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怨偶-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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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写课业,那先生喜欢许宁受教,对不太喜欢学的宝如也胡乱过了,宝如与这写字上头着实很是生疏。
刘氏历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也就数落了宝如两句,便风风火火拿了礼单走了,宝如看着小荷来收拾书桌,一个人无聊地翻着桌面的几本书,词曲游记笑话、戏本子和绣样,倒是齐全,翻开里头居然有蝇头小楷,一一注释,看出来是许宁的注释,却极为浅显,倒像是要注释给新学的人看的,绣样也是,看下边的字,居然是许宁亲自绘的绣样……小荷看她翻书,抿着嘴笑道:“这些天太忙,姑爷都没空教您写字了,这还有些墨,要不您写几张?”
心下微微一动,问小荷:“我平日写的字呢?拿来我看看。还有姑爷写的字,一起拿来。”
小荷笑道:“娘子写的字就这屉子里,姑爷楼上的书房并不许我们进去的,娘子不如自己上去看看好了,若是只是看姑爷的字,这不是每张都有姑爷写的字给娘子当临摹的样子么?”一边说一边果真从书桌的屉子拉开,拿了一叠纸出来,果然上头是她熟悉的许宁的字迹,下头那一叠纸,却让她吃了一惊,居然十分细巧精致,工整又有韵味,她一张一张翻着,这居然是自己写的字?
比自己现在写的字……确实是强多了……是许宁教的么?
宝如沉默着一张一张地翻着,想起前一世,自己不喜欢念书,许宁就模仿着自己的笔迹替自己写完课业,她当时傻,觉得许宁从小就护着自己,后来两人生隙的时候,她回想从前,才知他自幼就心机深沉,若是自己一直学着没什么长进,不喜欢念书,爹娘定然是会辞了那先生的,唯有自己似乎一直有长进,先生夸奖,爹娘才会一直舍得出那束脩——唯有这样,许宁才能念书。
她不知道其他书生如何,许宁却是个极爱书的。他们成婚后,她甚至听到他梦中都在诵书,再没人比她更清楚他的苦读,再冷的天也要写满十张大字,再忙,身边总仍放着一本小册子,抄着一段他需要背诵的书,即使是后来贵为宰辅,他仍然苦读不辍,手不释卷,未有一日懈怠。所以即使最后他们视彼此如寇仇,她也不得不承认,他所取得的成就固然有唐家的恩情,但许宁自己本人的天赋及努力其实占更多的比重。
这一世的他,居然有心情教自己读书写字了?
宝如微微冷笑着,想起前一世他将自己从相府中赶走时的决绝,那些脸上的冷漠和厌恶,那些无休止的争吵和互相折辱伤害,她轻轻放下了那叠纸张,合上了屉子。
不知道晚上是否许宁还是会避而不见,宝如想了想,对小荷道:“阿娘适才拿了些暖房韭黄来吧?前儿说的鳖还在么?我做点菜,晚上你去前头叫姑爷回来用饭。”
小荷一脸心领神会的样子:“姑爷昨晚没回来,娘子可心疼坏了吧?我这就去让前头大厨房将材料送到小厨房来。”
宝如有些诧异,想了想许宁这人好洁,想必如今宽裕,是不会和前头那些伙计们一同吃的,内院设个小厨房也是必然,她看了看身上的丝绸衣,这样娇嫩的料子不好进厨房,油烟一熏只怕就穿不了了,她前世吃过苦,爱惜东西,便转身往房内走去,打算换身粗布衣服下厨。
卧房内两明两暗,外间一间小厅,里间是床和书桌,最里间几个双门衣橱和箱子,放置他们夫妻的衣物,另一小间摆着朱漆描金戏婴的屏风,后头摆着浴盆等物,供洗浴所用。
宝如昨夜已熟门熟路,径直找了那雕着踏雪寻梅的衣橱打开找冬日衣物,只看到里头满满的居然都是各类紫羔,珠羔银鼠,灰鼠等毛料衣物,又有丝棉衣等多件,大多是豆绿茜红鹅黄等娇嫩鲜亮的颜色,她呆了呆,翻了好一会儿,手腕酸软,居然没找到一件合适的衣服,微微有些纳闷,就算许宁如今开了香铺,手上宽裕了些,也不至于如此大手大脚买这样多的毛料丝缎,看起来价格都颇为不菲。
要知道许宁还有一头无底洞一样须索无度的穷家,虽然如今自己父母还在,但许宁是个孝子,如何舍得亏了他父母?如今手头有钱,岂会不救济他那水深火热的穷爹穷娘?
她怔怔站着发呆,外头小荷却是吩咐安排了厨房后进了来,看到她站着出神,便笑问:“娘子这是要做什么?”
宝如回过神来道:“这身丝绵太过累赘了,想找身布料的衣服,换了好进厨房。”
小荷抿嘴笑着上来替她熟门熟路地从上头顶箱找出一套布袄来,浅豆绿的袄裙,看上去仍然簇新,她道:“颜色太浅,容易脏呢。”
小荷笑道:“姑爷给您挑的颜色都是浅的,他一贯说你皮肤白年纪轻,就该要这样鲜亮的。有大厨房的六娘来给您烧火打下手呢,洗涮这些我们自然会做,您指点好了炒菜的时候上灶炒便是了。”
宝如顿了顿,没再说什么,换了那套布袄裙,去了厨房,她自幼受父母渲染,于厨上颇有些天赋,后来被休离相府,也是靠的这一手厨艺立身,如今要找借口见许宁,少不得敷衍几个菜。
小厨房里极为干净,显然每日有人收拾,即使是灶台都擦得光可鉴人,灶台砌的三层无烟灶,还配了风箱,灶台边上整整一面墙的调料架上整整齐齐的青色小坛,她捏起来一一看了一下,常用的调料以及自制的酸梅酱等酱料都极为齐全,连蟹酱虾酱和桂花干、雪花糖之类的都有,另外一侧的桌板上,早已收拾好了新鲜的食材,肉片切得薄薄的,晶莹剔透,韭黄水灵欲滴,看到这样趁手的厨房,她忍不住技痒了。
她一贯爱惜食材,虽然对许宁厌恶,在六娘和小荷的帮忙下,仍是像模像样地做了几个菜出来,一个韭黄炒蛋,一个火腿鳖鱼汤,一个炒板鸭,再一个点心琥珀核桃仁,小荷尝了口汤,惊呼道:“娘子您的手艺又长进了!鲜得能把舌头吞了!”
刚刚被自己的字打击到的宝如笑了笑,心下又有了些骄傲,这手艺当年是她存身的根本,下过死力气,哪里是如今什么都没经历的唐宝如能有的?许宁能教什么都不懂的唐宝如写字,却不会教她做饭。
果然用餐的时候许宁来了,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桌上的菜,慢条斯理地坐下来尝了尝,在宝如的逼视下,毫不在意地吃了一碗饭。落日熔金,照入雕花窗棂,许宁一身蓝袍镀上金色,侧脸半明半暗,举止从容,沉凝稳重,仿佛仍是后世的相爷,养气功夫一流,丝毫不受宝如灼灼目光的影响。
宝如看小荷走了,讽刺道:“被仇人这样看着,亏你还吃得下。”
许宁薄唇微弯,笑了笑:“死前尚且不曾食不下咽,更何况如今?”
宝如不知想到了什么,撇了撇嘴,仍是勉强道:“这一餐是谢你给我父亲延医治病的,不过别以为我会感激,你本来就欠他们的!”
许宁看了她一眼,微微笑:“若是为那一桩事,那倒不必了,那一桩,是为了感谢当年你最后的断头饭的。”
宝如脸腾的一下忽然红了,窘迫不已:“不知道你说什么。”
许宁嘴角含笑:“澄阳酒,八宝如意鸭,糖醋鱼,秋葵羹,桂花水晶糕,一尝我就知道是你做的。”
宝如默然了一会儿冷冷道:“不过是可怜你要上法场挨千刀罢了,送你做个饱死鬼,省得死了还来和我纠缠!”
许宁脸色变了变,沉默着吃饭,不再说话,窗外落阳沉下,天气又冷起来,气氛陡然凝滞,宝如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复又想到许宁当初休离她的无情,按捺下那一点心软,厉声道:“如今我却是要和你和离的!”
☆、夜半共食
许宁将碗里最后的饭吃完,嚼尽后放下碗筷,淡淡道:“和离?可以。”
宝如脸上一松,许宁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只要爹娘同意,解契便可,我可退还礼金。”
宝如脸上又一僵,想起今日母亲对许宁的满口赞扬,生硬道:“且待些时日我和爹娘说。”一边看了眼平静的许宁,讽刺道:“可合了你的意吧?能回去好好侍奉你亲娘了。”
许宁喝了口汤,淡淡道:“汤没放胡椒。”
宝如一愣:“放了味道就嫌过于厚了。”忽然反应过来,看许宁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心头一阵烦闷,讥讽道:“你是不是以为我离开你就过不下去?”
许宁面含讥诮:“不过是抛头露面去食肆重操旧业罢了,不过这次你可没一个宰相的前夫来替你收拾烂摊子,别连累你爹娘就是了。”
宝如气得满脸通红,手一摔跑了出去。
许宁看了下桌上的菜,也没什么心情再吃下去,当那个和他争吵了数年,被他休离的唐宝如回来,他就知道,提出和离是迟早的事。他们见过彼此最不堪丑陋的一面,一个卑微的被亲父母遗忘做被人呼喝指挥的赘婿,一个无子冷漠歇斯底里满腹怨恨的弃妇,他们相互怨恨,攻击,是一对面目丑恶的怨偶。
寒夜特别长,宝如心中有事,一直未能入眠,只反复想着和许宁和离后如何度日,如何说服爹娘,许宁的讽刺并非只为口舌之利……自己当年被休离相府,因为不甘心回乡,在京城拿着所有银子开了个食肆,原本靠着自己自幼的厨技,经营得尚可,没想到名声渐渐出去,却招来了恶客流氓地痞不断,吃白食的、敲诈勒索的,烦不胜烦,她只得四处请托,求人帮忙,渐渐收不抵出,后来那些恶客不来骚扰,她还以为是自己送出去的银子起了作用,待到许宁问罪下了狱,又有恶客登门,她那时才悟过来,想必是他这个相爷曾经出手庇佑过,这于他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即便和离,他大概也觉得她如果受辱会丢了他的人。
所以才有她使了些银钱做了饭教人送进牢里去的举动,她只是不想欠他的。
那时候她半老徐娘,被生活磨折得失了颜色,在食肆却仍是引来狂蜂浪蝶,单身女子,在市井中也没有什么好名声,好男人也不敢近身,怕无端被她带累了名声,而近身的,又全都是不怀好意的。
如今她年方及笄,相貌却中人之上,可以想见若是非要去食肆抛头露面,必不会好过前世……如今虽有父母庇佑,父亲却有病在身,自己若是提出和离……父母必是不同意的,而离开了许宁,自己也未必就能供应父亲治病的花费,只是自己如今再依附于许宁,却也十分膈应而不甘心,一时之间她心里纷乱如麻,翻来翻去到了子时尚未能入睡,因傍晚和许宁赌气,她没吃晚餐,到这时便觉得腹中饥饿起来。
横竖睡不着,宝如索性起了来,挽了挽头发,披了棉袄开了门去小厨房。
外头漆黑,有细小的雪花飘零下来,小厨房外有一株梅花,披霜戴雪地开着花,她走过去,被探过矮墙的几枝红梅扫到了头,冷香夹着细雪扑下来一头花瓣,不觉抬头去看,便看到二楼上一间房还亮着——想必是许宁还在挑灯夜读,他将来会一鸣惊人,展翅高飞,唐家于他不过是牢笼。
宝如低了头进了厨房,灶下冷灰拨了拨,吹了吹,重新燃起火来,开了橱柜看,果然有揉好的面,她是做熟了的,把面和硬揉匀擀薄切细,又剁了些精肉,配上黄花木耳,铁锅烧热油,豆豉爆香,干辣椒放进去爆炒,加上陈醋,那一股酸辣的香味便随着肉香四溢,令人胃口大开。
臊子炒好盛出,烧汤下面,面煮好起锅淋上酸汤,倒上臊子,色香惊人,宝如的食欲便就上来了。
热腾腾地香味熨帖着空虚的胃,她才盛出两海碗面,转头便发现许宁不知何时已进了厨房,十分自然地拿了筷子坐下来拉了一碗开吃,动作之熟稔让她一愣,恍然又回到当年他苦读科考的那些时光。深夜她守着个小红泥炉,或者烤点年糕,或者煮一小盅热汤,而他持书一旁苦读,岁月静好安稳。那时候父母接受了许宁恢复原姓的事实,安慰他们自己至少女儿是原配嫡妻,女婿看着对女儿也还尊重,那时他们还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终身未育,贵为相爷的女婿妾室无数……
宝如父母都是会做菜珍惜食物的人,一贯教宝如吃饭的时候莫要生气,老人家言,吃饭的时候生气,气不顺食不消,就会落下病,更何况宝如傍晚又才和许宁吵过,也懒得和他计较,自己也拉了张椅子,两人相对各自吃完那臊子面。
寒冷的冬夜里一碗热辣酸爽的汤面下肚,令人身子暖洋洋,心情很难不好,吃完以后,宝如收了碗,许宁显然心情也甚好,说了句:“放着明天让灶上的洗便是了。”
宝如扬了扬眉不说话,许宁看她头发简单拢着,发上还有着几点落梅,刚吃了辣椒的原因,小巧鼻尖上有着汗珠子,嘴唇鲜艳欲滴,他心头微微一软,很难把眼前这个娇俏鲜嫩,前些日子还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小妻子,当成前世那个戾气冲天的怨妇来对待,他温声道:“爹的病才刚刚稳下来,又是要过年了,你不必着急着去和爹娘提和离的事,省得又招了他们不自在……”
宝如看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就窝火,尖刻道:“过了年,你那死鬼弟弟死掉,到时候你娘闹过来,他们不也一样要不自在?”许宁的弟弟许平的死法十分离奇,在家吃饭被噎死的,这可真是猝不及防,即便许宁如今重生一世,有了先知,也不好和他弟弟说你吃饭慢一些不然会被噎死吧?
许宁眼睛沉了沉,没说话,宝如却知道许宁生气了,想起适才自己的确有些缺口德,毕竟许安虽然娇生惯养,却也没碍着她什么,虽然上一世他早死是事实,这一世毕竟还没死,自己这般说是有咒人的嫌疑,一时有些心虚,住了口。
许宁看她不说话,压了压心头的火,缓缓道:“我前阵子请了个大夫去给家里人都把过脉,骗我爹娘说许平有些弱症,需要一直吃绵软的粥食,否则会长不大。”
宝如一怔,狐疑道:“你那娘倒信?”不是她说,许宁的母亲罗氏是她平生仅见的奇葩,多疑而泼辣,当年她不受她待见,不知吃了多少亏,如今一想到还觉得毛骨悚然。
许宁淡淡道:“我还安排了个游方的僧人,假装路过算命,说许平前世是撑死的,所以这一世不可饱食,应多餐少食,少食干食……”为了取信,他还专门让那僧人一一将家里人的过去未来都说了一次,还将全村的人都算准了,母亲深信不疑