儿,转身进了伙食营。
伙食营。
几口大锅里米粥热气蒸腾起来,糯香弥漫整个伙食营。几个铁卫干完活,都跑来门口掉口水,都是大小伙子,禁不得饿。
“管代们从帅帐里一下来,就可以开动了。”老伙头呵呵笑。又转头,颇为感叹地看着云扬精致地调理出几碟小菜。又细致地吹散一口锅里的热气儿,满满地盛出一碗。小心地攒了个食盒。
“大元帅享福喽。”老伙头感叹。
“皇上老子的御膳怕也没云管代的精心。”几个小子在外面也起哄。
云扬被他们逗得笑出声。
“莫胡说,赶紧进来帮厨。”老伙头呵斥他们,又回头道,“云管代垫巴点再往前营去吧。咦……”
哪还见人,只留小心地拎着食盒走向前营的匆匆背影。
帅帐。
云逸同裘荣并众管代议了议明日的行程,便挥手放疲惫的属下们回各营休息。
“咦,云管代!”众人揭了门帘,才看见一直候在门外的人。
夜风里,一袭儒衫的云扬,身形颀长。是又长高了,猛一看上去,确觉得瘦了许多,夜色里,独自立在帐外的样子,无端让人心疼。
云扬仿若未查,含笑往侧让了让。
“什么东西这么香?”一个管代凑过来,垂涎。
“都有份啊,送各营去了。”云扬扬扬漂亮的眉,“去晚了不保证那帮小子能给几位留哟。”
众人一听,皆明白云扬手里的是什么了,五脏六腑立刻叫嚣着饿起来,也顾不得云帅前失仪,都一溜烟地跑走了。
“一碗粥就能这样了?”云逸站在帐内,哭笑不得。
当云扬快手快脚地把稠粥和几样清淡小菜摆上桌时,云逸便再说不出这话来。香香糯糯的味道,直入心脾,云逸就着碗喝了一大口,舒心地叹出口气。
眼见着一贯稳重儒雅的大哥这样的吃相,云扬眼圈都红了。
守在一边,看着云逸把饭菜吃了个干净,云扬忙兑了温水,捧过来侍候云逸净面。
“扬儿。”云逸出手按住,“叫个小校来做就行。”
“大哥……”云扬咬住唇,殷殷地举起面盆,强自做了个调皮的笑脸,“扬儿永远是大哥的弟弟,这是大哥准了的……”
铁打的将军亦眼圈微红,跟随自己十年的孩子,突然舍了去,连自己都不习惯,何况云扬呢?心里该多么难受惶惑?云逸沉了下,索性不再说什么,就着面盆,洗脸。
云扬舒出口气,看着云逸洗了脸,又乖巧地递上块绞得温温的毛巾。
服侍着宽了战甲,掌了灯,连日常惯看的几本书,都整齐地摆在案上了。云逸坐在案前,云扬就凑到他身后,拿捏着肩背上的穴位,力道适中地揉按。
帅帐里分外安祥。
云逸呵出口气,目光从书中不自觉瞟向映在帐前灯影下那抹颀长的剪影。近一年时间,这小家伙长高不少,更添了些沉稳之气。除此之外,仿佛一切一如从前,仿佛物与事,人与境,从未改变。背上揉按的手指,轻柔灵活,力道很有准头。云逸闭目,感受着云扬轻轻浅浅的一呼一吸。
忽地,半年来递次送上来的战报和日前圣上专门遣来的那封明旨,让云逸蓦地睁开眼睛。他扭转头,看着垂目悉心侍奉的人儿,不觉怔然。
云扬似有所感,停下动作,探问,“大哥?”
“扬儿,这些时日在剿乱前营如何?”云逸沉吟下,缓声问。
果然,停在肩上的手顿了顿,“扬儿……一直在老王帐下,参知战事,往送公文批函也是扬儿……一手包办。”
参知战事,批函公文,扬儿这是担下了多半个战区的军政大事呀。
“这个仗,便是以收伏招安为后招的打法吧?”云逸声音发沉。多次与裘荣议过战事,这疑惑心存已久。如今得遇真人儿……云逸摇头苦笑,原来熟悉的弟弟,日后也会让自己感到陌生的一面。
谈到正事,云扬停住手,转过云逸面前,直接跪下。
这算是默认?“陛下准的?”云逸皱眉。他不信云扬能有这样的胆子,能私定战策。
云扬垂着目光,轻轻摇摇头。
盯着那几不可闻的否认意思,“你……是私下揣度了圣意?”云逸忽地顿下,脑中念头急闪,不由伸手挑起云扬深垂的下巴,“难道你竟想左右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