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与皇后-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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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霜一早就猜到会被问这个,神色自若地说,“陛下对我很好。什么事都商量着,彼此也都尊重。”
成息侯似乎是松了口气地点点头,“那就好。。。”
履霜等了一会儿,见他言尽于此,试探性地问,“爹今天怎么了?看起来怪怪的。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见成息侯的手指紧紧攥着桌沿,脸色也白里透着青,她倒了杯茶,递过去,“爹素日里也要保重着自己的身子。好比今天,我都带了御医来了,爹你就顺便让他。。。啊!”履霜忽然惊叫了一声。
——是成息侯,不知怎么的,他竟突然伸出了手,紧紧扣住她手腕。
一杯水顿时淋淋漓漓地翻在了桌上,但成息侯不以为意,只是牢牢地看着履霜的眼睛。这情景,实在是太怪异了。履霜极力忍耐着心头的震惊,勉强笑道,“爹你这是怎么了?”
成息侯的目光像是跳动的火焰一般迷乱,“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一些事不是眼前这样,那你会怎么办?”
履霜怔了一会儿,痛快地回答,“那我一定会查个明白独宠倾绝弃妃。”
“查个明白?”成息侯喃喃着重复这句话,放开了手,“可是。。。”
见他不再往下说,履霜心里泛起更深的狐疑。看着他,开门见山地问,“爹方才问我那句话,是有什么含义吗?”
成息侯惊痛地看了她许久,似乎在内心纠结着什么。但最终他也只是摇摇头,“没什么。”
但履霜已被他的前后神态勾起了怀疑之心。一时间半信半疑的,还要再问。却见他疲惫地起了身,道,“我累了,先回房去了。对了,水芹今儿个听说你回来,求了她奶奶,过来府里看你了。现如今大概在你房里候着了,你去见一见她吧。”
“爹!”履霜匆匆地起身,在后面喊。
但他仿佛在躲避着她似的,脚步走得很快,不一会儿的工夫就消失不见了。
履霜带着满腹的疑问出了饭厅。
竹茹正守在门口,见她失神地往外走,叫道,“殿下!殿下!”
她有些醒了过来,抬起头应了一声。开口,“听爹说,水芹今天也过府来了,正在快雪楼里候着呢,你陪着我过去吧。”
竹茹点了点头,过来扶她。一边随口问,“殿下方才怎么呆呆的?奴婢叫了您好几声,才答应。”
履霜有些迷惘地说,“刚刚爹忽然问我。。。如果,有一天发现一些事不是眼前这样,那我会怎么办?我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竹茹听的一怔,重复了一遍,“一些事?不是眼前这样?”
履霜点点头,“爹说的古怪,我把这几年的事连起来都想了一遍,也没找到头绪。”
竹茹本还在思索着成息侯的话,但听她说“这几年的事”,脸上的神情忽然就微微地变了。她不由自主地看着成息侯刚刚离去的方向,嘴唇翕动。
而履霜并没有察觉到。她叹道,“等见完水芹,我去问问明叔好了。”
竹茹心中一惊,脱口,“不要!”
履霜不意她忽然这么说,微张了嘴,惊讶地看着她。
她攥紧了手,勉强解释说,“明叔向来死心塌地追随着侯爷,如果殿下去问他,难道他真会说什么?反而叫侯爷知道了,于父女情面上也不好看。”
履霜释了疑心,点点头说,“还是你见事清楚。只是爹刚才的话实在叫我放心不下。我总觉得。。。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我不查清楚,就像错过了什么一样。”
竹茹屏住了呼吸,轻轻道,“那殿下不如把事情交给奴婢去查吧。奴婢可以借着看望云婶的名头,去向她和明叔套套话。料想他们不会防备着奴婢的。”
履霜想了一想,点头,“那这事就交给你了。”
竹茹不敢看她无知无觉的脸庞,忍着难过屈膝下去,“那奴婢这就去了。”
履霜没在意,道,“你去吧,我去看看水芹。”
“参见皇后殿下。”
履霜一推开快雪楼的房门,便有细微的语声落入她耳中。随即一个瘦弱的、穿着浅黄色衣裙的女子屈膝跪了下去。
她不由地停下脚步,细细地打量面前人。然而不多久便怔住。
——那竟然是水芹溺宠狂傲妻。
记忆里那个娇俏开朗的少女,两年多不见,居然瘦的像一根竹竿。总是在笑的脸庞也松弛了下来,眼角泛着微微的皱纹。嘴角也下垂着,整个人泛着苦意。
履霜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声,“水芹?”
对方没有应声,只把头深深地垂下。
履霜看的不忍,伸手扶了她一把,“先起来说话。”随即命丫鬟们把门关上、都出去。
房门被阖上,室内只剩下主仆两人。水芹这才松了口气一般,默默地站了起来,跟在履霜后面去了内室。但神态仍然很拘谨。
履霜看的心酸。她还记得水芹当年的模样,笑语吟吟,什么事都不萦绕在心。怎么如今竟变成了这个样子?她轻声地探问,“水芹,怎么近三年不见,你憔悴成了这样?”
水芹勉强回答,“也没什么,不过就是这几年孩子生的多了,家里的事情又琐碎。所以,所以。。。”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把头垂的更低。
履霜大约猜到她身上发生了一些事,但也不忍再问了,只说一些轻松的话题,“水芹,你身上好香啊,熏的是什么香方?”
水芹举起袖子闻了闻,道,“左不过是平日里香料碰的多了,并没有特意去熏什么。”见履霜有些诧异,她解释说,“奴婢的丈夫是个小官,因津贴不多,平日里做些香料生意,贴补家用。所以。。。。。。”
履霜点点头,又问,“刚刚我听你说孩子,你如今有几个孩子啦?”
水芹道,“两个。都是女孩儿。”
履霜微笑,“那倒好,女孩儿贴心,将来和你亲近。”
但水芹听了并不喜悦,反而很忧心,“可是奴婢那样的人家,生了女孩子又有什么意思?”
履霜听她说话丧气,安慰道,“也别那样说。你岂不闻‘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门楣?’申府里的赵夫人不就是这样?”
水芹听的振作了一点,抬起头,看着她。
履霜见她目光深深,欲言又止,在心中猜测她想对自己诉苦。没有催促地等了一会儿。但始终不见她开口,语气和缓地道,“说来已有近三年不见了。虽有竹茹在身边,但我总是想起你。要不是你当年嫁了人,我原还想带着你进宫伺候呢。便是如今身边再有多少宫女丫鬟,也总不及你伶俐忠心。”
水芹听了,眼中渐渐浮出泪来,道,“奴婢也总想着过去伺候姑娘的日子。。。。。。”
履霜见她话尽于此,温和又道,“你刚才不是说有两个女儿么?水芹,如今宫里的申贵人生育了一位公主,你知道吧?这样,等公主将来长大了,我下谕让你的两个女儿都进宫来,跟在她身边做女官。好不好?”
水芹一愣,没想到她竟愿意抛出这样大的馈赠来,睁大了双眼道,“殿下。。。。。。”
履霜微笑,“申贵人也是识得你的,有你的女儿陪在公主身边,她一定放心。”
水芹听了,眼中渐渐弥漫起水雾,俯身大拜,“多谢姑娘费心为奴婢打算!”
履霜亲手扶起她,“你是伺候我经年的丫鬟,又一向忠心,这点子赏识不算什么,别同我客气。”见水芹到如今还遮掩着,她索性摊开了问,“我难得出宫一趟,也不容易,你想一想还有没有别的事要我做主。”她半开玩笑地说,“比方说丈夫欺负你、婆婆凶你啊。趁着我还在,吓唬吓唬他们。”
第102章 彩雉
一路上只见府里的下人们都在往花园赶,闹哄哄的谈论着彩雉的事。她心头更沉,加速奔跑,往花园去。
还没到亭子边,目光便被眼前的景象所夺。
——竹茹打听的不错,果然古华轩上空盘旋了十余只彩色的鸟。羽翼舒展、迎风挥舞。又有一只最大的、羽毛最艳丽的雉鸟停驻在亭顶,睥睨着群鸟与窦府众人。
这场景,无端的让人感觉到压迫,想要俯身叩拜这一祥瑞之景。
而履霜又注意到窦宪和刘炟站在亭子之下,面色各异。
见窦宪目光茫然,而刘炟面色冷沉,她心中狠狠一沉,手心渗出细汗来。想也不想地跪倒在地,“贺喜陛下!”
刘炟见她过来了,又这样说,不置可否,许久才说,“皇后且说说,何喜之有?”
履霜不假思索地说,“今日陛下出宫,驾临窦府,群雉听察,飞集于庭以拜。可见天地之气,也遵循龙迹。陛下皇权,必定长治久安。”说着,俯身大拜。
刘炟意动,点点头说,“皇后所说。。。似乎有理。”
伺候在旁的崇行却道,“请陛下恕奴才多嘴。奴才有一理不明:如果群雉是来相拜陛下您的,为什么它们不飞进皇宫而是停在窦府里?”
刘炟听的呼吸一停,原本和蔼的面容也笼罩上了狐疑的神色。他看着窦宪,脸色渐渐地沉了下去。
履霜见他的目光丧失了一贯的温和,心中焦急而害怕。偏偏情急之下,再想不到什么解释的话,不由地内心惶然。
忽然闻听一把温和的女声,“请陛下听奴婢一言。雉鸟再美,终究只是凡种。而皇宫大内,一向是充盈龙凤之气的。所以陛下居于内廷,群雉不敢惊扰。而一旦出得深宫,群鸟叩拜。”
是窦宪身边的大丫鬟木香。
履霜一听之下,不由地大大松了口气,跟着附和,“此女所言极是。”
而刘炟的脸上,也微微有松动痕迹。
但崇行仍然轻描淡写地反驳,“可是陛下前些天驾临鲍府时,就未有此等异象啊。难道只是国舅府里福缘深厚,才会这样么?”
。。。。。。
最终刘炟面色淡淡地留下一句“朝里还有事,朕先行回宫去了”,便带着崇行离开了窦府。
竹茹、窦阳明、云婶等人一开始没看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到如今也摸到了门道。又见圣上心中不悦,唯恐大祸降临成息侯府。一个个胆战心惊的,催着履霜,“皇后快跟着陛下回宫去吧。有什么话,趁早解释清楚。”
但履霜已觉一阵疲惫泛上心头——刘炟看似温和,但为人多疑敏感,实在不是易处之人。她摇摇头说,“这事情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若是我们一味地揪着,反而叫陛下疑心,还不如先这样放过了,看看后续,再走下步。”
窦宪在旁一直默不作声,这时候忽然开口了,“那么。。。我让阿顺送你去看看爹吧。你好不容易出来一。。。”
但她忽然打断了他,没有任何征兆地说,“我陪着你去吃饭吧。”
他愣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她看着他,很清晰地又重复了一遍,“我陪着你再吃点吧。”说完,没有再给他反应的时间,便对木香道,“去叮嘱厨房一声,煮些稠稠的粥来。再煮一盅桂圆红枣山药汤来。”说完,像是在躲避他似的,连目光也不曾交流,匆匆便往饭厅走了。
而他屏住了呼吸,突然之间的失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快步地跟上她脚步,也往饭厅而去。
窦府的厨子手脚麻利,履霜和窦宪走去饭厅,坐下来不多久,他们就做好了汤和粥。
木香带着人把东西都呈上来、放下后,便告退出去了,又轻手轻脚地关了饭厅的门。
“吱呀”的尾声渐渐消散,一时之间,整个空间都异常静谧。履霜和窦宪终于明确地感受到了,此刻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一直过了许久,都没有人先开口。
最终还是窦宪忍不住先问,“你为什么没有跟着刘炟走?”
履霜没有看他,头微微地低着,说,“我想陪你吃完这顿饭。”
窦宪低哑地、自嘲地笑了声,“你究竟想要怎么样呢?”
明明已经嫁给了另外一个人,为什么还要不时地流露出温柔,对着我这样一个被抛弃的人?
履霜有些失神,许久都回答不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我只是。。。只是想再陪着你吃顿饭。窦宪,我希望你幸福。”
幸福?
窦宪的手微微一颤。他在心里说:我本来是可以得到幸福的啊。在未来的版图里,和你一起。
但这样的话如今又怎么能说?他掩饰性地伸手去拿桌上的瓷盅,拖到自己面前。
瓷器撞击的声音不大,但此时此刻却入耳惊心。履霜有些心酸地说,“慢一点啊。”从他发着抖的手里拿过了碗,站了起来,替他盛粥。
他默不作声地从她手里接过了温热的瓷碗,举着勺子去挖碗里粘稠的粥,送进嘴里。
煮的稀烂的米落入胃中,心口仿佛都被熨帖了,升腾起妥帖而完满的感觉。何况她也在这里,沉默地陪伴着他。
这个瞬间,他忍不住就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在她房间里歇午觉,一直到天黑才醒来。那时候她亲自下了厨,做东西给他吃。
而现在,一切都是不可得了吧。此生大约他都不会再有尝一尝她手艺的机会公主范儿,男神别挡道。
他失神而缓慢地一口口喝着粥。而她也没有催促,只是沉默而悲哀地着看着他。
——如果时光定格在这里就好了。如果不需要回宫就好了。如果窦宪不是哥哥就好了。
履霜看着他安静喝粥的侧影,忍不住这样想。
可怜的窦宪,可怜的她。
窦宪的一碗粥快要见底的时候,饭厅的门上传来几声轻叩。他一惊,下意识地绷紧了背部肌肉,却又抿紧了嘴唇,没有应答。
但外面的竹茹见里面一直没发出声音,谨慎地开了口,“时已至申时,请皇后殿下凤驾回銮。”
窦宪听的心中一抽,转过脸,将手里的瓷碗随意地搁在了桌子上。
小半碗没吃完的粥立刻翻在了桌上。那滚烫的水与米,就像泼在履霜的心头一样。她攥紧了桌沿,才能开口,“好,本宫知道了。”撑着桌子,慢慢地站了起来,“我走了。你要,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窦宪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背靠向椅子,自嘲地笑了一下,“还说要陪我用完这顿饭。。。可我还没有吃完,你却要先走了。”
明明他说的只是最普通的一句话,语气也不见得多煽情。但履霜的眼泪忽然就下来了,甚至她没有强忍的机会。
窦宪察觉到,心头猛惊,随即想也不想地起身,紧紧地抱住了她。
他的怀抱温暖,有阳光的气息,和当年一样。履霜知道自己应该推开,但心中软弱异常,只想能够在他怀里停泊一会儿,一会会儿就好,屏着呼吸伏在他肩头,闭着眼睛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