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怨偶-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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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了来。
唐宝如穿着簇新的大红棉袄大红鞋子,透过窗棂看他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站着,眼看快到了晚饭时间,父母也自忙去了,看着乳母拿了点心给她吃便也到厨房去帮忙去了,唐宝如便悄悄拿了块白糖糕过去给许宁,许宁抬眼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小孩子,大概也是饿得狠了,听说许家住的村子离县里还是挺远的,一大早赶过来,又是家贫,想必什么都没吃,许宁接了过去那块糕。
刚刚出笼的白糖糕,松软清甜,中间有许多蜂窝一样的孔洞,是宝如最爱吃的点心,因怕她不吃正餐,每天刘氏只许她吃三块。她只是看到别人家都有哥哥弟弟,自己却没有,如今来了个哥哥,她才忍痛割爱,她看着那个小哥哥低着头小小地咬了一口,然后似乎有水落下,地上的青石板上,小小洇了几点水滴印子,她差点以为天上下了雨。
后来最后如何她已不记得了,只记得晚餐的时候许宁上了桌,刘氏让她叫他宁宁哥,按刘氏的脾气,想必最后许宁还是低了头。
只是从那以后,许宁在她面前私下从来没有称呼刘氏为娘,在刘氏面前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和恭顺,许久以后位列宰辅,身穿罗绮,食用膏梁,呼奴使婢,这一段曾为了一口糕而低头的赘婿岁月,想必令他深恶痛绝,成为他讳莫如深的往事,有政敌拿出此事攻击他,被他施予惨烈报复。
而她也成为了他人生里,最大的一个污点,以致于他终于下了狠手,拔去这肉中刺眼中沙。
宝如走上了高楼,往事让她眼角微微泛了红,她一生的孽缘,从那一日地向许宁递出了那块白糖糕开始,而她竟是在许久以后,才恍然大悟她之一生,早就已注定了是一场一厢情愿的悲剧。
小楼阶梯楼板洁无纤尘,朝阳初起,虽是冬日,却也颇为明亮,倚栏远望,远山近水俱在眼前,江烟沙岛,一望无际,正西一座高山,巍巍山上可见盘山小道,山顶一座宝塔,往下金碧辉煌宏伟巍峨的山门后是重楼复殿,人烟凑集,香气霾霭,恍然是一座凌虚高殿,福地真堂。她暗自点头,怪道许宁发了小财,原来他居然在念恩寺前开了香铺,借了地势人和之便,这念恩寺她依稀记得,乃是徽熙十二年时,今上忽然梦见故去的生母先懿德皇后,醒来泪流不止,便命人在生母的出生地选址建了座念恩寺,以为追念生母祈求冥福,报答慈母恩德,更是御笔亲题了寺匾,又下旨广招高僧入寺,一时慈恩寺香火大旺,而这西雁山附近的店铺则登时成行成市,热闹无比,之前的地价贵了数十倍不止。
想必许宁死后便重生,然后利用先知便利,想法子在这里弄了个地契,这买地也有讲究,近了必要被官府强征了去划给寺院,远了又没甚么用,如今看来这位子竟是刚刚好,靠山接水,紧着通往府城和县里的要道,也不知是他用什么法子说动自己一贯悭吝谨慎的父母买下这里的。他一贯是个内敛深沉、城府高深的性子,想来定然是筹谋多时。唐宝如又看往前头街道,果然依稀可见街道上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四处弥漫着年关的喜意,再远些接近寺庙山门两边道旁,踢球、跌搏、说书、打拳的一簇簇云集,烧香的、闲游的士女们以及过节来采买的村民们往来不绝,孩童们来回奔跑玩耍,那喧闹即使在楼上也能依稀听闻。
宝如是个好热闹的,一时也有些心痒起来,然而想到前院的铁锁和步步紧跟的小荷,她心下也知许宁现下定是不会放她出去的,心下暗自拿定了主意,待到许宁回来,定要和他谈和离之事。
她也不知许宁之前如何想的,只是算算离许宁的幼弟许平意外去世、许宁回归本家也不过半年了。
☆、母亲来探
继许宁的大哥许安早逝后,许平的骤然去世让许家几乎完全绝嗣,唯有许安留下的一个幼孙许敬,不过三岁,当不得事,许家父母携着寡媳幼孙杀往县城唐家,哭闹不休,要求赎回许宁归宗,恢复本姓,唐家当然不许,入赘这些年唐家好吃好穿地待着许宁,又请了先生教养,好不容易调养出一个伶俐俊秀的女婿,人物齐整,又能写又能算,不过十二岁便已考了秀才出来,如何舍得让回许家?
两家吵了许久,许家甚至日日到家里的店中哭闹不休,以至于乡里围观,饭馆也开不成,而许宁夹在中间,少不得被迁怒,也不知听了刘氏多少刻薄难听话,最后闹上公堂,县太爷宋秋崖科举出身,一看许家一门老弱孀幼,无力耕作,幼儿嗷嗷待哺,却无成年男丁顶门立户,又怜惜许宁才华横溢,写得一笔好文章,因为赘婿出身,将来即便科举出头,到底是个不光彩的出身,前程上终究有限,于是大笔一挥,将许宁判回本家归宗,恢复本姓,许家归还唐家当年付给许家的礼钱五十两,唐氏女归为许家妇,为许宁嫡妻原配,将来所生长子归于唐门,以续唐家后世,其余诸子归于许门。若只生一子,则两门具开,兼祧两姓。(注:明清都有入赘子因本宗绝嗣于是兼祧两姓的案例,本文有所借鉴)
当时那一判词骈四俪六,文采斐然,流传甚广,情礼兼顾,得了读书人的拍手称妙,更是赞扬宋秋崖之义举。宋秋崖当时还慷慨解囊,借银给许宁赎身,当年许宁就乡试会试一路捷报,仕途通坦,而对他有再世知遇之恩的宋秋崖,也一直被他奉为恩师,感恩戴德,唯有唐家,却扮演了误人前途,目光短浅、贪图小利、强留赘婿的丑角。
而她,则渐渐身份尴尬,见识低微,再也配不上他。
宝如想到这些,只觉得满眼锦绣街景都失了色彩,刚刚重获人生的喜悦荡然无存,她有些意兴寡淡地步下楼,一边想着如何与许宁和离,那些两看生厌的日子给她太深的记忆,以至于她如今依然满腹的怨愤。
耐着性子到了晚间,一边听着小荷扯八卦,慢慢猜着如今自己的处境。小荷极为伶俐勤快,即使是闲聊,手上的针线活也不断,嘴巴又极甜,问一答十,只是她却是许宁到了这边才典来的,到的时候他们已成婚,为何他们不似从前一样和唐父唐母一同住在县城老宅里,她却是不知。虽然宝如大概猜到是为了这边香铺生意,然而自己母亲自己清楚,是个性情爆炭也似,嘴巴刀子也似的人,总怀疑女婿欺负了女儿,无条件偏心自己的,如何放心让自己脱了她的眼底?
如今看来只有等自己母亲过来才能想办法知道一二了。
直到用过晚饭,眼看掌灯了,前店怎么都该散了,许宁一直都没有回后院,宝如有些奇怪起来,小荷看出她坐立不安,笑道:“如娘子可是心疼姑爷了?真是姑爷前儿说的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婢子这就去打听打听。”
宝如啐了她一口,却没阻止她,她还有一肚子的话要骂那杀才呢,就等着他回来谈和离的事,看在小荷眼里,却以为事小两口蜜里调油,一天都舍不得,紧着出去打听了,回来回道:“前头姑爷传话了,让娘子先歇了,他有些账要和掌柜的盘一盘,恐是要熬夜哩,娘子可要做些夜宵?”
宝如冷哼了声,心里想着那贼杀才只怕是不想见自己,反正两人两看相厌,也不去理他,自洗了头脸,卸了钗环上床歇了,只可惜打叠了满腹的言语和辱骂,竟是白费了神。
果然许宁一夜未归,第二日起来没多久,宝如的母亲刘氏便上了门,一身宝蓝裙袄,头面利落,脚步生风,带了足足一车的节礼过来,许宁在院子里接着了,刘氏一样一样地指给他和宝如看:“熏肉二十斤,你爹专门点的配料,我亲自灌的,又看着他们用松木薰的,香得很,风鸡两只,正是最好吃的时候,这边是腊鱼,选的大鱼做的,活鸡活鸭都是选的最好的,另又有上好米面……因着初二生意最好的时候,你不好回去,节前回去尽尽心便好了……”
许宁一一应了,刘氏看了眼宝如,显然有些奇怪她今日一直覷着自己,面上嘴角含笑,眼睛泛红,不像从前唧唧哝哝地撒娇,和许宁也没有从前那一副儿女娇态,便又有些疑心许宁欺负了宝如,连忙支使许宁去前头归置节礼,一边拉了宝如进房母女俩说体己话:“眼看就要过节了,你这是又和阿宁闹别扭了?”
宝如眼见着已经过世的母亲如今精神健旺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口角简断,满面春风,胸中正是心情激荡之时,只含糊道:“拌了两句嘴罢了。”
刘氏连忙道:“大过节的要讨个吉利,莫要又逞强了,你这张嘴须得把把门,尤其是明天陪阿宁去许家,见着什么不顺心的地方,且只忍忍,莫要给他面皮上过不去了,等过了节,我再替你教训他!”
宝如听到刘氏这般说,十分纳罕:“娘从前不是只管偏着我么?那一家子哪里有满足的时候,你还这般贴补!”上一世,刘氏何曾这么慷慨,反而严防着许宁回许家,许家也很少来看许宁,偶尔来一次,都是开口想借钱,刘氏警惕得很,挡了好几次不让他们见许宁。
刘氏笑了笑:“香铺和地契都在你的名下,收入毫厘不爽都上交到了我这里来,你爹这边也多亏他出面去请了名医来调养,我也不是那等铁石心肠的,该给他做做面子的也该给,不可作践了他,倒冷了他的心。”
宝如却是吃了一吓,连忙道:“父亲病如何了?”
刘氏拍了拍她手道:“这痨病哪里能这么快,且得慢慢养呢,如今一副药就要三两银子,难怪别人叫富贵病,大夫也说了,亏得发现得早,底子还在,慢慢吃下去,好好调养几年,竟是能断了根的,想起来竟是后怕,当时我们也只以为是风寒咳嗽,还是阿宁坚持去请了名医来诊脉,才知道竟是个大症候,又多亏他当时坚持开的这香铺子,才有钱医治……”
宝如眼圈一热,一时竟有些哽住了,自己父亲可不是当年咳疾越来越严重,转成肺痨,最后又因为许家闹着归宗的事气到了,越发严重,开的饭馆哪里还敢有人来吃,登时生计没了,许家还来的财礼也不够吃药的,发现的时候又太迟,最后七尺汉子,瘦成一把骨头。人不人鬼不鬼的拖了几年,又因为那所谓的骨气,不肯受已为丞相的许宁奉养,也不肯进京,最后病逝了,母亲悲伤过度,很快也过世,她上一辈子最后和许宁闹成那样,何尝不是因为自己怨恨许宁忘恩负义,害得自己父母不得善终……
刘氏看她眼圈红了,连忙拥着她哄道:“宝如莫要着急,如今好许多了,我日日炖着猪肺百合汤给你爹爹呢,同顺斋那儿许宁也找了个厨师来顶着,你爹有病的事儿也并没有传出去,生意也还好。”
宝如嗯了一声,却带上了鼻音,刘氏笑着替她擦泪水:“还是眼泪这么浅,都已成婚了,阿宁把你宠得不像话,香铺才有一点子收入,他就非要给你典个养娘来伺候,我儿倒是个享福的命。”
宝如连忙道:“阿爹那边可有人伺候?要不要把小荷送过去帮阿娘的手。”
刘氏笑道:“哪里呢,如今我也不管生意的事,专心伺候你爹,你爹如今也好,两人哪里需要什么人伺候,倒是女婿要忙着香铺的生意,有小荷这边照应你我们才放心,如今倒是有桩事儿,你们成婚也三月了,这个月月事可来了?”
宝如脸上一黯,刘氏仍念叨道:“就知道你又不记得日子了,总是这么万事不挂心的,罢了我一会儿问小荷去,阿宁细心稳重,是个靠得住的,只你从小娇气,阿宁又样样都依着你,我就怕你身上有了消息不知禁忌,坏了事……虽然如今你年纪着实轻了些,只是我和你爹一把年纪才得了你,如今年过半百了,你爹如今又得了这病,已是没了指望,你和阿宁早日开花结果,我们老俩口也算放下心了。”一边又推心置腹道:“明年乡试之年,我悄悄问过先生,姑爷中举竟是十拿九稳,他人才如此,我们不得不防着,虽是已成了亲,也怕他出息后有些不要脸面的贴上来,负心多是读书人,总是有个孩子稳妥些……给你配的四物汤你可要按时吃着,大夫也说了你年纪轻,只要仔细些,生育是不防的……”
宝如只沉默着不说话,刘氏又叮嘱了几句便站起来道:“年下家里也忙,年三十那天你再和阿宁回家过年,你爹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得盯着他喝药才行,我先回去了。”
宝如站起来,刘氏看她脸上有不舍之态,拍了拍她手道:“原是怕你新婚,住在家里过了病气,万一有孕便不好了,如今你爹也好许多,你若想了,便让阿宁带你回去看看不碍事的,前些天过来还一副蜜里调油的样子,如何今天倒又如此作态?我冷眼看着阿宁一贯都让着你,不是个忘恩负义的,闹闹小别扭可以,但别恃宠而骄太过了。”
宝如千言万语,却不能说给母亲父亲担心,自己终究是怀不上孩子,未来那漫长而可怖的一生,她以为一死便百了,谁知道又从头来了一次……
☆、再谈和离
她满心苦恼,刘氏却将手里的小包袱打开道:“都是看你耷拉着脸,我刚才竟是忘了让阿宁替我写几个礼单,不过你来写也行,快来。”一边已是熟门熟路地到她房里的桌子上铺纸磨墨。
宝如一怔,她是认识字,但却写得不算好,有些字也认不全,然而如今叫她去求许宁,那是万万不肯的,她硬着头皮走过去,心想礼单多半也都是些日常的,她应该都能写。
刘氏捏着手指一二三四地将礼单一一数出来,让宝如记录,她虽然不认识字,却是个记性极好极能干的,一口气将给亲戚的几个礼单都数出来,让宝如列了几张纸,待到宝如写完,刘氏拿起来一看,却是诧异了下,看了眼宝如,有些没好气地道:“真是生女外向,这是你亲娘的事儿你也不走心,打量我不认识字,就胡乱写了应付我呢!”竟是嫌弃起她字没写好来。
宝如脸上十分尴尬,背上微微起了一层薄汗,就为这几张礼单,她已竭尽所能,她前世虽然也是小时候父母用心,专门请了先生来教她和许宁,结果许宁聪明伶俐,一学就会,而宝如是个娇宠过度的,从小就常缠着许宁帮忙写课业,那先生喜欢许宁受教,对不太喜欢学的宝如也胡乱过了,宝如与这写字上头着实很是生疏。
刘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