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夫人神算-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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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肃按住她的手,低笑道:“莫要胡闹。”
云瑶抬起身来,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我想看看你的伤。”
高肃一怔,随后失笑着摇摇头,道:“不过是些旧伤罢了,没有什么好看的。”随后他又吩咐丫鬟,将刚刚煎好的药端上来,让王妃服用。上回医师给他的药方里写着,这药照着服上三两个月,便能够消除沉疴,让那些毒素慢慢地淡去,最终让她安稳地度过一世。
云瑶知道高肃的心意,便依照他的话,将那些苦涩的药汁喝光了,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忽然间,高肃不经意地问道:“要是我忽然死了,阿瑶会难过么?”
云瑶吓了一跳,睁圆了眼睛望他,愕然道:“你说什么?!”
高肃摇头笑道:“不过是随意问问罢了。”他抬手抚过她的颈侧,低声道:“我的伤没有大碍。只不过军医们都说,伤了心肺之人,日后在度过秋冬两季时,都会难熬些。”
事实上,医师们的原话是,伤了心肺之人,每熬过一次秋冬两季,都是熬过一次生死大劫。
云瑶认真地望着他,道:“真的么?你莫要诓我。”
高肃含笑道:“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不过是模糊了一些言辞罢了。
云瑶轻轻唔了一声,又重新伏到高肃怀里,轻声道,“我师父曾经说过,有一种法子,是可以让两个人带着前世的记忆,一同转世的。我还从未试过这个法子呢,你要与我一同试试么?”
高肃动作一僵,低语道:“两个人,一同转世?”
如果当真有这种法子,那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他都愿意去尝试。
因为下一世、下下一世……就算再坏,也坏不过他这天煞孤星,六亲断绝之命了。
云瑶点点头,将师父前世说过的那些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出来。她其实很相信师父的话,因为师父说过的每一句话,全部都应验了。师父还说,这种办法成功率极高,比她的卦辞还要高。
云瑶说到后来,忽然低声道:“要是两个人一同转世了,还带着前世的记忆——嗯,我是说如果,如果当真有那么一天,你还会同我在一起么?两生两世都在一起。”
高肃俯身吻了吻她的眼睛,低声笑道:“求之不得。”
“而且阿瑶你明知道……我想要的不止于此。”高肃轻抚着她的面颊,叹息道,“我明明是想,要将你一直留在自己身边,直到再也留不住了为止。”
——不止是两生两世,而是生生世世。
云瑶忍不住笑出声来。自从那一日,她与高肃相互坦陈之后,高肃便不再设法将她送走,而且还恰恰相反,他恨不得将她一直留在自己身边,永远都不要离开。
最开始时感情压抑得多惨烈,到了最后,就会变得多么的……炽烈。
那是一种到了极致的炽烈,但却依然温柔且包容,如同广袤无垠的大海一般,并未让她感觉到难受,反倒沉沉地迷醉在其中,无可自拔了。
她握住他的手,笑道:“那好啊,我们便试一试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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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肃带着她回到了兰陵郡。
他们很谨慎地遵守了医嘱,衣食住行、膳食忌口一概都很谨慎,甚至连院子里栽种的花木,都是仔仔细细挑选过的,就是为了避免一切未知的伤害。
每到秋冬两季,云瑶都会感到心惊胆战的。不过后来……还好。
除了在一个秋天,北周军队大举入侵,北齐覆灭,后主高纬不知所踪之外,一切都……还好。
那个秋天高肃病得很严重,云瑶几乎以为他撑不过去了,不过在第二年开春,他还是重新苏醒过来了,而且精神比先前好了许多。不过在听说斛律光被赐死、北齐覆灭之后,高肃沉默了很久很久。
后来他们都用了那个方法。
后来高肃无意中发现了云瑶的秘密:她居然能像使用分|身术一样,魂魄离体,四处飘来飘去。
不过高肃也有一个秘密,是云瑶永远都不知道的。
——那年他从西边回到邺城,染上了心肺之疾,不是因为旧伤复发。
——而是因为他替她寻药时,无意中滑落山崖,被一根削尖的树枝,直直插/在了胸口上。
——从此,终身染疾。
☆、第25章 '西汉·代王女'
云瑶醒过来的时候,旁边有人在掐她的胳膊。
她面前摆着一张整整齐齐的席面,席上摆着玉酿珍馐,连杯箸碗筷都是牙雕玉制的;她的身前身后都站着人,有替她斟酒的使女,也有立在席间当木头的宦官;最最重要的是,这显然是一场宴席。
——这里居然是一场宴席。
二十张席面整整齐齐地摆在屋里,每张席面后都坐着一位年轻女子,俱是宽袍大袖,长发垂束在身后,发间零零星星地缀了些钗环首饰;旁边斟酒的使女们也是几乎一样的打扮,除了身上的衣裳粗糙一些、发间的首饰少了一些外,与席间那些年轻女子并无不同。
而且摆在她面前的酒樽,它长得像一只三足鼎,杯沿还朝两旁延伸出来了。
不,等、等等……
云瑶痛苦地闭上眼睛,想等眼前这一幕消去。但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依然置身在刚刚那场宴席里,没有改变地方。眼前的一幕幕如同壁画般清晰:容妆浅淡的年轻女子、垂束在身后的长发、长得像三足鼎而且杯沿朝两边突兀的酒杯……
她没有离开这场宴席。
因此很显然,这里就是她的下一世。
云瑶痛苦地接受了这一点,然后她发现,事情有些不妙。
唐宋以后没有这样的装束,也很少会用到这样的酒杯,因此她所置身的朝代,极有可能就是春秋战国、秦、汉、魏晋当中的某一个。但是到底是哪个朝代,她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
云瑶记得,在自己离去之前,高肃已经先她一步离开了。
他离开的时候正是秋日,院里的落叶铺了厚厚一层,旧伤几经辗转复发,已经再难痊愈了。外面已经传来了隋帝登基的消息,想来短命的北周,也已经彻底覆灭了。
她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眼尾泛起了浅浅的纹路,已然不再年轻。
高肃在她怀里安然逝去,算得上是寿终正寝。他离去时眼里是带着笑的,低低说了一句“我在那里等你”,便缓缓阖上了眼睛。她安然处置了他的后事,等孩子们远赴长安之后,便也跟着他去了。
在她离去的时候,曾给自己卜过一卦,卦象里什么都显示不出来;后来她又给他们两个一起卜了一卦,才卜出了一个吉字。她知道这是两人前缘未尽的意思,便安安然然地,故去了。
等到灵魂漂浮起来的那一刹那,她感到了一种极致的晕眩。
等到晕眩过后,她便看见自己置身在一场宴席里,身前身后都是陌生人。
如果她醒过来的地点是在床上,又或是榻上,那还可以蒙混过去。
但在一场宴席里,周围全都是认识她的人,她还能怎样蒙混过关?
照现在这种情形,就算她装傻、装失忆,恐怕也没有人相信的。
毕竟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会在一场宴会里失忆呢?
云瑶定了定神,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那些人,试图从中找出一些端倪来。她知道无论是秦汉还是魏晋,宴会上都是分席而坐的,不管是宫廷里摆宴、还是自己家里设宴,差别都不算太大。因此如果想要推测出一些什么来,那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她们的言谈举止里入手。
席间大多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也有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容妆发式相差无几,略过。
她们在举箸进食时,动作优雅且规范,显然是经过一番严苛的礼仪训练的,多半出身显贵。
周围的那些使女们在行礼时,会低低地说一声“诺”,显然又是隋唐之前的一个例证。
还有那些站立在席间,基本可以当成木头来看的男子,百分之百是宦官。因为刚刚她醒过来时,就有一位男子走上前来,跟最上边的那位女子说了些话,声音细细柔柔,显然并非正常的男子。
云瑶隐隐松了口气,目光掠过那些年轻女子,落在了主位上。
主位上那位女子生得温婉大气,眉目间含着浅浅的笑,衣摆上的纹路是凤凰,发间缀着两枚极罕见的明珠,显然是非富即贵。而且这位女子,极有可能是宫里的后妃或是公主。
因为不管是在哪个朝代,能使用宦官的人,都不多。
云瑶正琢磨着,忽然旁边那人又用力地掐了她一下:“刘榣!”
那人杏眼桃腮,柳眉倒竖,伸出纤纤两指,掐住云瑶左臂上的一点皮肉,用力扭了一下:“平阳公主问你话呢。”一面说,一面朝云瑶递了个眼色。
云瑶尚未答话,最上面那位女子已然笑道:“陵翁主仔细些,莫要将榣翁主掐坏了。”
席间响起了高高低低的笑声,都是些善意的笑,像是要化解眼前的尴尬气氛。那位陵翁主凑到她身边来,压低了声音警告她:“记住什么是你该说的,什么是你不该说的,否则——”
“那什么是我该说的?”云瑶同样压低了声音,顺坡下驴。
陵翁主冷笑道:“说你不过是个翁主,代国国内之事,自有父兄去操心。其余你一概不知。”
云瑶再一次顺坡下驴,按照陵翁主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她已经猜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平阳公主,陵翁主,榣翁主,代国,显然这里是长安,西汉时的长安。因为唯有汉代诸侯王之女,方可称为翁主;唯有西汉时的那位平阳公主,才会替皇帝询问代国国事。
那位陵翁主,想必就是西汉时的淮南王女、翁主刘陵。
而她自己,按照她们的话里的意思,应该是代王女、翁主刘榣。
代国在历史上的记载寥寥无几,这位代国翁主,就更加没有任何记载了。云瑶一面梳理着为数不多的历史记忆,一面暗暗打量着那位平阳公主,试图推测出她的年龄。眼前的平阳公主大约有二十来岁,眉目浅淡,笑容温婉,隐隐带着一丝忧虑,显然是在为什么事情而心烦。
她又想起刚刚刘陵吩咐的那句话,“代国国内之事,自有父兄去操心,其余一概不知。”,难道平阳公主,不,是平阳公主的弟弟刘彻,正在为代国的事情烦恼么?
云瑶在心里琢磨片刻,又听见上边那位平阳公主说道:“今日让你们过来,一是因为你们即将回国,太后和我都想趁此机会,与你们见上一面,聊以慰藉;二是因为陛下即将出兵上谷、代郡,朝中粮草匮乏,想要借你们的口与诸王商谈,在诸国里筹措一部分粮草。你们也都知道,自从高祖皇帝以来,匈奴人的进犯之举,就一直都不曾停歇过。那时大汉国力薄弱,便唯有代代和亲,以维系北面的安宁。但现在陛下他不想和亲了……”
从高祖皇帝的那一代起,历经文帝、景帝两朝,匈奴人年年南下,年年犯边。
早些时候汉高祖刘邦被困白登,靠吕后使诈才脱困,匈奴人便一直对汉朝趾高气昂。后来文帝、景帝两朝,无奈之下将公主送往匈奴,又陪嫁大量金银牛羊,才勉强维系了数十年的安宁。但就算是代代和亲,年年送去大量的金银牛羊,匈奴人的胃口也都一直不曾满足。
正如平阳公主方才所说,匈奴人的进犯之举,一直都没有停止过。
最最严重的那一年,汉匈之战的烽火,甚至烧到了甘泉宫。
平阳公主说到这里,目光缓缓掠过众位翁主,又在云瑶身上停留了一下,才续道:“陛下这回是铁了心的要出兵,任谁都劝服不了。你们回国之后,同父兄好好地商议商议罢。”
言罢,她又意味深长地望了云瑶一眼,像是在叮嘱,又像是在警告。
汉朝的代国,刚好处在匈奴与汉朝的边境,一个夹心饼干的位置上。
匈奴南下劫掠,十有八/九会经过代国;汉军想要北击匈奴,十有八/九也会从代国走,因此平阳公主,不,是平阳公主身后的刘彻陛下,便对代国给予了极大的关注。
云瑶想通这一点之后,便对平阳公主那种饱含深意的目光坦然了。
☆、第26章 '西汉·闻君'
平阳公主收回目光,续道:“陛下亲笔写了书信,片刻后就会送到你们手里,由你们带回国去,交予诸王。你们要切记,筹措粮草之事万万不可怠慢,不可耽搁。”
平阳公主又轻轻拍了拍手,随后便有宫侍捧了数十册竹简进来。
一册册的竹简被摆在翁主们案头上,尚散发着油墨的清香。云瑶将面前的竹简拾起来,展开看了看,上面写的都是小篆,密密麻麻的,看得人脑仁儿疼。不过还好,当初云瑶在兰陵郡时,曾跟兰陵王学过一些小篆,因此现在还能勉强认字,算不上是文盲。
竹简上写道,匈奴南下犯边,长安城不堪其扰,于是大汉皇帝陛下准备发兵征讨之。不过朝中粮草匮乏,仅仅能维系三两月之数,因此需要诸侯王们从国库里抽调一些来,以飨士卒。
云瑶连猜带蒙,断断续续地把那册竹简看完了,又重新束好放在一旁,预备一会儿带回去。
——等等。
带回去?带回哪里去?
云瑶忽然想到,她现在住在哪里?
她除了自己的身份之外,对其他事情一无所知,比如她自己住在哪里,比如她和淮南王女是什么关系,为何刘陵要出言警告她;比如刚刚平阳公主让她们回国,是指让她们自己回去,还是诸王派人来接;还有……
这些纷繁芜杂的事情像是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但又不得不设法弄清楚。
云瑶定了定神,侧头望着身边的淮南王女,打算再试一试刘陵的态度。
她尚未开口,便听到席间有一位翁主问道:“敢问公主,陛下为什么要打匈奴?”
云瑶暂且按捺住心里的念头,朝那位翁主望去。那位翁主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席次排在公主的右手边,距离主位很近,显然是所在的诸侯国十分强大,又或是与皇帝血缘很近。
那位翁主刚刚听了公主的一席话,又看了竹简,故有此问。
平阳公主尚未回答,那位翁主又道:“我听说匈奴人生活在苦寒之地,一生居无定所,四处漂泊,连一处像样的房舍都没有。他们只能吃粗糙的牛羊肉,喝最劣质的酒,听不懂诗、书,也听不懂箜篌。他们已经那样可怜了,陛下为何还要去打扰他们的安宁呢?”
翁主停了停,又略带着一点儿悲哀的神色,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