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与皇后-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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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七,是履霜的婚仪。
这一日,卯时还未到,她便被宫中来的女官们唤醒了。由她们服侍着起身沐浴、梳妆。
一时妆成,履霜揽镜自照,镜中的自己梳着飞天宝髻。髻上压了一对祥云托凤玉簪。上面的凤凰雕的栩栩如生,几乎要飞扬起来,极具动势。发尾又簪了一支鸾凤衔牡丹的步摇。上面的细银丝做成螺旋式的枝条,于顶端缚花叶,缀珠玉。她一旦行动,便有清凌凌的声响。
心中一酸,忍不住想起窦宪留给她的那一支粗糙的步摇。
步摇,那本是女子成亲时,为心爱的男子而佩戴上的啊。
可如今她出嫁了,却并不是嫁给想要嫁的那个人。
成息侯说的不错。命里不该有的东西,即便勉强得到过,总还是要是丢失的。低头忍了忍泪,由女官们服侍着出去。
出了房门,第一件要做的便是拜别父母。
大堂里,成息侯夫妇早已经等着了。成息侯一向是很沉郁的,但这一日却换上了鲜亮的天蓝色袍子,上面应景地绣着祥云如意纹。这一年因种种事情而苍老不少的面容亦焕发了年轻的活力,见履霜来,含着泪连声说好。
而一旁的泌阳长公主,也罕见地换上了身为公主所穿的大袖礼服。履霜知道,是因自己今日成婚,她才偶然破例。停下了步子,率先向她拜倒,“谢母亲养育之恩。”一连磕了三个头。
周遭的女官们都有些惊讶,上前阻止道,“殿下已被册为太子妃,即便是家中父母,也有上下之分了。。。”
泌阳长公主淡淡地笑,“那依你们的意思,是要我下跪叩头了?”
女官们忙道“不敢”。
履霜轻声打着圆场道,“母亲对履霜既有养育之恩,又是长公主的尊贵。合该孩儿向母亲见礼。”
泌阳长公主神色稍缓,点头道,“此去宫中,当上顺应帝后、太子,下善视内廷诸人。”
履霜伏跪在地,眼前雾霭渐起,“儿。。。谨记母亲教导。”
这一声又一声的母亲,叫的是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今生是没有那样的福气了。最后一次,权当是尽一尽心,骗骗自己吧。
再起身时,履霜已收敛好了情绪,又是如常的淡然了。向成息侯道,“谢父亲养育之恩。”
成息侯还未等她拜倒,便上前去扶了她起来。眼眶通红道,“今后要好生照料自己。”
履霜点头,“爹爹也是。”
见他们没有别话了,一旁的女官运起力气,道,“巳时一刻,请太子妃上驾——”
履霜听了,不由地落下了泪。原本以为今生都不会离开的窦府,就这样要离去了。
成息侯也舍不得她,拉着手不肯让她走。履霜勉强笑道,“爹爹不须记挂我,好生休养。将来见面还有机会的,别这样伤心。”挣开了他的手,上马车去了。
留下长公主自回房,窦阳明把成息侯劝慰着扶进去。
太子妃的车架,是御以金银,加交络帐裳的。
四位女官小心翼翼地扶了履霜上去,命车架行进。
引导黄门、侍卫拱卫在左右,浩浩荡荡的一条队伍,伴随着吉乐与鞭炮,京师里有一大半的人都挤着来看热闹。
履霜在车中听的外头欢声雷动,从车帘露出的小小一角缝隙往外看去,漫天都是红色。
这样盛大的仪仗。
她却觉得心酸无比。闭着眼睛靠在马车壁上,忍耐着不去听那些声音、不去想心底的那个名字。
车架缓缓地行了一刻钟后,终于进了宫门,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大庆殿。百官早已经着常服立于殿外了。见她的车架过来,纷纷欠身。
等在殿内的太子也走了过来,亲自扶她下车。
他的手很温热,紧紧地握住了履霜。她终于有了一点踏实的感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他低声道,“别怕。”
两人并肩行走,最终立在大庆殿阶下。少顷,帝后着礼服由执礼内监引着走进,登大庆殿御座。
太子携履霜下跪道,“参见父皇、母后。”
皇后没有说话,圣上却朗声大笑,“我儿今日大喜,快起来吧。”
王福胜上前去引他们起身,随即宣礼直官引三公同宗亲进殿,再按品阶依次引其余朝官入内。所有人立班就位后,王福胜沉声道,“有制——成息侯、赠太师窦勋女册为太子妃。上谕:公等持节展礼。”满殿的朝臣俯身下拜。
“请太子妃受宝——”
女官捧着方一寸五分、高一寸的金制的“太子妃之宝”,走向履霜。她跪受金宝,口称谢圣上隆恩。圣上在上虚扶了一把,太子亲手扶起她。
王福胜道,“朝臣退殿——外命妇就位——”
满殿的朝臣们分成两列,井然有序地走出大庆殿。一刻后,命妇们鱼贯入殿。
“拜太子、太子妃——”
殿中黑压压地跪下一大片人。
王福胜沉声道,“命妇称贺。”
命妇们齐声贺道,“吉日良辰,妾等祝太子、太子妃珠联璧合,并蒂荣华。”
“内外命妇班退——”
命妇们排成两列,整齐地走出了大庆殿。王福胜转向正座,掖着手说,“请陛下、皇后殿下、太子殿下降坐还阁,易常服,以酬嘉宾。”
圣上点了点头,对皇后和太子道,“走,去集英殿。”
太子答应了声,借着宽大袖子的遮掩,悄悄对履霜道,“你先回去吧,记得吃点东西。”
履霜心里感激,低低地应了声是,随即有女官来引她去东宫。
东宫正殿内室里,履霜端坐在床沿上。喜娘们围绕在她身边,不断说着吉利话。空气里也漂浮着百果香,还有外头的喜乐锣鼓响。她渐渐觉得气闷。竹茹觑着她神色,悄悄端上来一盏银耳羹。
跟随在旁的女官见了,立刻阻止道,“不可!太子妃需等太子入了洞房,方可进食。”
竹茹忍不住抗道,“可是太子妃从早起便没有喝过一口水。离太子过来还有那么长时间,她如何撑得住?”
女官不为所动,“礼仪如此,少不得请殿下忍耐些了。”
竹茹还待要说,履霜已摇头制止了。
女官脸上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来,“到底是太子妃懂规矩。”
履霜忍着饥饿和胸闷,勉强得体地笑了笑。
到了天擦黑的时候,外头隐约的喜乐声、推杯换盏声终于渐渐地停了。履霜心里咯噔了一下,猜到宴席大约是结束了。果然,从殿外进来个小宫女,禀道,“太子殿下往东宫回了。”殿里的女官、喜娘、宫女们忙都整肃了精神,笔直地站立着。
不一会儿的功夫,殿外传来小黄门的唱声,“太子殿下到——”
满殿的人都跪下叩道,“参见殿下。恭贺殿下新婚大喜!”
太子走了进来,温和地虚扶了一把,“都起来吧。——崇行,带她们出去,各赏锦缎五匹、三月月银。”
众人都又惊又喜的,千恩万谢出去了。殿中一下子空落落的,只剩太子和履霜。
“来。”他含笑招手。
他的神态那样和蔼,仿佛这是真正的婚姻一样。履霜忍不住把他的脸替换成窦宪的,如果今夜同她成婚的是他,如今又该是什么模样?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地走了过去。
太子拉开椅子,让履霜坐下。见她脸色白白的,和气道,“你也太老实了,女官严厉,你可以借着更衣的机会偷偷吃一点啊。”说着,盛了一碗粳米饭放到她面前,又挽起袖子替她盛汤。
履霜谢过了,低着头吃了几口。过了一会儿,察觉到太子一直没有动筷子,只是饮着面前的茶水,奇道,“殿下怎么不吃?”
太子拍了拍胸口,露出不舒服的神情,“方才在外面饮多了酒,这会子吃不下。”
履霜忙放下碗筷站起来,替他冲泡蜂蜜柚子水,“殿下喝几口压一压吧。”
太子接过饮了几口,顿觉胸口的酒意和烦闷之感被压下,浑身轻快了些许,笑道,“好巧的心思。”
履霜道,“这有什么巧的?家常的法子罢了,殿下从前没喝过么?”
太子握着茶盏,无言地摇了摇头。随即将那杯水饮尽,拿杯盏和小盂来漱口。
履霜大约猜到自己是说错什么话了,惹他心绪不佳。跟着也不敢再吃。掩袖含了一口茶水,轻轻地漱着口。婉转提醒道,“时间不早了,殿下去宋良娣那儿吧。”
太子摇头。
履霜大为吃惊,失声问,“为什么?我们说好的。。。”
第61章 新婚
太子温和地看着她,“我今晚若出去,你会有麻烦的,将来也不好在宫里立足。”
履霜这才知道他是好意,尴尬道,“殿下。。。”
太子朗声笑,“别怕,正殿的床很大。我们可以划楚河汉界,一人一边睡。”
履霜见他考虑的周详,反倒是自己失态了,请罪道,“请殿下恕妾失仪了。”
太子温和道,“这没有什么,日后东宫的事还要你费心多操持。”这样说着,他催履霜先去内殿的浴池沐浴,自己洗净了手,去抱被子。
履霜推辞了几次,但见他谦让,也只得先去了。
等洗完出来,发现他已把床铺好了,正坐在桌边看书。她强忍着内心的不自在,屈膝道,“殿下也去洗吧,妾帮您拿衣服。”
太子点一点头答应了,放下了书,从她手里接过衣服往内走。
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履霜终于松了口气,坐在床沿上。
太子说得不错,殿里的床果然很大,大小足可以躺下七八人。晚上两人一人一边,当是互不相扰的。她把被子都抖开铺起来。忽然,眼角瞥见床柜上放了一只匏,心里好奇,拿过来细看。那居然是已经被剖开、风干的两瓣。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了几次,也始终没明白它们究竟是做什么的。
正巧太子洗完了,从内走出。
履霜听见他脚步声,忙把匏搁到了床柜上,屈膝,“殿下。”
太子点了点头,随口问,“方才在做什么呢?”
履霜指着床柜,答,“在看那只匏呢。怪蠢笨的,也不知是做什么的。”
太子的声音微有凝涩,“那是新婚之夜喝酒用的。新郎执一瓢,新娘执一瓢,各往里头注酒,交臂饮干。然后两人一同抛瓢。若一瓢上仰,一瓢下覆,那就是阴阳和谐的好兆头。”
履霜听他话语里多有怀念之意,只是不知为何,语调很苦涩。忍不住问,“殿下这样的了解,是抛过吗?”
太子点头,但除此也没有别话了。履霜晓得这是他的私事,自己是多问了,转口说,“天也晚了,殿下快睡吧。”
太子点点头,让她睡去了里面。又问,“你怕黑么?”
履霜不知何意,愣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太子道,“那么,我就留两盏烛火不熄了。”
履霜这才明白,他是怕灯火全熄,暗夜里两人躺在一起,她不自在。感激地点了点头。
少顷太子熄了大半烛火,也上床来睡。不熟悉的气息陡然侵入鼻腔,履霜再怎么心宽,安慰自己,也觉尴尬无比。索性太子背对着她,躺的规规矩矩,也没有别话,很快就呼吸均匀,沉入梦乡。
如此她慢慢也放下一颗心去,逐渐沉入梦乡。
在东宫的第一晚,就这样平淡地过去了。
早起,身边传来轻微的窸窣声。履霜的睡眠一向很浅,所以一听到声音,立刻就醒来了。陌生的房间摆设映入眼中,她一瞬不知今夕何夕,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东宫。
往旁边一看,太子起了身,正在床边穿衣呢,见她睁眼,轻声而愧疚地问,“吵醒你了?”
履霜摇了摇头。
太子和颜悦色道,“还早呢,你再睡一刻钟吧,晚些时候我再叫你。”
“不睡了。”履霜拥着被子坐起了身,“殿下都起了,妾怎么还好贪睡,妾伺候殿下更衣吧。”
太子没有多劝,点头道,“也好。新婚第一天,早些去拜见父皇母后吧。”又道,“更衣我自己来就行。”
履霜点点头,没有坚持,开了门去唤宫人们进来。一时有宫女进来帮太子束好了发冠,又有宫女伺候着他与履霜各自洗漱。
一切完毕后,太子让人端早点过来,履霜略想了想,道,“殿下先吃吧,妾今日不用早饭了。待会儿要给各位长辈敬茶呢,这会子吃了东西,怕到时候紧张、闹肚子。”
太子听了笑,“那我也陪着你吧。”
履霜讶然,“这怎么使得?”但见太子已命人把东西都撤了下去,赏给了东宫的下人们。她心里不由自主泛上感动。
太子倒是没放在心上的样子,让宫女们给她按品大妆。
大袖衫、长裙,配以繁复的朝天髻,其上密密簪着金海水蛟龙纹如意簪、金满池娇荷叶簪等四对八支发饰。还有沉甸甸的金穿玉慈姑叶耳环、金襄绿松石颈饰。履霜被押着打扮完,几乎抬不起头,“。。。好重。”
太子一直在旁看着书,见她这样说,抬头含笑道,“新婚第一天,难免要打扮齐整些。以后咱们自个儿在宫里,是不用这些的。”
他实在是体贴尊重的很了。履霜不由地转过头,朝他微笑了下。
离巳时还有两刻钟时,太子带着履霜去了长秋宫。
帝后二人还未至,于是两人并肩站在殿中等候。
少顷,圣上带着皇后从内殿出来了,见他们站着,讶然问,“怎么不坐下?”
太子指着履霜,笑答,“儿臣倒想坐下的,偏她脸嫩,拘着礼,硬要等到父皇母后来了才肯坐,儿臣少不得陪着一块儿等了。”
这都是从来没有的事。履霜听了不由地惊讶,随即释然,明白他在替自己做脸,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皇后见他们颇有相互敬重的意思,客气地笑了声,“太子妃客气。”但那笑意却未抵眼里。
圣上的面色却和她不同,显见的满意而愉悦,“坐吧,履霜。自家骨肉,原不用那么客气。”
履霜恭敬地谢了恩,同太子一块儿坐下了。
过了一会儿,后宫里几位有子有宠的贵人、美人,连同圣上的几位兄弟姐妹陆续都来了。履霜随着太子,一一见礼,请他们上座。
几位贵人都还客气,携了礼来,情真意切地说了不少祝贺新婚的吉祥话。几个阴氏一脉的王爷、公主,面色却差多了。尤以涅阳长公主最甚。她一方面是不满郭废后的外孙女入主东宫,另一方面,也是为她那个身为侧妃的养女打抱不平。心里存了不满,面上自然就表现了出来,“太子妃见过东宫的几位侧妃了吗?”
履霜答,“还没有”。
涅阳长公主笑吟吟地“咦”了声,“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