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宅记重生-第1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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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她的只有耳畔风声与被风吹进嘴里的苦涩沙砾。
马蹄飞踏而过,载着两人冲进滚滚尘烟之中。尘烟中刀光剑影闪烁,人影交织,厮杀的呼喝与凄厉的哀鸣就响在耳边,血腥气迎面扑来,举目四望,都是手起刀落的绝决。
这是狰狞战场,容不下半丝仁慈,所有人卯足劲地杀敌,仿佛与之对战并非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一只牲口,随意屠戳。
地狱般的景象。
俞眉婷冲进战场的位置离魏眠曦的驻地已经很近,可战乱之中敌我难分,她们突然闯入,谁也辨不清是哪方人马,身边的刀剑便尽数往她们这里招呼。
马儿忽然凄厉嘶鸣一声,被人扎中了后臀,顿时翻下。俞眉婷只得拎着俞眉远跃起,施展轻功在人群上空点头而飞,然而战场中杀机四伏,暗器四飞,俞眉婷又带着一个人,一时间也捉襟见肘,险象频现。
好不容易她才将俞眉远带到魏家军驻地正前,身边战况稍缓,她才歇口气,腰上却忽然一麻。俞眉远身上的两枚银针从穴道上弹出,毫无防备地刺进了俞眉婷身体。
俞眉婷神色骤变,当即出掌拍向俞眉远。
俞眉远自半空转身,双手施力,将早已被悬崖石壁的刃石磨得半断的绳子挣开。她在悬崖上时已窥中壁上尖石,不动声色地躲进阴影里磨去绳索,又在暗中运功逼出体内银针。俞眉婷的内力不如她,这银针封不住她的穴道。
“砰”地一声,俞眉婷胸前生受一掌,从空中落下。
俞眉远得了自由,却陷入魏军战区。
……
“她怎么会在这里?”
俞眉婷带着俞眉远纵马飞入战场之时,魏眠曦就已看到她们。
他虽自问着,可转念一想,随即明白,必然是俞眉婷抓到了俞眉远并将她带回,故而刚才俞眉婷才发信号通知他。
残阳西沉,天已近暮,这一日很快便要过去。不管是桑陵城的守军,还是攻城的魏家军,在一天的曝晒下都已疲惫不堪,可这场战还没完结。
如果抓到俞眉远,那就是霍铮最大的软胁。
魏眠曦扬起丝笑,不过这笑很快被眼中萧瑟掩去。
他们这一世,注定为敌。
“传我军令,困住俞眉远,我要活捉她。”他朝于平下令,人已翻身上马。
马蹄扬起满天尘砂,于平未及回答,魏眠曦便已纵马而去。
……
“阿远?!”霍铮从城墙之上探身而出。
遥远沙漠中,一道人影艰难躲过身边的刀光剑影,向桑陵城方向靠近,横在她眼前的是千军的厮杀,她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
“你要去哪里?严欢几人已经去救她了,不用你亲自出手!”连煜忙伸手拦他。
霍铮紧紧攀着城墙,指上已沾染墙上青苔。他已经勉强自己在这城墙上守了很久,每一个呼吸的时间他都过得极其煎熬,如今还要他眼睁睁看着她在敌营挣扎求生,他办不到了。
“徐苏琰,你来替我掌阵。”霍铮沉喝出声。
“好。”徐苏琰倒并没劝阻他,点头干脆接下他的交托。
“霍引!”连煜急喝着,仍想拦他。
霍铮已直接从城墙之上跃下。
“连二哥,算了,拦不住。”徐苏琰拉住连煜。
“我只是想说……那边是魏家军的敌营!”连煜回头,双目赤红。
两军正值交战之间,他独闯敌营,那不是送死吗?
……
衣裳已粘在身上,汗水不住的滚落,她已无知觉,眼前只剩下不断挥来的刀光剑影,阳光被反射出白花花的耀眼光芒,闪得人眼花缭乱。厮杀的喝声响彻云霄,她握着不知从哪个人手里夺来的长刀,出手的招式已经没了章法。
满脑袋不过四个字。
活着回去。
非生即死,战斗已无胜败可言,她每一刀都挥得艰难。朱槿色的衣裳染了血,颜色愈发深了,刀刃砍过,切肉断骨,她已无法仁慈。
四周的人不知何时渐渐多起来,都朝她聚拢,她目光跟随着身边不断挥过的刀剑,耳朵里却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喝声。
“将军有令,活捉她!”
她便顺着那声音望去,看到了站在人群之外的魏眠曦。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目光冰冷,像她身畔的刀光剑影。
她心中一凉。若是叫他活捉了她,霍铮便要受他掣肘,要是再像寻药时那样以她的性命逼迫霍铮,霍铮那傻子不知道又要做出什么事来?一瞬间,霍铮的性命,桑陵城的命运,这城下万千儿郎的性命,还有那段被魏眠曦囚在靖远候府的日子,所有一切通通在她脑海中闪过。
不论如何,她都不能再被他捉走。
就这一恍神时间,身侧刀刃劈来,她避之不及,叫那刀削近她脚踝,她只能凌空而起。
长索远远抛来,缠住她的脚踝,将她往地上用力一址,俞眉远顿时从空中落下,重重摔在沙上,那长索便缠着她的脚往回收去,她的身体在沙上滑过,沙砾刮得她全身刺疼,她已无暇顾及。
“将军,晋王来了。”
有人急喝一声。
俞眉远便又听到魏眠曦的声音:“敌营都敢闯?来得正好,弓弩准备,这次要他有去无回。”
她艰难地自地上抬起头,看到霍铮的身影从远处掠来。
“放箭。”魏眠曦没有丝毫犹豫,沉声发令。
羽箭如雨朝霍铮飞去。
俞眉远心神大乱,趴在地上拼命摇头,看霍铮在箭雨之中穿行,与死亡擦肩,仍朝她这里掠来。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会死!
她该如何是好?
她只有一个人,一双手,敌不过千军万马,她能杀的……只有一个人。
杀了那个人,这场战斗就结束了,而这一世最大的桎梏也彻底消失。
可她要怎么杀他?
心间无数念头错乱而过,她忽记起自己当日对魏眠曦说过的话。
要杀一个人,很简单。
一招足够。
一招。
魏眠曦有一个弱点。
她要赌一把。
若赢,她与霍铮同生;若输,她与霍铮同亡。
……
残阳如血,从天际倾倒满沙鳞光。
魏眠曦坐在马上,冷眼看霍铮在箭雨中挥剑闪避,像看着一个垂死挣扎的人。
凭他霍铮再高强的武功,在这箭雨之下也撑不了多久。
箭射完一批,他挥手下令,又是一批箭雨即将发出。
“魏眠曦!”清泠泠的声音响过,像她与他初逢时那一声叫唤。
魏眠曦转头,瞳眸骤然一缩。
俞眉远不知何已挣脱了束缚,冲至最近的弓弩手身前,羽箭已发,她在如血残阳之下站得像杆旌旗。
“阿远——”远处的霍铮见状痛吼一声。
他离她太远,援手不及。
魏眠曦脑中空去。
她离他很近很近。
直觉的反应,永远胜过所有的决断,割舍不下的仍旧割不断,放不下的也依旧放不下,不管再多的决心,都敌不过生死瞬间最真实的选择。
俞眉婷说得没错。
俞眉远也猜得没错。
他确实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是她。
一招,便可定下输赢生死。
……
俞眉远迎着弓弩手而站,身侧疾箭如雨,不断飞过,她却安然无恙。
有人快了一步,站到她身前。
她赌对了。
然而,毫无喜意。
“将军——”有人凄厉吼起。
箭雨渐渐弱了。
魏眠曦面朝她而站,双手按在她肩头,本是想拥她入怀的动作,不知怎地却又将她推离半步。
她低头,看到穿透他胸口的羽箭,箭尖离她的胸口不过半寸。
只这半寸,这一辈子,他永远无法抱到她。
俞眉远缓缓抬头,望见他凝固在她脸上的眼眸。
他似乎有些话想说,却只是看着她,只字不吐。
他的容颜有些憔悴,不是她记忆里神采飞扬的模样,脸上沾了一滴血,正沿着脸颊滑下。
俞眉远伸手,想拭去他脸上这滴鲜血。
可突然之间,热血喷溅而出,浇了她满头,站在她身前的男人转眼只剩一具躯体撑着枪站在她眼前。
“魏眠曦死了!魏家军,你们的将军死了!”
云谷诸人带着几个江湖豪杰赶到,不知是谁下手割去了魏眠曦的头颅提在手中,骑着马闯入战场,扬声高喝。
战场是个屠戳地狱,没有任何仁慈。
看着眼前没了头颅的躯体,俞眉远开始颤抖,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猛然间掏空。
“阿远!”霍铮赶到她身后,从背后将她拥入怀中。
她转头,泪水毫无意识流下:“帮我……留他一具全尸。”
语毕,她再难支撑,倒在霍铮胸前。
魂魄离体。
第193章 离魂
晨曦的光崭新而透亮,笼罩着沧桑陈旧的桑城,黄土灰木的屋舍接着天尽头的绵延沙砾与湛蓝的天,像一幅缓缓展开的古老卷轴。
“沙,沙,沙……”
铁链刮过桑陵城的地面,磨着地上的砂砾,发出喑哑的响动。行走在巷间的人迎着阳光,在身后拉下长长的细影。
“你要带我去哪里?”俞眉婷声音嘶哑开口。
她双手被长铁链缚着,铁链的另一端被前头的人紧紧拽在手里。她疲乏困倦,身上已经使不上劲,只能踉跄走着。被俞眉远打落战场后,两人便被迫分开,她在厮杀中勉强活下,逃了一劫,却被人抓住。
抓她的人,是她父亲俞宗翰。
如今魏眠曦已死,满盘皆乱,她心中不甘,却已无计可施。
俞宗翰背对着她,没有回答。
俞眉婷认得这条路。
这是通往石林的路。皇陵盗洞的入口,就在石林间。
“你要带我去皇陵?”俞眉婷站住脚步。
俞宗翰仍旧朝前走,他用力拽拽铁链,俞眉婷被拽得朝前踉跄一步,不得不继续跟他走着。
铁链在地上划下浅浅的痕迹,两人都走出一身汗,才到了皇陵的盗洞入口。沿着盗洞爬进陵墓,幽暗的墓穴像建在地狱的城市。俞眉婷早已来过,本无畏惧,今日却不知为何心里一阵发凉。这次进陵的只有俞宗翰和她,偌大的墓穴便显得格外寂静。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俞眉婷喘着粗气问他,她已经很久没喝过水,喉咙似要冒烟,身体也疲惫难当。
“皇陵……还缺个守陵人,你留在这里吧。”俞宗翰拭拭额上的汗。他老了,很多事力不从心。
守陵人?!
“不要,我不要做守陵人!我不想留在这里!”俞眉婷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中渐渐露出惶恐。若要她永远留在这里,她情愿被他们一刀杀了。
“你既不想留在俞家安稳嫁人,离了俞家又为祸四野,不如就留在这里吧。皇陵的阴城中有一座通天塔,塔顶接着圣山的泉眼,你就留在塔里,替桑陵守着这座阴阳两界城吧。”俞宗翰拉着她慢慢踱进皇城。
通天塔的秘密,除他之外,无人可知。
“父亲,不要。我求求你,求你!”俞眉婷拼死拉着铁链,不肯再往前半步。
“我不是你父亲!”俞宗翰终于转头,露了个古怪的笑,“我是他的老朋友。”
“……”俞眉婷一愣,不知此话何意。
俞宗翰便走到她面前:“你母亲骗了我,你也骗了我,我最讨厌人家利用言娘骗我!好好在这里呆着,每个月会有人往泉眼里扔食物,你不会死,你会活下去的,活得……像这座古老的皇陵一样。”
他心里的恶魔从未消失,早已与他共生。
铁链从地面划过,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墓穴里格外冰冷。
“三天之后,我们会用泥浆将皇陵外围全部灌满,以后……就没人能进来了。”俞宗翰一边走,一边说,也不管身后俞眉婷凄厉的尖叫。
通天塔的秘密,主墓室的秘密,都会被淹没。这世上再也没有阴阳两界城,她会是这里唯一的守陵人。
永远,存于黑暗。
……
魏眠曦首级被人提着冲进战场上示众,魏家军失了将领,士气大跌,再加上群龙无首,才入夜桑陵城外的攻势就已经弱了下去,到了半夜攻城大军就已退回驻地,又在城外呆了两日,竟举兵急行回赤潼关,放弃攻打桑陵。
压在桑陵城头上的巨大阴霾被扫清,城中众人都松了口气,第四日,被挡在城外的商队进了城,再加上昌阳的军资送达,桑陵百姓欢喜异常,在城中办了篝火宴,通宵达旦的庆祝。
饮酒作乐的欢声传遍全城,喧嚣不眠之夜仿佛永远止境,接连三日。
卫所的议事厅里多了张软榻,榻上半倚着一个人,长发松挽,穿一身松花色的家常袄裙,安安静静睡着。软榻就搁在窗边,细碎的阳光会洒在她松花色的素面裙上,像一朵朵黄梅花。大军虽已退去,但不知往后是否还有祸事,而赤潼关战起,大安朝仍旧处于忧患之中,霍铮并不得空,每日都要来议事厅和洪涛、连煜等人商议事情。
他每天都把俞眉远抱过来。起初众人很是惊讶,后来只剩同情。
俞眉远七日未醒。
杨如心诊不出问题,俞眉远一切如常,身体毫无异状,却长睡不醒。
他不想再抛下她一个人,不论去到哪里,他都要带着她,长守不离。
“把他的尸首装殓了,回京时一并带回去吧。毕竟也是我大安朝的将军,昔年在西疆与狄蛮苦战八年,这些年又镇守赤潼,是非功过已难数清,人既已死,便留他一具全尸。”
霍铮坐在议事厅正中面无表情地吩咐着,眼中没有悲喜,亦无痛苦,平静得像是毫无波澜的井水,所有的事他都一桩桩一件件地处理着,有条不紊,冷静异常,反倒让人担心。
但再担心,旁人也无从劝起。
俞眉远一日不醒,所的劝慰于他而言都是累赘。
处理完魏眠曦尸首之事,这一天的事务差不多了结。天色已暗,厅中众人散去,霍铮便走到她身边,俯身将她抱起,回了居所。
俞眉远缩在他怀里,眉目恬淡。
这辈子,她可从来没有如此乖巧安静过,可他却深深怀念她从前折腾人的那股劲儿。
到了居所,青娆已将饭菜备好。她与老七一起从昌阳护送粮草过来,三天前才得以进城,一进城她瞧见俞眉远的模样就哭得两眼肿似核桃,待要接手照顾,霍铮却没让。
俞眉远倚在桌前的大藤椅里,不仔细看就和以前懒散缩在大椅里撒娇似的,没有坐相。
“我来吧。”从青娆手里接走瓷碗,他坐到俞眉远对面,亲自喂她。
碗里是熬得稀烂的粥,一勺喂进去,有小半勺都沿着她唇瓣流下,他便拿起湿帕拭去。半晌才喂好一碗粥,他又起身倒了清水,拿干净的帕子醮水替她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